第63章 ☆、羞辱
及至下一個清晨,也正好是一日之後,宋娴才勉強的抄完了所有的經書。
她起身揉了揉酸痛的手腳,将抄完的經書捧到李容褀的面前。
此時李容褀也剛起身,才換上了官服,烏發只束了起來,還未附以佩飾,眼窩下有淡淡的烏青,似乎昨夜也沒有睡好。
他在梨木太師椅上坐下,順手接過丫頭遞來的清茶抿了一口,而後将目光投向宋娴。
如今他一襲官袍在身,又是正襟危坐的模樣,倒褪去了病弱公子的模樣,竟顯出十分的威儀來,較之李容錦更承得王爺的風範。
他語調平靜的問宋娴道:“都抄完了?”
宋娴忙将厚厚的一沓經文呈上,應道:“回二殿下的話,經書都抄完了。”
李容褀頓了頓,倒也不曾逐頁的檢查,只淡然道:“既抄完了,本公子也不食言,便留你在院子裏使喚吧。”
李容褀話裏透着的意思明白,只說将她留在院子裏使喚,卻不讓她在屋裏使喚,這意思卻是讓她如冰兒一般做粗使丫頭。
得到這麽個結果,宋娴倒也不意外,畢竟來日方長,只要她能在這庭院裏,離成婚之日還有近半年的時間周旋。
故而她未曾反駁半句,只恭敬的向李容褀謝恩。
李容見她如此順服,卻不由的蹙起了眉宇,繼而垂了垂眼簾,對她道:“退下吧。”
宋娴再次行了禮轉身自屋裏出來,總算松了一口氣。
這次她被李容褀安排做粗使丫頭的事情,立刻便在下人們之間傳開了。
那些個狗眼看人低的,知道她得罪了李容褀,表面上對她敬而遠之,生怕近了她惹來麻煩,背地裏卻沒少說難聽的話。
然而宋娴如今已不似一年前那般年輕氣盛,也明白自己在這裏的目的,便萬事不與她們計較,能隐忍的則隐忍。
這日她獨自在庭院中浣洗衣物,剛忙完了,坐在那裏小憩片刻,兩個外面的丫頭恰在這時擡着一桶水進來,因只瞧着宋娴,便對宋娴說這是二殿下屋裏要的,催了幾遭,所以趕緊的送來。
宋娴接了那水,謝過兩個丫頭之後,卻不知該如何處置這桶水。
她于是轉而去尋司琴,奈何司琴有事出去也不在。
折回來時碰見從李容褀屋裏出來的一個丫頭,便忙上前相問。
那丫頭見了水,說是有這麽一樁事,可她現在有東西急着去取,于是再喚來一個丫頭,讓她們兩人把這一桶水先擡到李容褀的寝屋裏去,她一會兒就來。
宋娴忖着不過是送桶水而已,也就順手應了,幫她這個忙。
她和那個小丫頭一起擡了水進去,穿過廳堂,來到李容褀的寝屋。
那個小丫頭沒見過世面,一進了屋就低着腦袋,大氣也不敢出,弄得宋娴都跟着緊張起來。
到了寝屋裏,卻見過去立在一旁的湘妃竹屏風不知何時被挪到了屋子中央,隔斷了屋內大半的光景。
過去宋娴是常出入這裏的,如今雖有些東西挪了位置,看着也還是熟悉,只是她清楚自己此時的位置,便不再往深處去,只與那丫頭把桶放在了門口近處。
正當她準備和那個丫頭退出去的時候,一個如月下清泉般悅耳的聲音攜着清冷自屏風後面傳來:“去添些茶來。”
這聲音是李容褀的。
宋娴當即一愣,心道他不是去朝裏公務了,怎麽這時候在家裏?
疑惑還盤踞在心裏,李容褀卻又催了一遭。
她下意識的往屋外看了看,方才那個丫頭去了好一會兒,到現在也沒見影,而她身邊的這個丫頭一聽見李容褀的聲音就躲到了門後,現在吓得直哆嗦,再是指望不上的。
目光移動之際,她又瞧見旁邊桌機上熱着的小茶壺,那裏面就是用來添的茶水。
對于宋娴來說,過去這些都是小事,現下這近處又沒有人應,總不好叫李容褀幹等着,她也就沒有多想,提了茶壺行至屋內。
李容褀正坐在矮機前寫着什麽,身上只褪了官袍的外裳,裏面的衣衫不曾換,連頭上的發飾也未取下,想是早上去了朝裏,而今提前回來了。
宋娴不敢打擾他,輕手輕腳的取了茶盞來添了水,再小心的遞到他手裏。
李容褀頭也不擡的接過茶盞,握住茶盞的一瞬間卻不經意的碰到了宋娴的指尖。
宋娴下意識的縮回手,卻引起了他的注意。
李容褀擡頭,一看是她,原本極好看的俊眉都糾纏到一起。
他将茶盞重重擱在矮機上,陰沉沉的問道:“誰讓你進來的?”
