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篇不怎麽言情的言情文

合影,他騎着一輛吱嘎作響的自行車來接我放學去附近的花園喂鳥。

每一天都過得平淡又快樂,直到今天想起來,我還是覺得非常感謝他。

在我大三換了校區之後,關系也自然而然地轉淡了,最後和平分手。

李未然跑了好遠來新校區看我,想要挽回,但我态度堅決。他最後只好妥協,送我到宿舍樓下,等我走進了大門,忽然大聲喊道:“韓脈,你等我,我會為了你好好努力!我總有一天會配得上你!”

我一笑置之。

我已經不是那個見到路燃都會臉紅心跳的小女孩了,我已經懂得如何戴上屬于女人最優雅的假面,釣着對方,在最合适的時間放手,卻又在意想不到的時候收回來。

我分得清那些男孩子為什麽發火,冷言冷語,和我争吵,放言再也不理我,卻又垂頭喪氣地蹭回來。那是一種手段,可是,很幼稚。

就像小孩子想要得到大人的注意,故意吵吵鬧鬧,哭喊不停,躺在地上打滾。

如果對方真的不愛你,難過的是自己,受傷的還是自己。想要用這種方式來抓住對方,實在是再愚蠢不過了。

我告誡自己,再也不要幹拉黑又加回來,說了冷戰又跑去和好的傻事了。

這種事,只要有人對你做過一次,你就懂了——會用這種手段的,都是愛的比較多的那個啊。

除非……他是真的決定離開你了。

班主任正好看到了我手中的紙條,快步走過來收走,我目瞪口呆。

她展開紙條,大聲地念出了我剛寫下的最後一句:“要不,我們在一起得了?”

班主任氣得直抖:“韓脈,你,你……上課傳紙條,還寫這麽,這麽……”

我低着頭不做聲,耳邊嗡嗡地響,臉頰紅得發燙,恨不得當場蒸發,尴尬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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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啊。”

教室另一邊忽然傳來這麽一句。

四下安靜,全班同學齊刷刷轉過頭去。路燃的校服依然穿得歪歪斜斜,他吊兒郎當地站起來,一側肩膀向後轉了轉,唇角勾起個有點壞的弧度,看着我說:“既然紙條被沒收了,那我就這樣直接回答了,行啊。”

☆、第 8 章

念奴是我平生所見,長得最好看的女孩子。

好像長成她這個樣子的話,給人第一印象就會是“模特吧”“演員嗎”這之類的印象,好像不憑着臉蛋身材吃飯的話,都對不起老天爺似的。

只是啊,像念奴這樣的人,就算跟世界上任何一個人換了張臉,都一樣會成為最優秀的演員吧。

雖然她的夢想,在這個大得有些過分的城市裏,不那麽好實現。

大一的時候,念奴開始接演一些音樂錄影帶和電視劇作品裏的小角色,我們四個人常常趁着周末跑去玲珑家裏津津有味地看她的演出,偶爾和Fiona視頻聯線,兩岸一心地對着念奴品頭論足。

“拜托!真人就在你們面前,不要再看那什麽鬼錄像啦!”念奴撲過來要搶遙控器。

玲珑按了一下某個鍵,把遙控器大大方方丢過去:“給你呀,反正指紋授權,現在除了我誰也動不了!哈哈哈哈!”

“你以為我沒辦法嗎?”念奴睜圓了眼,撲上去抓她的手腕,“把你的指頭卸下來不就好了!”

兩個人在後面掐成一團,我和情水坐在地毯上悠閑地嗑瓜子。

“不覺得她這個表情贊爆了麽?”我對着玲珑下載的新錄像大加贊賞,轉過頭去說,“你有進步啊思思小姐。”

“不準叫那個名字!”念奴怒吼,又轉過頭去繼續和玲珑争鬥。

情水淡定道:“還真難想象這個家夥有一天會站在奧斯卡的頒獎臺上。”

玲珑分出點精力來喊道:“就是——!暴力女!虐待狂!我要去和評委們打小報告!”

