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篇不怎麽言情的言情文

內容标簽:情有獨鐘 破鏡重圓 都市情緣

搜索關鍵字:主角:韓脈 ┃ 配角:路燃,念奴,Fiona,情水,玲珑 ┃ 其它:青春

☆、第 1 章

北京的夜空中,有一匹馬。

這匹馬是白色的。

它渾身的皮毛都是這樣純潔的雪白色,好似不屬于這個處處都是污穢的凡塵一樣。我不敢伸出手去,只因我實在很怕,怕一觸碰到它,它就從我面前消失了。

這匹馬叫做Mora,當然,我還記得。

它是在我二十三歲那年的生日收到的禮物,是我至今為止最愛的生日禮物。

而現在,它腳下踏着整座城市的星光,眼神熠熠地看着我,就像一個征戰沙場凱旋歸來的将軍,趾高氣昂地揚着頭。

它身上載着我的過去,我愛它就像幼時愛慕俠肝義膽的英雄夢,就像我愛十七歲盛夏瓢潑大雨裏的狂奔,就像我愛白衣翩翩的少年在球場上滴落的汗水,就像我愛每一個悲劇電影結局裏的纏綿悱恻。

“你為什麽喜歡悲劇?”

“因為,這樣會覺得自己比較幸福啊。”

Mora,你為什麽會來?

你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我面前?

我赤着腳坐在十八樓的天臺,面無表情地俯視着這座妖豔而冷酷的城市的夜景。

夜空下的每一盞燈,或許都照耀着一個人的等待,我們常常希望自己等的那個人會在燈光熄滅前出現,又或者,永不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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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在這座城市,已經走過了十個年頭。

在這十年裏,我愛過,執着過,有過交心換命的朋友,有過幾段說起來很荒唐的感情,還有一個昭然放在心頭上路人皆知的名字。

有很多時候,我都想擁有再來一次的機會。我做過太多錯事,對不起太多人,有太多決定沒法彌補,有太多心情來不及告訴那些本應知曉的人。

人說,覺得過去美好,往往是因為現在太殘酷。所以那些想要回到過去的懦夫,要麽是因為做人太失敗,要麽是垂垂老矣只盼門前流水尚能西。這不無道理,人在某些時候,就是會感覺到自己未老先衰。

這既不是因為對生活的感悟太多,也不是因為對世俗的運轉太過厭倦。

就是想再感受一下自己生性裏揮之不去的固執,和對待滾滾紅塵的無能為力而已。

我想再回去看看我十六歲時趕了一晚上的作業,十八歲時丢在教室裏的日記本碎片,二十歲時手機裏發不出去的那條短信,還有二十六歲時那一場無人聽見的哭泣。

十年了。我遇見你們,十年了。

“大家好,我叫韓脈。脈脈含情的脈,這是一個多音字,希望大家不要讀錯。”

我彎下腰去,聽見整齊而壓抑的掌聲在午後的教室響起。

十六歲的夏天,因為父親的工作調動,我們舉家搬遷到了北京,就此落地生根,而我也轉入了當地的一所高校。

在那裏我遇到了在今後生命裏四個最好的朋友,以及路燃。

第一天踏入那間教室的時候,我就沒法不對路燃印象深刻。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剛來的轉校生——也就是我——的身上時,他正趴在最後一排的座位上呼呼大睡。這在一屋子的殷切目光中實在是太顯眼了。

而老師和同學們似乎都對此視若無睹。

這應該是個不愛學習的壞孩子吧?我一面這樣想着,一面走到老師指定的位置上坐下。偷偷向後瞥了一眼,路燃正好動了動胳膊,挽起的袖口間隐約可見青灰色的紋身。

紋身!這是應該出現在一個高中生身上的東西嗎?

這使我更加确定了方才的猜想。

同桌的女孩子啪地一聲合起了手中的便攜鏡,轉頭望向我:“嗨,新同桌。”

她向我投來的目光令我小小地吃驚了一下,因為她的眸子竟然是淺綠色的,美得動人心魄——雖然後來我才知道那是隐形眼鏡,但即使在她摘下來的時候,我也絲毫沒有改動過這個印象。

“嗯……”女孩子一手拽了拽耳側垂落的精致卷發,似乎苦惱了一下究竟該怎麽自我介紹似的,随即坦然地笑了笑,“我叫念奴。以後多照應啊。”

我按亮了手機,打開了聊天群,一字一句地敲下:姐妹們,我又失戀啦。

不到半分鐘群裏就有了反應。

“開什麽玩笑?”“怎麽回事?”