宋娴被他怨毒的語調弄得一噤,沒有想到過了幾日了,他看到她反應還是這麽大。
眼看他又要發作,她只能跪下向他解釋:“奴婢來送水,聽見殿下要添茶,周圍一時沒有人應就進來了。”
這時,李容褀屋裏服侍的兩個丫頭都已經回來,聽見他的怒喝,吓得忙在門前跪下。
縱使大家都陪着小心,卻還是觸動李容褀的那根神經,轉眼就鬧了起來。
他指着那些丫頭道:“讓你們在屋裏是做什麽的,連個門都看不好,以後什麽阿貓阿狗都放了進來,這屋子本公子還要怎麽住!”
他如今說的話倒是比過往更加刻薄了,聽得宋娴雖覺刺耳卻也拼命隐忍着,只待他宣洩夠了再趕她出去。
可他并沒有就此罷休,斥責的同時又怒不可遏的将寬大的袖擺拂過桌面。
一時文書掉落在地上也就罷了,擱在桌機上的那盞茶也不巧被袖擺掃到了地上,伴着清脆的一聲響,将一盞滾燙的茶也濺了出來。
宋娴挨得最近,自然難以幸免。
她只覺臂上一陣刺痛,便控制不住的輕呼出聲,下一刻卻又拼命忍住,苯能的将另一只手護着這只手臂。
覺察到這一點的李容褀明顯的頓了頓。
突然安靜下來的屋子裏鴉雀無聲,只聽見他劇烈的喘悉。
出乎意料的是,他竟止住了那些刻薄的話語,垂下眼眸似乎故意避開宋娴,平複了片刻情緒之後,對他屋裏的兩個丫頭道:“把她帶出去,跟司琴說讓她看好這些下人,叫她們記得自己的本分。”
那兩個丫頭應了,如臨大赦一般拉了宋娴出去。
到了門口,她們又将她數落了一番,說她一個外頭伺候的丫頭不該僭越往屋裏去,直出了挨李容褀罵的氣才作罷。
宋娴攥得指尖都嵌進了掌心,去還是生生得忍了下來,什麽也沒說。
直到夜幕降臨,她忙完了一天活計,才終于尋得時間查看手臂上燙着的地方。
先前只覺得不那麽疼了,她也就放着不管沒有多在意,眼下褪了衣袖一看才知,那手臂上竟燙的十分厲害,紅腫了一大片,俨然幾處有要起泡的意思。
她伸出指尖碰了碰,本來不那麽疼的患處又火燒火燎起來。
正是不知所措之際,卻聽得一個聲音怯怯的喚着“阿寧姐姐”。
宋娴回頭,果然見到冰兒怯生生的一張小臉。
冰兒朝宋娴甜甜的一笑,加緊步子湊至她近前,又暗地裏從懷中取出一只小藥瓶遞給她:“我方才聽說,阿寧姐姐在屋裏被茶水濺着了,就找我娘要了一瓶藥膏來,你快擦上吧,莫要耽擱了再留下印痕。”
聽到她關切的話語,宋娴陰沉了一日的心總算了明朗了些許,于是忙謝過她,将那藥膏塗在了傷處。
上完藥,她們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才各自去歇下。
在床鋪上躺下後,宋娴卻又想起今日李容褀的态度,再聯想到冰兒說的話,只怕她被李容褀趕出來的事情整個沁竹園都已經知道了吧。
想到李容褀絲毫不給自己留臉面,而這樣丢臉的事情又鬧得人盡皆知,宋娴也難免覺得委屈,可一想宋氏和王府聯姻的日子也不遠了,便又說服自己把這些抛到腦後。
然而自次日晨起之後,她卻再次認識到有些事情不是她想放下就可以放下了的。
無論她走到哪裏,總能感覺到周圍人的指指點點,無時無刻不再提醒着她屈辱的遭遇。
其實何止這件事,後來又接連出了好幾樁事,李容褀都像故意和她過不去一般,每次總當着衆人的面讓她顏面盡失。
不僅如此,他還再三的對她表現出嫌棄和厭惡的态度,不僅下了禁令,再不許她以任何理由進屋,還不許她碰任何他要用的東西,就連看到他,她也必須退避三舍,不能再現在他的視線當中。
這樣一來,沁竹園上下,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的主子不待見這個丫頭,自然而然所有人都對她避之不及,直把她當做瘟疫一樣的看待,就連司琴也因此漸漸疏遠了她。
只有冰兒還是始終如一的在暗地裏幫她,偶爾背着人陪她說話解悶。
起初宋娴因為阿清的緣故,對冰兒存有戒心,可漸漸的,發現冰兒骨子裏就是單純沒有心機的,完全不顧衆人的态度,只由着自己的性子對她好,而她如今淪落至此,想也沒有什麽值得圖謀和利用的,便逐漸放下了戒心,真心與冰兒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