念奴終于得手,拽着玲珑的手腕就把她拖起來,玲珑一副良家女被淩虐的委屈樣挂在她身上,忽然失去了支撐力,向前一撲兩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怎麽了!”我和情水吃了一驚。

念奴坐在地上,表情有一瞬的失神,又很快恢複了正常:“不好意思,我剛才腿軟了。”

“哎,幸好我家地毯軟。”玲珑站起來,心有餘悸地拍胸口,“下次不要站起來那麽猛。”

念奴應了一聲,依然坐在原地,轉過頭去看電視屏幕。

情水若有所思地看了兩人一眼,向後挪了半尺,在我身後掏出了手機。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當時她是在和念奴發短信。

那是我目睹的念奴第一次發病,而當時的我和玲珑,甚至完全沒有意識到。

“聽到我的大名,你準會被吓死!”念奴屈起手肘,臉上表情十分浮誇。

情水接道:“就算你的名字比地獄裏的惡鬼還可怕,也吓不到我。”

“我叫——”念奴清了清嗓子,眉飛色舞道,“我叫麥克白!”

情水面無表情道:“就算是魔鬼本人也無法對我說出比這更可惡的名字了。”

“而且他也……”念奴收勢,靠回病床上,恹恹道:“哎呀!你不好玩,一點都不配合我,換一個。”

情水擰開水瓶的蓋子,遞過去,說道:“我卻覺得沒有比我更配合你的人了。”

我坐在大理石的窗臺上,插口道:“別玩了,小姐,下午還有檢查要做,最好養養精神。”

念奴喝了口水,揚起下巴振振有詞地說:“誰讓你們不許我吃辣椒,我可是一日無辣就會枯萎的!”

這時候,距離念奴第一次查出病情三個月。我坐在單獨病房的窗臺裏,拉了半面窗簾,躲在裏面看着窗外,陽光正好,我卻不願讓它過多地照耀在念奴發白的嘴唇上。

萬物都在生長,而我的女孩在褪色。

躲在窗簾裏讓我倍感安全,一面是柔軟的,隔絕了室內的目光;一面是透明的,阻隔了室外的風沙。

高中的教室裏,也有這樣的窗臺,它足夠大,高三的時候甚至被堆滿了教輔材料和各人的卷子習題。

高一高二的時候,便顯得松快多了,像是一張幕天席地的大床,一個人就算是攤開手腳躺在上面也沒什麽問題。

我躲在裏面盤腿坐在一邊,塞着耳機聽歌,翻開一本剛從圖書館借來的小說。

有的人就是,永遠都不懂,離開是想要被挽留。

我不停地跑,是為了讓你來追我。

唰地一聲,窗簾被拉開一半,路燃探頭進來,好奇地打量着我:“幹嘛呢妹兒?”

我不停地躲,是為了等你找到我。

我說:“聽歌,要來嗎。”

路燃坐了上來,我摘下一邊耳機分給他,兩人在窗臺上并肩而坐,看着外面夕陽落山。

若有一天,你看過了許多美景,會不會能說得出,你愛我哪一種表情。

玲珑抱着吉他在唱歌。

升入高三以來,我們倆便養成了午間休息的時候一定要爬到最高層的無人天臺來的習慣,她将一把吉他放在這裏空調室外機的背後藏起來,每次上來,便彈一首歌給我聽。

這是屬于我們兩個的小秘密。

在周圍人都被緊張的學業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我們兩個幾乎每天都要抽出這麽一首歌的時間,一起把它浪費掉。

這時候的情水每天忙着背書;而念奴有大批的面試要參加,還不忘和胡小刀的約會時間;Fiona已經很少在學校出現,因為之後要在美國度過的漫長時間,她用了大部分精力來陪伴家人。在這段時間裏,我和玲珑簡直都生出了那麽種相依為命的感覺來。

那一天,玲珑唱了一首又一首,我感覺到她似乎有話想要說,卻在遲疑着什麽。

她的歌聲裏有不同尋常的波動,但我一時不能準确地捕捉到。

最後一首英文歌。玲珑唱着,我願為你慨然赴死,翻越崇山峻嶺,我為你無所不能,只因你已完整了生命。若我們無以為繼,愛将使我們永生。

大學快要畢業的時候,我提前找好了租住的房子,常常在每周末拖着行李箱搬些東西過去。

心裏算計着,每次都帶過去一點,應該到畢業時搬家的壓力會小得多。

後來有一天我拖着箱子走出校門的時候,在街對面看到了路燃。

在外地部隊待了将近四年的時間,他長高了,曬黑了不少,唇上有青青的胡茬,目光卻依然和初見時一樣青澀而率真。

他沖我揮了揮手,紅燈跳轉,我拉着箱子慢吞吞地邁過斑馬線去。

路燃說:“我回北京了,就說來看看你,最近怎麽樣?”