我:就分手了呗。

她們又三言兩語地問了幾句,我簡單地講了講事情經過,忽然覺得渾身乏力。

糟糕,太糟糕了。我最愛的人們都離我那麽遠,就算現在的溝通方式如此便捷,瞬時便可接通跨洋電話,依然改變不了我們相距甚遠的現實。

我需要你們,這個時候,我太需要你們出現在我的面前,哪怕就像Mora一樣,在夜空中來到我對面,來傾聽我的訴說。

哪怕是假的也好。騙騙我也好。

我要把這些日子以來的故事都講給你們聽,不是用文字,也不是用聲音。

我想要看着你們的眼睛,握着你們的手,感受着你們的體溫,告訴你們這一切。

但是我什麽都做不了。

我恨這個科技發達的時代,如果我們活在很久以前,這個時候你們一定要手裏捧着萦繞着胭脂粉香氣的信箋,牽起衣角,赤着腳翻過山越過河,來擁抱我。

當我終于意識到我對于改變我們之間的距離其實無能為力的時候,我選擇了逃避。我在群裏轉移話題說:我剛才看到Mora了。北京今晚好冷啊。

這時一直沉默的情水忽然在群裏出現了:你怎麽回事?

我愣了一下。

雖然她歷來甚少使用手機和電腦這些工具,但情水的打字速度絕對不慢,緊接着她的消息就在聊天群裏刷了屏。

情水:你跟路燃早就分手了不是嗎?

情水:為什麽現在提起來

情水:你在哪

情水:說話,韓脈

情水:你上次是不是在說謊

情水:[語音消息]

另外兩個人在手機另一端似乎被這一排信息吓了一跳,紛紛帶着些驚魂未定問:這是什麽情況……?

我心裏苦得生澀,卻又無端感到些甜意來,情水真的是個極其敏感的人,可以憑借三言兩語判斷出別人的狀況來。我疏忽了,一時間,我竟然忘記了。

我們都常常會忽略極為親近的人的長處,不是嗎?

我們會覺得他們弱小,需要保護,就算他們有三頭六臂金剛心髒,比自己強壯一百倍,等到子彈襲來的時候,我們還是要毫不猶豫地擋在他們身前。

是的,現在,我站在十八層樓高的樓頂上。當然也可能是二十四層,總之,我找了一座看起來非常高而我又非常不熟悉的居民樓。

在我們五個人的聊天群裏,有的已在大洋彼岸工作戀愛,有的嫁為人婦遠走他鄉,只剩下情水和我一直留在北京,如今她是某個教育機構的高級講師,專職一對一教授法語。

至此,四個人已經在群裏出現。

我按下了群成員查看。那第五個人的頭像,已經永遠不可能亮起來了。

薄命長辭知己別。情水,我問你,當我的愛人已經離我而去,而我的好友已經不在人世,這還不夠凄涼嗎?

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

這不夠我,到夜涼如水的京城上空獨自坐一坐嗎?

樓頂的風很大,頭發早被吹得淩亂不堪,我慢慢站起身來,那狂風吹得我幾乎站也站不穩。

忽然,我踉跄了一下,本來只有咫尺之遙的天臺邊界,便被一步跨過。

我掉下去了。從這樣的高度。

我發誓,我沒有想要跳樓自殺。我只是想來這裏一個人靜一靜而已。

只是我沒有想到這裏的風這樣大。

留在天臺上的手機在震動,但我卻已經夠不到了。

肆虐的風聲席卷過我耳邊,然後,忽然之間,世界靜了下來。

我并沒有如預想中那樣直直墜落,而是停在了半空中。不僅如此,腳下川流不息的車輛和人潮忽然停止了運動,整個世界萬籁俱寂,一絲聲響也沒有。

Mora用溫柔的背脊接住了我,緊接着,我的身體向上飛去。

是了,為什麽時間必須得正着走呢?

