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幽會
今日作為賓客參加宋娴的婚禮,朝賢似乎刻意妝扮了一番。
只見她身着蟬翼紗制的流雲裳,下襯水紋邊的石榴裙,蓮步輕移之間如同在清溪間推開層層微浪,又似仙子臨波而立。
這一晚的風有些烈,将她身上的披帛揚起,娉婷缭繞之間則更添妩媚靈動。
因為庭院裏沒有點燈,并看不清朝賢臉上精致的妝容,然而她頭上華麗的金絲攢花步搖即便在夜幕裏也顯得光彩奪目,與其他繁複的朱釵佩飾,在那一頭雲鬓青絲間交相輝映,搖曳着流蘇輕觸,偶爾發出泠泠的聲響。
其實朝賢公主身為寵冠六宮的齊妃之侄女,自小便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只是她的美和宋娴不一樣。
朝賢的美是端肅的、娴雅的,符合這個年代對貴族女子所有的期望,又因頭上懸着禦賜的公主之名,更加成為高貴的典範。
然而或許正因為人們見慣了這樣傳統的美,因此當宋娴出現在衆人目光之中時,她承襲了西夏血統而與生俱來的灑脫與不羁就變得更加有誘惑力,就像是她美得張揚的面容,如同嬌豔盛開的紅色花朵,吸引着所有人的關注與欽慕。
正因為宋娴,每當她們兩人在一起時,人們對于朝賢的稱頌大多數都集中在她身份的高貴上,而她的美麗卻反而在宋娴的對比下被忽略。
即便如此,宋娴和朝賢這些年來的情誼也始終很深,并不曾因為那些流言蜚語而有所動搖,而朝賢也似乎并不在意那些人的話,只要一出宮就必定來找宋娴,若是一段時間不得出來,也會偷偷讓人帶話到将軍府,請宋娴到宮裏團聚。
對于這樣一個無話不說的好姐妹,宋娴從來就不曾對她有個絲毫的戒備和懷疑,就連和李容錦成親前諸般忐忑和不安的心裏都告訴了她,所以她才會提出趁着初一到清業寺上香的機會偷偷瞧一眼李容錦是個怎樣的人。
也正是這樣一個好姐妹,宋娴沒有想到她會對自己說謊,明明在清業寺中見到了李容錦,卻謊稱沒有見到,也絕沒有料到在自己和李容錦成婚的當夜,她竟會在喜房不遠處的庭院裏私會自己的夫君。
當李容錦的身影出現在庭院中時,宋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他身上的喜袍是那樣的赫然于目,明豔的紅如鮮血一樣的濃稠,即便是漆黑一片的夜幕也無法掩蓋。
宋娴仍抱着一絲希望,穩住心緒打算聽他們說什麽。
她看着李容錦疾步行至朝賢面前,刻意壓低了聲音道:“你來這裏做什麽?”
從李容錦的語調中可以聽到明顯的緊張和愠怒,說罷還側過頭看了看喜房那邊的情況。
此時喜房裏燈火通明,映照着如雲似霧的紅綢,格外的喜慶。
喜娘和丫頭們湊在門口,一邊交頭接耳,一邊數着手上讨來的紅包,偶爾發出一陣哄笑,全然沒有注意到幽暗的庭院裏有什麽動靜。
朝賢往李容錦近前移了一步,頭上的朱釵随之輕擺,發出細微的悅耳聲音。
她擡頭凝視着李容錦的雙眸,用盛滿憂思的語調道:“我來看看我的好姐妹,有何不妥,你何必這麽兇?”