我注意到他略去了前面的稱呼,或許是因為他不知如何開口,也或許是他并沒有在意——糟糕,我又開始習慣性地解構他的每一句話和每一個動作裏的心思。這太蠢了。

最重要的是,對他這樣做的時候,我永遠得不到答案。

我不是已經完美地成長蛻變了嗎?我已經更有魅力,更成熟懂事了,我應該知道要如何面對他了,為什麽——我卻還在這裏婆婆媽媽地思前想後?

我猶豫了一下,回答道:“還好。”

他低下頭看了看,動作自然地接過了我手裏的行李箱拉杆,而我沒有任何反抗能力地松了手,聽到他說:“要去哪裏?我送你。”

“搬家……”我頓了頓,繼續道,“我,那個……”

“走吧,上車,車上再說。”他虛虛地推了我一把,然後拎着箱子在前面領路。

我想婉拒,又覺得應該和他寒暄一下這些年過得如何,還想問問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可事實上,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呵,韓脈,縱使你修煉千年,他也不需要多費一個眼神便能将你打回原形。

以前的我從來都是不擅于揣摩他人心思的,每當見到別人欲言又止而我抓耳撓腮的時候,我便在心裏給英明神武的情水又鞠了一躬,凡人總是很佩服大神的。

那天對着悠悠然唱着小曲的玲珑時,我也是如此,一面等她開口等得心焦,一面回想着她近日的表現胡亂猜測。

玲珑終于一曲唱畢,随意地撥了幾個和弦,便放了手,倚在吉他上看着遠處。

我轉過頭去看她。清爽短發細碎地貼在耳邊,白皙的脖頸仰成一個好看的弧度,垂在吉他上的手骨節分明,纖細柔軟。北風過境,玲珑身上那因為消瘦而顯得有些寬大的校服外套被吹得有些鼓脹,發出布料摩擦的聲音。

玲珑是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女孩子,卻常常讓人想要用“帥氣”之類的詞彙去形容,這或許跟人與生俱來的氣質有關。

不同于念奴的灑脫,情水的淡然,Fiona的炫目,玲珑是個特別到很難用幾句話來講清楚的人,她似乎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寶箱,每當我以為足夠了解她時,又會從那箱子裏拿出更多的寶物來。

盡管她在外人面前永遠都是那麽的好說話,但我們都知道她其實是個倔強而固執的人,心裏有自己的想法,雖不常與外人道,卻一直固守城池。

正當我胡思亂想的時候,玲珑開口了。

她依然看着遠處,輕聲說道:“脈脈,我好像戀愛了。”

“什麽?”我毫無心理準備地迎來了一顆炸彈!

玲珑轉過頭來,表情柔軟地看着我,一字一頓地說:“我戀愛了。和一個女孩子。”

☆、第 9 章

你覺得怎樣才算是跟一個人關系好呢?

或者說,你覺得怎樣的相處模式才是自己最喜歡的呢?

這是大一的選修課老師給我們提出的思考題,周圍的學生都在叽叽喳喳說這是兩三句話就能講清楚的話,實在沒必要大費力氣出這麽一道題課後思考之類。

社會學系的副教授推了推無框眼鏡,說道,往往就是最簡單的問題,才可以引起最廣泛而有差別性的讨論。

我拍下了黑板上的題目,發到讨論群裏。

大洋彼岸的Fiona最先回複:在一起時不需要僞裝自己,說每一句話做每一件事都不需要經過思考,這樣就是關系很好啦。

玲珑第二個回複:你們的課堂作業嗎?怎麽會有這麽奇怪的題目。

我:對呀,快來說說你們的答案,集思廣益,我好湊字數。

玲珑:我覺得Fiona說得對。

我:……

情水:她說的确實沒錯啊。不需要考慮對方的感受,只要做自己就好。

我:請給我一點別的!