這世間從來沒有一條鞭子打在我們身上,責令我們必須墨守成規。

☆、第 2 章

我的小白馬載着我,一路向前奔去。

我們在北京城迷人的夜色裏狂奔,腳下的路燈一盞接一盞地熄滅,車輛和行人都在倒着行走,而落下的夕陽重又攀上了遠處的山頭。

時光如我所願倒流。

我知道Mora要帶我去哪裏,那是一家定制禮服店。

“如果你要想騙過別人,那麽最好的辦法是先讓自己相信。”

“每個受過教育的演員都懂得如何使用技巧讓自己痛哭,發怒或者大笑。她們可以掌控鏡頭的角度,一滴淚落下的時機,或者微笑時露出的牙齒個數。”

“但,這不夠。”

“如果你想演出一個完美的哈姆雷特,那麽就先讓自己成為哈姆雷特。”

念奴的化妝刷在粉盒裏打了個轉,揚起了無數細小粉塵,它們在明亮的燈光下飛舞,起落,忘我地演出。

她是毫無疑問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派傳承者。

而我所有關于僞裝和掩飾自己的技巧,也都是從她身上學來的。

路燃坐在店裏寬大的沙發上,愕然地看着我。

“你到底想怎麽樣?”他問我。

是啊,我到底想怎麽樣。

我想跟你拍一套婚紗照,去不同的地方拍。這世界那麽大,我們可以拍遍春夏秋冬的每個景色,然後選十二張最美的,把它們做成月歷。

我想和你擁有一對款式別致的情侶戒,每天戴在手上。最好是那種一生只能買一次的,我會開心得不得了,盡管明知那只是商家的噱頭。

我想和你去潛水,随便哪個海灣都可以。我們會隔着厚厚的面罩接吻,海裏的魚群包圍着我們,就如同天邊以身築橋的喜鵲。

我想和你在北京第一場大雪裏沿着長安街走到腳酸,我會為你撣去肩頭的雪花,笑着對你說這樣我們也算是一起白頭。

你看,就算是這些我沒說出口的願望,都已經卑微到了塵埃裏。

我都不敢想一想和你締結婚約,這種事。

可是……其實。我想和你結婚啊,混蛋。

就按照念奴說的那樣,我将想要離開你的念頭每天在腦海裏演練一遍。

久而久之,我自己都相信了,我是真的想要離開你——呸,怎麽可能,我永遠都不會想要離開你。

但是我還是說了,我說:“路燃,和你在一起我根本看不到未來。”

路燃說:“我們再試試好嗎?”

他沒有否認。他沒有否定我的判斷。

女人是多麽脆弱的生物啊!一旦你沒有猜中她內心的想法,哪怕你再說一百遍愛你一萬年都不管用了。有人說,男人不求別人愛他,只求懂他;而女人不求別人懂她,只求愛她。

不知道說這話的人是否閱歷足夠豐富,但至少沒有豐富到認識我,或像我一樣的人的程度。

路燃說,我們再試試吧。

怎麽試呢?拿什麽試呢?拿我已經逝去的青春,還是拿我那被你拷得死死的少女心?

死心吧,我的愛人。

後來我才知道自己看錯了,在路燃袖口裏隐約可見的青灰色痕跡,并不是什麽紋身。

那是他用水筆抄在小臂上的英語單詞,為了應付早讀的聽寫。事實上,在與他同學的兩年多時間裏,我常常都能看到這種痕跡。

這實在是個很矛盾的人,他既表現得毫不在乎學習成績,在課堂上呼呼大睡,又不落下任何一次考試和自習,每次上交作業前期都要心急火燎地找來別人的作業本囫囵抄完。

這可能也是大部分人生活的寫照。

害怕夢想不能實現,但卻被推着離夢想越來越遠。一心想要離經叛道不拘一格,卻下不了決心承擔那些随之而來的質疑與壓力。我亦不例外。

但奇怪的是,我愛的姑娘們卻從來不會如此,她們要麽一意孤行到南牆也不回頭,要麽坦坦蕩蕩屈從于世俗然後說“讓夢想見鬼去吧”。

她們總讓我覺得,即使身在同一口深井之中,仍然有人能看到璀璨星辰。

“生活不該有中間态。”念奴說。

“把做決定的時間節省下來去前進才是最好的選擇。”情水附和道。

“所以……”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做了個出發的手勢,“Let’s go!”