李容錦卻在這時拱手道:“小人不敢,公主殿下既然是來做賓客的,就應該待在前庭,小人稍後也好向公主敬酒,想來公主殿下方才多飲了兩盞,原本出來醒酒的,不小心迷路才到了這裏,小人這就送公主殿下回去。”
他這一通話說下來不僅語調十分恭敬,就連理由都已替朝賢找好,奈何朝賢卻并不領情,反而有些落寞的輕笑了一聲,而後對他道:“這裏又沒有其他人,公子何必端這些虛禮,我在這裏等你,不過是想看一看你。”
她說着,忽然放柔了語調,紗袖下的皓腕輕擡,似欲将柔荑觸上他的面容。
然而她的手才擡到一半,李容錦卻略側過身子躲開。
那只手便頓在了半空。
她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原本滿懷柔情的語調忽然變得淩厲起來。
宋娴躲在暗處,聽見她對李容錦道:“還有一件事忘了告訴你,方才我去喜房的時候順便在合卺酒裏加了點東西,一會兒你可記得千萬別飲。不過你的妻子勞累了一天,想必此時已經口幹舌燥,屋裏又沒有別的東西解渴,會不會提前偷飲那些酒就不好說了。你要是想救他,眼下還來得及,只是要費一番心思給她解釋,你為什麽突然這樣做,還有……”
說到最後一句,朝賢忽然朝他近前又靠近一步,仰頭湊到他耳畔道:“你謀劃的那些事,別以為我不知道。”
說完這句,她卻又退開來,讓出通往喜房的那條路,噙着一臉凄楚的笑看着李容錦,仿佛在等着他做決定。
李容錦擡頭,看向仍然被一片喜氣包裹着的喜房。
此時此刻,那裏還很平靜,屋子裏也沒有什麽奇怪的動靜,想來房裏的那個宋娴還沒有飲那盞毒酒。
他身側的袖擺明顯動了動,顯然那袖下的雙掌正緊攥成拳。
然而等了許久,他都只是看着,腳下卻始終沒有邁出一步。
朝賢靜靜看着他,雙眸之中漸漸浮起水澤,終于由哀傷轉為歡喜。
她彎起嘴角展露笑顏,忽然擡起雙臂傾身環住李容錦的脖頸。
雲鬓間的垂珠因為這突然的動作而清脆作響,擁着李容錦的朝賢就像個情窦初開的小女孩,哪裏還有一貫端莊的公主模樣。
而李容錦只是由她抱着,沒有回擁住他,也沒有将她推開,目光始終看着遠方。
那兩人相擁了片刻後,朝賢才将他松開,擡袖似乎抹了抹眼角的淚水,而後牽起李容錦的手道:“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宴上去吧。”
這時,李容錦終于将目光收回,轉而看向朝賢。
在她充滿愛慕的眼神之中,他最終沒有松開她的手,而是看着她輕點了點頭,繼而與她一道離開倚墨園而去。
看着消失在夜幕中的兩個身影,宋娴的心徹底跌至了谷底。
剛剛在她眼前的不是幻境,那兩個人一個是她這一生最信任的姐妹,一個是他未來的夫君,她千算萬算也不會算到他們竟要置她于死地。
整件事的脈絡似乎終于連成一線,宋娴大概猜測到了一切的開始與結果。
故事的伊始是她和朝賢計劃着在清業寺偷看李容錦,因而早早的到了清業寺的內院中,一起在那裏等李容錦出現。
後來宋娴被家裏的仆婢叫開,便讓朝賢在那裏等她片刻,怎知陰差陽錯的命運就在此時發生了轉折。
宋娴和朝賢在清業寺的內院裏等了許久皆沒等到李容錦,偏偏宋娴離開的片刻,李容錦就出現了,不僅出現了,還恰巧在路過朝賢身邊時為她解了圍,正是身為阿寧的宋娴在清業寺看到的一幕。
或許正是因為那件事,素來謹遵宮中戒律,極少有機會和男子相處的朝賢對李容錦生出了戀慕之心。
自那以後他們有沒有再見過面宋娴便不得而知了,但從今日那兩人說話時的态度語調來看,應當是見過不止一次,而且他們兩人的關系恐怕已遠比她這個素未謀面的妻子親密許多。
這到底是人心的險惡還是命運的作弄?
如果那日在清業寺中她沒有離開,如果遇到李容錦的是她,甚至如果是她和朝賢一起見到了李容錦,那麽這一切是不是又會完全不同?
然而這世間并沒有如果,能夠重生這一遭已是不易,唯有改變從現在開始的未來,一切或許才會真的變得不同。
雖然因為剛剛知道的真相震驚不已,宋娴還是努力鎮定了心緒,在确定了他們兩人已經走遠之後便立即溜到了喜房跟前。
因為今日賓客衆多,又都是朝堂裏舉足輕重的人物,故而濟川王府雖然加強了戒備,但多數的護衛都被派到了舉行宴會的前庭守衛,而倚墨園這邊只有幾個護衛守在門口,庭院裏并沒有更多的護衛。
加之那些丫頭們趁着新郎未至,正湊在一起偷懶玩鬧,連方才庭院裏有人都沒有發現,自然也沒有發現宋娴。
宋娴于是十分順利的摸到了喜房的窗戶下面。
她又轉頭朝四周看了看,見并沒有驚動其他人,便打開窗戶翻了進去。
輕盈的落地時,她并沒有驚動喜房裏的人。
此時,她連忙擡頭往屋裏瞧。
只見屋子裏也是紅彤彤的一片,喜床周圍火紅的雲帳堆疊,鴛鴦錦被擺放整齊,喜床對面的桌機上則依次擺了一碟果脯、一碟花生和一碟紅棗,離桌機邊緣最近的地方則是個酒壺和兩個杯盞,酒壺裏裝的正是合卺酒。
原本應該端坐在喜床邊的新嫁娘此時卻立在桌機邊,頂在頭上的紅蓋頭也被掀起一角。
背對着窗戶的新娘并沒有注意到有人進到屋內,正低着頭在桌機上找着什麽。
那雙藏在喜袍袖擺裏的柔荑依次撚起一塊果脯又放下,而後在紅棗的碟子上方猶豫了一瞬,最後收回身前,握住了酒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