Fiona:抽風的時候會陪你一起抽風,犯傻的時候會跟你一起犯傻,有災難的時候不拒絕和你一起承擔,有幸福的時候不忘和你一起分享。

班主任的聲音尖利地響起:“到底是誰先違反校規!站出來!”

我想要起身,看着她因為發怒而變形的臉卻覺得腳有點軟,慢了一拍之後,看見不遠處的情水從座位上緩緩站了起來。

我震驚地轉頭看向念奴,她也飛速地看了我一眼,表情有些古怪。

“是我。”情水的語氣聽不出一絲情緒。

“好,好啊。”班主任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易情水,你身為班幹部,帶頭破壞規矩,用班裏的投影儀叫了一群人一起看上電影了,濫用教學設備!覺得月考完了就可以随便玩了是吧,挺能耐的啊。”

情水不為所動地聽着她的訓斥,不着痕跡地向着我這邊微微轉過了頭,藏在課桌下面的手對着我擺了擺。

“還有我。”就在這時,教室另一個角落響起了這麽一聲,然後Fiona也站了起來。

班主任怒道:“你們倆一起幹的是麽!還有沒有同夥了,都給我起來!”

我再也忍不住,嗖地站了起來,而此時念奴也站起了身,我們同時說道:“還有我。”

情水動作十分明顯地一只手捂住了前額,大有慨嘆“真是豬一般的隊友”的意思。

“而且,事情不是那樣的。”念奴繼續說道,“是我一個人的主意,然後和韓脈一起幹的。易情水和莫菲從頭到尾都沒有參與過,你們倆還是先坐下吧。”

沒有人動。

“真是反了你們了!”班主任摔了手中的教杆。

Mora在我面前,一直都是奔跑的,只有最後一次去看它的時候,它前所未有地安靜了下來。

奔跑是馬的天性,就如同靠近溫暖是人類的本能。

如果停下來,它們會不知所措,就好像我們會用“如墜冰窖”這個詞來形容絕望。

我抱着它哭了很久,Mora好像知道發生了什麽一樣,靜靜地站在那裏任由我把眼淚淌到它美麗的皮毛上去。那個時候,我心裏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我覺得它聽得懂我的話。

“我要放棄你了。”我哽咽着說,“對不起,我要放棄你了,再見,Mora。”

見到它的那一刻,我幾乎想要推翻所有的決定,不顧一切地繼續養着它,可是,不行啊,既然決定了,就不要留下一點痕跡吧。

給它起名的時候,路燃要我來說,我想也不想地就說,既然是我們的兒子,當然要叫我們倆的名字啦,就叫脈路吧!

說出口的時候我才發現這個詞的諧音。

四周頓時安靜了下來。

路燃幹咳了一聲,說,換一個字,脈燃……驀然……有了,就叫Mora吧。

我簽好了放棄所有權的協議,把那枚雕着蛇的戒指埋在馬廄門口的泥土裏,轉身離去。

這城市那麽空,可回憶那麽兇。

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手機震動。

半小時後,念奴的回複才姍姍來遲:哈哈,剛才在化妝,我也來回答一下好了。關系很好的話呢就是當他問“沒事吧”的時候,你不用永遠都說“沒事”。當他問“過得好嗎”的時候,你不用永遠都說“好”。當她問“這衣服我穿着怎麽樣”的時候,你不用永遠都說“好看”。

當我們長大以後,開始需要學習各種社交潛規則,習慣各個圈子裏約定俗成的套路。

恪守着每一句寒暄用語的标準回答,學會對着讨厭的人展露微笑。

這個時候,還有人能讓我們肆無忌憚地罵一頓然後毫無間隙地擁抱,抛下所有的僞裝一起哭哭笑笑,是多麽幸運的事情。

情水在群裏接話:哦,最近過的怎麽樣。

念奴立刻道:靠!簡直要累成狗了。

我們在聊天群裏笑作一團。

看着班主任滿臉想要找人來教訓一番,卻又不知從何下手的表情,我覺得實在滑稽,幾乎就要當場笑出聲來了,不過當然還是忍住了。

在這一片混亂中,路燃晃晃悠悠地站起來了,故意大聲地清了清嗓子,周圍叽叽喳喳的議論聲就霎時弱了下來。

“我不知道這事兒怎麽發生的啊,不過,”他停頓了片刻,道,“考完試大家想要放松一下不是很正常的麽?而且,起碼半個班的人都在跟着一起看,要罰就一起罰,不要揪着這幾個小姑娘不放。”