她們說這話的時候,我們三個正蹲在校園高高的圍牆下面。

在這所學校的最南端,有一棟廢棄已久的教學樓,被學生們稱為鬼屋,關于它的傳言在校園裏歷來甚嚣塵上。

但是我現在有點後悔大半夜翻出宿舍,陪她們來進行這個所謂的冒險了。

“不管你們怎麽說,我打算回去睡覺了!”我大氣不敢出地用微弱的聲音宣布道,“我一定是腦子進水才跟你們來這見鬼的地方。”

“沒門!”念奴反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在黑暗裏,我能感覺到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驕傲吧,少女,在今夜,我們将完成在整所學校歷史上留名的傳奇!”

“你猜怎麽着,”情水淡淡地說,“這家夥白天跟六班的女生打了賭,他們派人将一封信放進了鬼屋最裏面。”

我簡直不敢相信我聽到了什麽:“天啊,最裏面!你們要一直穿過這條伸手不見五指的走廊!”

念奴不甚同意地搖了搖頭:“是‘我們’。”

“救命!”我被她大力一拽,便跌跌撞撞沖進了鬼屋裏。

這棟樓只有一層,俯視圖呈L形,因為年久失修,平時經過這裏的時候透過那一面半枯半榮的爬山虎和破敗不堪的玻璃窗,可以看到裏面的部分情形。

走廊上分布着幾扇緊閉的木門,牆壁剝落,露出暗紅色的內裏。

這裏即使在豔陽天也是荒無人煙的。

老天作證,雖然我不算什麽循規蹈矩的乖孩子,可是我的膽子也絕對不大,試問哪個高中一年級的女孩子會大半夜不睡覺,來這種即使在白天看上去都陰森恐怖的地方?

念奴把我拽進了那無邊的黑暗之後便松了手,和情水在前方一左一右地走着,仿佛吃定了我在這樣的環境下不敢掉頭跑走的心理一樣。

其實這裏也算不得極端的黑暗,畢竟走廊的一側有半面都是玻璃窗,窗外的明朗月光就将婆娑樹影投射在了淡青色的地板磚上。

活像一只只張牙舞爪的鬼影。

周圍除了我們幾人的腳步聲之外,一片寂靜,在這寂靜之中,我聽到了滴水的聲音。

不對!那究竟是水,還是別的什麽液體?

“你們聽到了什麽奇怪的聲音嗎?”情水忽然歪了歪頭。

我渾身的寒毛都立起來了。

念奴并沒有停下腳步,随口道:“是啊,有說話聲,好像裏面有人吧?”

那到底是不是人啊!

情水興致勃勃地揣測道:“會不會被我們撞見兩個人在……哎!在這種地方,也太有興致了吧?”

如果被撞見了就先跪下來磕頭求他們半夜別來找我們比較好吧?

不過,等等,我好像也聽到人聲了。

就在前面的這間教室,或是雜物間裏面。

情水在那扇門前停了下來,放輕了腳步緩緩接近門口,還不忘回頭示意我不要發出聲音。而念奴則視若無睹地徑直向前走去了——前方不遠處就是他們約定好放置信封的地方。

我緊張地看了一眼念奴離去的背影,在原地猶豫了半晌。這時,情水似乎有什麽大發現一樣,沖我無聲地招了招手。

當我們靠近那扇門的時候,我聽到了路燃的聲音。

而就在這短短的一分鐘不到的時間裏,念奴已經去而複返,手中勝利地舉着一個大大的白色信封:“嘿朋友們,我們贏了。”

情水拼命給她遞眼色,示意她不要出聲,但念奴仿佛完全沒有感覺到似的,屈起手肘捅了捅我:“怎麽樣,好玩吧?請記住這個載入史冊的日子!至少給我記它個十年。”

老舊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

我看見了路燃和一個穿着高年級校服的女生驚訝的臉。

沒錯,你沒說錯。十年之後,我還記得。

可是你們人呢。

☆、第 3 章

在定制禮服的那家店裏,是我和路燃的最後一次分手,只不過,我一時都記不起那是第幾次了。

這沒有關系,我可以一點點往回找。

Mora的四蹄高昂,狂風乍起,我再度穿梭于北京城被時光壘砌的街道之上。

他帶我來到了一個陌生的街角,此時正是晚高峰時間,路上擁擠的人潮中,我一眼就認出了他。

他背靠着路燈,雙手插在黑色風衣的口袋裏,叼着一根煙,百無聊賴地盯着泛白的天空。

我知道這裏為什麽我覺得陌生了。

因為當時我哭得根本停不下來,淚水模糊了晚春的景象,連隐形眼鏡都跟着順流而下最後不知掉到了哪個角落,最後回家的時候仍然是雲裏霧裏的。

玲珑常常會問我,為什麽和他分手。我每次都說,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

或許是因為對這日複一日看不到盡頭的癡戀感到絕望,又或許是因為對他情鎖加身的斑駁過往無法釋懷。我無法剖析自己的心理,正如同醫者不能自醫,我在面對這個人的時候,永遠矯情、任性、蠻不講理卻又小心翼翼。

我怕他發布的任何一條意味不明的狀态,怕他手機相冊裏任何一個我不認識的人,怕他不能與我分享的一切,我那麽決絕而歇斯底裏地愛着一個人,既怕失去,又怕得到。

路燃說,你能不能冷靜點,我們好好過。

我不能,親愛的,你明知道這個答案,我永遠無法對你真正地冷靜。

在初識路燃的那段時間裏,他給我的印象一直是玩世不恭又自以為是的。

夏日炎炎烈日裏,我與念奴合看同一本語文書,下課鈴打響的時候,她收起了書本,叫我收拾東西和她一起去食堂。

我無意間的一回頭,恰好看到路燃從漫長的補眠中擡起頭來。

少年大夢初醒的眼神裏猶帶着些朦胧的睡意,眨了幾下,便恢複了清澈的顏色。

他可真是白,我想着。膚白勝雪這個形容詞或許不該用在一個男孩子身上,但此刻卻猛地跳入了我的腦海。

路燃的長相屬于斯文而柔軟的類型,絕不會讓人覺得咄咄逼人——若不曾見過他發怒和打架的樣子的話。

教室另一端有男孩子過來招呼他,他看見了我,似乎覺得有些奇怪,随意地勾起一邊嘴角笑了笑,便跟着那群男孩出門了。

那個笑容立刻沖淡了他面無表情時顯得有些儒雅的氣質,使他整個人無端地帶了些痞氣。

“那個人叫路燃。”念奴終于發現了我的目光,于是介紹道,“不太愛學習,哎,不過總的來說是個好人,如果有什麽事的話盡可以找他幫忙。”

我太了解路燃了,我知道他每一個表情背後的含義,我敏感而脆弱的神經瘋狂地叫嚣着,要撕裂我的皮肉破繭而出。

有一根看不見的線在我們之間緊繃着,我松手,他就會疼,可我不放手的話,我的手指就要被勒斷了。

路燃用腳尖碾滅了煙頭,皺着眉說:“你為什麽忽然這樣?你知不知道自從那件事之後你整個人都一直很不對勁?”

他的聲音是冷的。

不行,我不接受,我無法接受他不是溫柔和善的樣子對待我。如果他的聲音裏有一點波動,表情裏有一點漠然,我就會想哭,想發瘋,想和他結束。

我病得厲害。

我渾身都在抖,幾乎說不出話來,但我還是開口了,我說:“求你別說話!別說話……”

他驚訝地看着我,真的依言沒有出聲,伸出一只手來想要扶住我。

“不!”我推開了他的手,“別過來,我很難過,你不要理我,不要碰我……我會責怪你,我會把這一切的責任都推到你頭上,所以求你離我遠一點!”

“……”路燃似乎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了。

Mora沒有停下來,它帶我來到了那個海邊,路燃在回憶裏等我。

我挽着他的手臂,指尖在他衣服那厚厚的毛呢料子上磨蹭,撒嬌似的,他無奈地看着我說,好好的怎麽忽然想到要來看日出。

我們在深夜出發,路燃開車帶着我穿越了整座城市,尋找一片海。

“要來看啊!”我歡歡喜喜地說,“世界上哪裏有戀愛中的的人會不想來海邊的呢?”