“對啊,一起。”又有幾個男生站了起來,紛紛道,“我也在場,我也違反校規了。”

片刻之後,基本上全班的人都站起來了。

班主任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呵斥了幾句便怒氣沖沖地轉身出了教室。

我和念奴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偷笑了起來。

作為學生的時候,總是想要挑戰教師的權威,覺得明明自己做得那麽好,卻還是受到不公平的對待,于是就在幻想裏讓那些“大人”們啞口無言了無數次。

多青春的歲月,無知無畏,叛逆而快樂着。

我一直覺得,在路燃的觀念裏,只有“自己人”和“不是自己人”這樣兩種分別。就好像小時候在我們的眼裏,世界上只有好人和壞人之分一樣。

長大了以後我們才發現,其實大部分的人都是介于二者之間,而事實上二者之間的分別,也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巨大。

像他一次次幫忙解圍,一次次粗魯而溫柔的安慰,一次次義無反顧的沖鋒陷陣,都只是因為他想要保護身邊的人,而他對我的感情或許和其他人也并沒有什麽不同。

情水的目光埋在書上,淡淡說道:“很多時候,別人對你好不是為了讓你覺得舒服,是為了讓他們自己覺得舒服。”

不是這樣的,我知道他不是這樣的。他只是一直想要做個好人卻怎麽也做不好。

沒人比我更懂他,只是懂的越多,愛越無路可走。

吉他的聲音好像還在耳邊回蕩,玲珑站在天臺上的身影,好像還在昨天。

當時玲珑看着我的表情,異常的溫柔,我很難形容當時她眼角眉梢的弧度,那裏發生了一種微妙的變化,立刻就讓她整個人變得不一樣起來了。

我幾乎是在瞬間便被她這種變化奪去了神魄,反應過來的時候,才感覺到這樣的目瞪口呆似乎有些失禮。

好在她并沒有在意,只是慢慢說道:“嗯……是一個學妹,在上一屆畢業生的跳蚤市場上偶然碰到的,然後她給我塞了幾封情書,就這樣。”

我啞然半晌,然後結結巴巴地說:“哦,那,那你們……”

“我想先讓她和你見見面……”玲珑說,“周末去我家吧,一起吃頓飯。”

我問:“你媽媽知道這件事?”

玲珑笑了,說:“還不知道,你覺得我怎麽說比較好?”

我并不認為玲珑的性向天生如此,在這之前,她也并不是沒有過男朋友。只是沒有一個像那個小學妹似的,使得她花了所有心思去疼去珍惜。

但當時的我一方面覺得她誤入歧途,一方面又覺得她比我懂得東西更多,不應該不明白自己這樣做的後果。

既然明白,那為什麽還要執意如此呢?

Fiona說,愛情到來的時候,你的世界裏會起風。

玲珑說,你瞧,就是有這麽一個人,害得你逆風執炬,焚手燒心,卻甘之如饴。

最終我還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問,你覺得你們這樣可以持續多久呢?

玲珑把吉他藏回原來的地方,蹲在那裏想了一會兒,說:“脈脈你為什麽會問這個問題?你跟路燃在一起的時候,你會想在一起多久的事情嗎?”

我沉默了。

是的,我不會想。可是那是因為我不敢面對那個答案。

我跟你們不一樣的。

☆、第 10 章

二十二歲的末尾,暌違四年之後,我和路燃重新在一起。

年少時的甜蜜心思并不能支撐那麽久,所有的經歷都在告訴我這一點,所以我說不清為什麽,過了那麽長時間,見到他還會有暈頭轉向的奇妙感受。

我不覺得愛能永恒,可是我改變不了對他的執念。

是這個人啊,他的勇敢教會我面對挫折時不後退,他的擔當教會我有了麻煩時不推诿。我學會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可是每當我為了達到目的虛與委蛇,卑躬屈膝,我總會想起他在夕陽下微微駝着卻無比高大的背影。

我想起來他愛憎分明的眼眸,仗義執言的薄唇,堅定不移的腳步,落子無悔的手掌。

那是我青春裏最長的一節課,我學着學着,就停不下來了。

念奴說,他那麽多情史你數的過來嗎,你以為你自己很特別嗎?他就跟你玩玩而已,不要陷太深了,韓脈!

如果一個人談過太多女朋友,是不是就會覺得每一個都沒那麽重要呢?

我想知道他的想法,于是自從上了大學,開始嘗試跟不同的人戀愛。

我不是為了要跟他們在一起,我只是為了更了解他。

我想要在他身上學到更多更多的東西,卻沒想到最後把自己弄丢了。

玲珑的小女友姓高,名叫高琴酒,是個身材颀長,秀發飄逸,神情冷漠,渾身散發着禦姐氣場的姑娘,但跟在玲珑身後卻收起了所有張揚氣勢,乖得像一只恪盡職守的牧羊犬。

我從不會覺得她們離經叛道不知悔改,只是由衷地擔心起來,想要跟這個社會固有的觀念鬥争,我真的想不出辦法來避免她們今後會受到的傷害。

所以我有相當一段時間都在想,怎樣讓她們放棄彼此。

這很愚昧,可我想這麽做。

“你知道我為什麽選擇先告訴你嗎,脈脈。”玲珑在她的小房間裏,溫暖的橘色燈光下趴在地毯上看着我,自問自答道,“我并不是因為覺得你會比她們幾個更容易接受這件事,想要讓你幫我說服她們。”

我不解地看着她:“那是因為什麽?”

“啊,是因為啊……”玲珑頓了頓,道,“因為你是最有可能反對我的人啊,我要先花點時間來告訴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沒有錯。”

愛一個人從來都沒有錯,無論對方是誰。

路燃幫我搬家,我全程都機械一般地回答着他的問話,全然沒有這四年來在教授同學堆裏混出的冷靜模樣,一夕之間又回到了十六歲,在春游爬山時猶豫着要不要抓住他伸來的手的那個小女孩。

那個時候,路燃二話不說地拽住了我的手腕,将我拉了上去。

路燃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喝着我給他倒的一杯水,我忽然覺得眼前的畫面令人神迷,仿佛已經身在多年後,華發初生,他躺在搖椅裏,喚我給他遞水。

這些年……你會不會偶爾向別人提起我?

許多年後,你将會怎樣形容我。你愛過的,或者只是朋友。

我問,你這次回北京來是因為假期嗎?

部隊的戒律森嚴,很長時間裏他都和全班脫離了聯系,好似生活在不通網路的世外桃源。

路燃說,不去了,我退役了。

我說,那挺好的,老是聯系不上還怪想你的。

路燃似乎笑了一下,然後說,那以後可以天天見啦。

我說,我喜歡你,你知道嗎。

他愣住了。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路燃常常被我的話鋒逼到死角。

他是一個那樣坦坦蕩蕩的人,雖然耿直到有些不懂變通,卻很少會在別人面前啞口無言。我一面在心裏嘲笑自己,一面出聲嘲笑他,竟然會在女孩子面前走神得這麽明顯。

路燃:“我沒有走神。”

“是麽。”我面色平靜,心裏卻七上八下着,“那麽你是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我了?沒關系,你就照實說,我神經粗,不介意的。”

路燃說:“不是這樣的。”

他明顯地停下來思考着什麽,我耐心地等着。

我總是這樣的,就算心裏已經一敗塗地,表面上也要裝得胸有成竹。我都知道啊,你在全班面前宣布與我在一起,只不過是害怕我丢了面子,你對女生有一種本能的保護欲和紳士風度,或許來自于你的家教原因。

我從來沒有過自作多情,我只是想要一次次利用你性格裏的弱點,來填補我身體裏巨大的空虛。

這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清醒地,看着自己一步步錯下去。

路燃嘆了口氣,終于說道:“你不要再鬧了,我們和好吧。”

玲珑第二天就像沒事人一樣勾着情水的胳膊跟她坦白了自己的戀愛,我頂着兩個黑眼圈看着她在天臺給Fiona和念奴打電話邀請她們一起吃飯。

繁忙的高三時間我們确實難得一聚。

情水聽完了玲珑的話,只哦了一聲就回去幫化學老師抱習題集了,甚至連驚訝都沒有表現出來。

周末的飯桌上,念奴哈哈大笑着去掐玲珑的耳朵:“為什麽!為什麽跟女孩子談戀愛不選姐?姐明明才是你身邊最靓的啊!”