“随便哪天來不行……哎,你呀,居然大半夜打電話把我叫起來。”路燃說罷,大大地打了個哈欠。

我卻覺得精神極了。哪天都不行啊,只有今天是最合适的。

只有在你寬宏大量地包容着我的突發奇想的時候,我才最感到被愛。

事實上,那次我們并沒有去到海灘上。當時所有的浴場入口都關着,而這個地方我們又都不大熟,只好站在鐵栅欄外面,遠遠地看着浪潮一波又一波拍打着沙灘。

但我覺得沒有什麽比這一刻更讓我覺得滿足的了。

浩瀚無邊的海洋一點點吞吐出朝陽的色彩,須臾之間,雲霞漫天。

路燃用寬松的呢大衣把我裹在懷裏,下巴擱在我的頭上,我整個人窩在這個溫暖的陷阱裏,凜冽海風被隔離在外。周身暖洋洋的,我在第一縷陽光裏閉上了眼,雙手合十。

佛祖啊,把這個男人永遠地賜予我吧。

朝陽在我單薄的眼皮投下的那一抹光輝裏,我再度看到了海洋。

無邊無際的大海中央,有一艘十幾層樓那麽高的巨大游輪向我們駛來,路燃抖開暗紅色的披風,微微俯下身來,一手握着黃金的權杖,一手向我伸來。

他的王冠在朝霞裏閃爍着絢爛的色彩。

國王大人,你要帶我去哪兒呢?

去我的國家!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國家……來吧,抓住我的手。

他的聲音仿佛具有什麽蠱惑性似的,我如同傀儡一樣将自己的手放到了他的掌心。在我們肌膚接觸的地方,開始有花草生長,浪潮的聲音,候鳥拍動翅膀的聲音,陽光落在他睫毛上的聲音,橋梁被舞鞋踩過的聲音。

他是一陣風,刮過我的世界,搭建了一座城堡,讓我的院落裏有了日月的光彩流轉,樹木的郁郁蔥蔥,鳥獸的生息繁衍,還有……

還有,還有。讓我的世界崩潰的可能。

逃吧,逃吧,在這個世界崩潰的時候,我們還有一座小島。

險灘登陸後,我們就把它從地圖上擦掉。

除了愛以外,我什麽都不需要。

鐵栅欄裏面,有一小片沙子在悉悉索索地顫動着。

仿佛有什麽生命下一刻就要破土而出。

“路,你看。”

你看它啊,這個或許是新生的小家夥,雖然我們站了半天也沒等到它露出頭來,給我們瞧一瞧它的模樣。

你看它為了來到這個世界上,是多麽努力。

它才不知道,這個世界今後會将多少風雨,多少無法躲避的痛苦,加諸于它的身上——

生命二字,本身就是一種劫難。

路燃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的側臉,說:“你在猜這會是螃蟹還是烏龜嗎?”

我轉過頭去,看着他已經遠不同少年時,那棱角分明的面容。他的眼睛明明黝黑透亮,卻并不幽深,反而清可見底。

我在怕啊,怕自己總有一天會負擔不了對你的深情。

“我是在想,它要用多久才能爬出來。”

路燃同我挽着手,走在清晨寂靜的砂石路上,頗有幾分憂心地說:“萬一回去碰上堵車,你又要遲到了。”

哈,遲到?我才不管。

我跟我最喜歡的人度過了一個最喜歡的早晨。

我可以為了這個遲到一百次。

當然,我們還是預料之中地碰上了堵車,我急急忙忙半路下車換了地鐵,在樓梯上踩斷了鞋跟,而早高峰的人潮讓我完全無法回頭去尋找。

就算這樣,還是因為打卡遲到而被主管臭罵了一通。

我笑嘻嘻地回到座位上,安安探頭過來說:“要是光看你這幅表情啊,我還以為剛才老王是給你分配了什麽美差呢。”

我抱着桌上的一大摞文件在椅子上轉了個圈:“愛情萬歲!”

如果我非要有什麽夢想的話,這個夢想應該叫路燃。

☆、第 4 章

“如果你非要有什麽夢想的話,那這個夢想不該由除你以外的任何人來決定。”

Fiona優雅地欠了欠身,又是一個漂亮的滿堂彩。

我們坐在大禮堂最前面,這是高一下半學期在學校舉行的演講比賽決賽的現場。玲珑興奮得滿臉通紅,拉着我蹦蹦跳跳地擠過了人群,迎接微笑着走下舞臺的Fiona。

“哇,公主大人,我又一次變成了你的粉絲!”玲珑撲過去抱了她滿懷。

Fiona被我們簇擁着出了禮堂,臉上的笑意卻慢慢淡了。

不同于我們的興高采烈,那天的情水打從看到Fiona出場便一直神情古怪,一言不發。直到我們走到了遠離人群的地方,她才按捺不住地開口了:“你的演講稿怎麽了?”