玲珑:“我打不過刀哥。”

Fiona喝完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蛋花湯,心滿意足地擡起頭來說:“好久不見居然一來就這麽爆炸性的消息啊,你們是不是在一起挺久了?”

玲珑:“沒有,還不到一周。”

Fiona:“下次一起出去玩吧,順便讓我鑒定鑒定。”

念奴拍桌子:“我做東!去我男人家那個射擊場打槍。”

我笑得勉強。

情水斜睨我一眼,小聲說:“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我嗯了一聲。

情水收回目光,手指輕輕在椅子扶手上敲着,略長的指甲和打了蠟的木頭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音。

她似乎搖了搖頭,道:“你總是想得太多,殊不知你自以為為別人考慮了很多,其實在對方反而是一種負累。人呢……喜歡就去追,相愛就在一起,想要就去拿,放棄的時候別猶豫。世間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我:“……你說我是庸人。”

情水:“你能揀點有用的聽麽?”

念奴病得最嚴重的那一年,我幾乎翹掉了學校裏一大半的課程,天天都跑去醫院裏,但又怕被她知道我逃課太多,大部分時間都只是坐在病房外面發呆。

我太怕失去她了。

腫瘤壓迫神經,她最終難以站立,甚至話都說不清楚。

而她參加試鏡之前拿着劇本通宵誦讀的聲音,仿佛還回響在我耳畔,我就從時光的軌跡上走了那麽一會兒神,她就病倒了。

我躲在走廊的拐角,聽見念奴的爸媽在門外小聲交談,啜泣,沉重嘆息。

我拿出手機給路燃撥了個電話,不在服務區。聽見這個提示,我又安心地發了條短信過去:為什麽你不在我身邊?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還好,我只要發一條他看不到的短信,就足以安慰自己了。

你還在這世上某個角落,在我左心房,在天涯海角,在蒼茫人海。

我們還能共飲一江水,共賞一輪月,江上之清風,山間之明月,我們依然共同擁有,即使我無法和你同情共命。

這些思念,你不必都知道。

胡小刀有時會在病房碰到我,點點頭就算是打招呼。和路燃比起來他算是寡言內斂得多,家世背景有些複雜,另外,他才是真正的擁有縱橫半個胳膊的紋身的人。

念奴午睡的時候,我們會在走廊裏聊天,那個時候我才發現他雖然不愛說話,卻比想象中更善言辭,神态語氣中流露出來的都是遠超越年齡的成熟氣質。

我對他說:“謝謝你在這個時候願意陪伴她。”我說出口來才覺得自己這話十分奇怪,按理來說,他也是念奴最親近的人,怎麽着都輪不到我來說謝謝。

胡小刀叼着煙含混不清地說:“不陪着反而才奇怪吧,那可是我女人。”

我說:“嗯,看出來了,你很愛她。”

“……”胡小刀轉過頭看了我一眼,“我不是愛她。我是……被她迷住了。”

我問:“有什麽區別?”

胡小刀笑笑,遞給我一根煙:“愛她是想要讓她成為自己的所有物,但我不是,我是想要成為她的所有物。”

我猶豫了一下,接過煙來,用他的打火機點了火,吸了一口就被嗆得直咳。

胡小刀大驚:“你不會抽為什麽要接?”

我邊咳邊說:“我以為這是你們道上的禮節……”

胡小刀被逗樂了:“咳……沒事啊,我這人挺好對付的,一般不會見人就砍。”

他擡起的左手食指上,有一個小小的刺青,刻着一個字母C,末端長出了半邊翅膀,随着他的動作顫抖着,好像随時就要從皮膚上脫離出來飛走。

高三末期,我們在胡小刀名下的酒吧裏聚會,玲珑上臺去自彈自唱,還是那首歌,在天臺上,她對我唱的最後一首歌。

我願為你慨然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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