演講稿?

我和玲珑面面相觑。

Fiona扯起一邊嘴角勉強笑了笑:“被換了。”她慢慢展開手中抓着的文件夾,裏面夾着的是一副滑稽的插圖。

“什麽?”我驚呼出聲,“被誰?”

念奴的表情也立即變了:“這哪個賤人膽兒這麽肥,你等着。”說罷她便劈手奪過Fiona手裏的文件夾,長發一甩,氣勢洶洶轉身回了禮堂。

“所以,你一直是脫稿演講的?這不公平!比賽從來沒有這個要求。”玲珑咬了咬牙。

Fiona搖了搖頭:“其實沒關系,我也背得差不多了,只要臨場發揮一下……哎,脈脈,去攔住念奴,這事就別聲張了。”

我迅速整理了思緒:“所以是有人不想要你拿名次故意為難?不行,難道就這麽吃啞巴虧?我才不攔她,我要跟她一起去!”

那一天念奴站在評委席邊上,高高昂起的頭顱,在我看來,就好似古典油畫中濃墨重彩的勝利女神。

她美麗而正義,毫不畏懼,手中高舉着象征勇氣的旗幟。

她說,上吧,我的勇士。不要害怕死亡。

不要怕千萬人阻擋,只要你們不投降。

那天晚上被我們在鬼屋撞破的和路燃在一起的高年級女生,是校樂團的大提琴手,容貌姣好,身材豐滿……也是個演講愛好者。

雷厲風行的念奴第一時間把Fiona講稿被換的事情告知所有評委老師,又捅給了全班同學,外加她認識的一些外班朋友。

而真相的水落石出比我們想象得還要更快。

監控錄像忠實地記錄了後臺發生的一切,一個在學生會任職、在當天的比賽中作為工作人員的學長偷換了Fiona文件夾裏的東西。

當然,就算他是和當天參賽者,那個大提琴手同一班級,也并不能證明什麽;就算Fiona受到了并不公平的對待,也并沒有獲得讓評委更改評分的權利;就算那個男生做出的事讓我們都憤憤不平,他也只是收到了年級主任的口頭批評。

僅此而已。

比賽的結果,Fiona拿到了亞軍,而那個大提琴手只拿了第三名的獎狀。

當時的我,卻簡直要出離憤怒了。

很難形容一個還未長成的女孩子對于世事不公的容忍度,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錯了就要被懲罰,受欺負了就要讨回來。

Fiona明明就該是冠軍。雖然知道這一點,但是我卻什麽都做不到。

只要一想到她打開文件夾那一刻的慌亂,不知所措,以及在演講中迅捷的反應和完美的掩飾,我就咬牙切齒地想要狠狠地教訓那些人一番。

第二天中午,路燃和那個男生打了一架。

轟轟烈烈,全校皆知,這大概也要歸功于他把地點選在食堂門口——總之,該看見的人都看見了,不該看見的也看見了。

我和念奴到的時候,兩人已經差不多打完被人拉開了。

大提琴手在旁邊哭得梨花帶雨,路燃彎下腰,拾起摔在地上的眼鏡,慢慢戴上。

夏天的風很大,吹得食堂外張貼的大幅宣傳海報嘩啦啦地響。

他的側臉毫無溫度,目光淩厲地直視着那個女生,說:“以後別讓我看見你。”然後一面整理着淩亂的校服外套,一面慢悠悠地走開了。

人群自動給他讓出一條道路。

那一天,雖然很短暫,但我看到了路燃出手的瞬間。

在安靜的時候,他是無害的,溫和的,甚至可以說是憨厚的,被人開玩笑拉拉扯扯,都毫不在意,有時還會嘻嘻哈哈地鬧起來。

但那時候的他,是完全不同的。

他好像身騎駿馬,手握利劍,穿過人群,向我走來——盡管當時他離開的方向其實與我們恰好相反。

“這家夥有點帥啊!”念奴轉了轉手中的遮陽傘,不無贊賞地看着他的背影。

當然,出風頭的後果還是要承擔的,最後兩個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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