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英國倫敦

宋饒霜把買的速凍食品放到冰箱裏,撿起随意丢在沙發上的衣物和零食袋子,勉強為譚菁騰出一塊能坐得下的地方:“媽,你坐這兒。”

譚菁環顧四周,兩室一廳的房子,像樣的家具都沒有幾個,餐桌上随便扯了一張老式報紙就當做餐桌布,上面東倒西歪地擺放着裝有殘湯剩飯的外賣盒子,沙發上堆滿了換下來的衣服、襪子,茶幾上還有幾瓶沒喝完的啤酒,玄關處的鞋架裝不下宋饒霜的鞋子,多餘的胡亂擺放在角落。

她站起身,打開緊閉的卧室門,化妝品随手擺放在梳妝臺上,房間正中央一張不足一米五的小床上都是亂扔的內衣、衣服,頭頂沒安照明燈,唯一用來照明的落地燈燈罩上還挂着各式各樣的帽子。

“媽?”宋饒霜跟在譚菁身後,忐忑地打量着她的神色。

譚菁什麽都沒說,問宋饒霜要了一根皮筋,把長發盤在身後,一點一點地替她收拾起來。

房間看起來不大,死角挺多,宋饒霜甚至沒買清潔用具,譚菁只好蹲**用毛巾擦着角落的灰塵。

等徹底把衛生打掃幹淨,已是淩晨,倫敦上空籠罩着黑壓壓的烏雲,狂風大作,吹得窗外的楓樹葉飒飒作響。

譚菁和宋饒霜面對面地坐在沙發上,不隔音的玻璃傳來街道裏醉鬼的叫喊聲。

宋饒霜低着頭,沉默着等待譚菁發問。

不久前才染回黑色的秀發垂在臉側,擋住了局促不安的眼神,十指交叉放在大腿上,食指與食指來回摩挲,塗紅的腳趾甲坐不住地伸展收縮。

譚菁看着宋饒霜這些從小到大就沒變過的小動作,嘆了一聲氣,嘶啞道:“霜兒,和媽媽回家吧。”

“媽!”宋饒霜終是聽到最不願意聽的一句話,“我這邊課程還沒結束呢...”

昏黃的燈光照在譚菁花白的頭頂,她摘下老花鏡,渾濁的眼神無言地訴說着內心的絞痛:“霜兒,你哥哥已經告訴我了。”

“我早就知道你已經被勸退了,霜兒,你還想騙媽媽到什麽時候?非要把局面推到無可挽回的地步才算是個頭嗎? ”

宋饒霜低垂着頭,眼裏噙着的眼淚随着睫毛撲閃掉落在地,肚子裏編排好的借口脫出口全變成了一聲啞然的“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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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菁始終舍不得說半句重話,坐到宋饒霜身邊,蒼老的手挑起她的發絲,別在耳後,露出裏面消瘦許多的臉龐,心疼得無法呼吸。

“霜兒,媽不是來勸你把孩子打掉的。但你看看你現在,你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就連自己都照顧不了,你拿什麽如何去照看你自己的孩子?難道你想讓他跟着你天天吃外賣,就吃速食産品?”

“媽媽知道,從小到大你都有自己的想法。院裏其他同齡的孩子還在調皮搗蛋的時候,你就開始纏着媽媽給你買好看的小裙子,買化妝品,想要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

“你爸爸走得早,媽媽一個人拉扯你們兄妹,難免在生活上會忽略你們的感受。你比你哥哥小得多,長兄如父,所以哥哥處處讓着你,跟在你身後給你料理好所有事,就連你犯錯都無原則地偏袒你,但霜兒,你走那晚你是怎麽傷透你哥哥心的你還記得嗎?你哥哥最見不得你受委屈,你卻讓他不要管你,讓他走。你哥就你一個妹妹,他不管你,誰來管你。”

“老人都說,男孩要窮養,姑娘要富養。小時候家裏條件不好,但媽媽哪件事虧待過你?”

“你高三那年,逃學回家說你不想讀書了,讀不進去,想要去學畫畫,搞藝術。你哥哥第一次沖你發火,甚至把你關進房間讓你反思,你就哭啊,哭着喊媽媽。做母親的人哪裏見得自己孩子哭,最後為了尊重你的想法,媽媽到處問人,打聽清楚你說的那家教育機構是不是空殼公司。既然你想學,媽媽就支持你。好不容易你踩着二本的線考上學校,一年開銷十幾二十萬,只要你喜歡,媽媽都全力支持你。”

“結果你又嫌畫畫沒出路,說想要大學畢業後當明星,是不是媽媽瞞着你哥,偷偷把你送到韓國去當練習生?”

“你提的什麽要求,媽媽沒有滿足過?你當練習生才幾個月就又哭着喊累,固執地要跟你才認識兩三個月的朋友一起出國留學。”

“媽媽這一輩子沒受過什麽高等教育,聽到你說你想繼續讀書,甚至把家裏的老房子都拿去買了,你要知道你哥哥當時剛開始工作,家裏哪裏有多餘的錢來供你的學費?”

“媽媽雖然沒在國外生活過,但也知道外面物價好,留學生的日子苦,還得邊打工邊上課。媽媽哪裏舍得讓你在外面受苦啊!你在外面花的每一分錢都是媽媽從縫裏摳出來啊!從來不敢問你是否有餘,生怕你不夠,稍微攢了點錢立馬給你彙過去。”

“可是霜兒啊,你是怎麽對媽媽的啊。”

“媽媽給你打視頻電話,你說你忙,轉眼就在朋友圈裏曬你出去玩的照片。媽媽說想你了,想讓你假期能回來,你就嫌媽媽啰嗦。只有在沒錢的時候,才會想着給我打個電話,話還沒說兩句,你又想要挂。”

“在外面讀書這麽久,你甚至都沒提過讓媽媽來看你一眼,更別說讓媽媽也認識認識你的朋友。”

“你總說和媽媽有代溝,怪媽媽不懂你,跟不上你的腳步,但霜兒啊,你給媽媽了解你生活的機會了嗎?媽媽老了,沒你們年輕人走得快了,你又可曾稍微停下腳步等過媽媽?”

“你知道你最讓媽媽寒心的是什麽嗎?”

“不自愛啊!不自愛啊!”

“媽媽富養你就是想讓你長大後不會輕易被其他男孩哄騙,能有自己獨立的價值觀,可是你看看你,到底變成什麽樣子了?”

譚菁說到最後早已哽咽說不出話,布滿皺紋的臉龐上籠罩着一層悲痛,滾燙的淚水順着臉上溝壑流動。

“媽,”宋饒霜撲進譚菁佝偻的懷裏,嚎啕大哭,“我錯了,我錯了,你罵我吧,打我吧。”

譚菁寬厚的手掌在宋饒霜瘦削的背上輕輕拍動,“你是媽媽心頭肉,哪裏舍得打罵你...霜兒,媽媽年紀大了,也不知道還能護你多久。你今年都已經26了,究竟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啊。媽媽也不求你富貴榮華,只希望你能找個依托,平平安安過一輩子,難道這個要求錯了嗎?”

“我錯了,我錯了...媽,我錯了...”

窗外狂風停了,雲層被吹散露出一縷月色,冷清的光照在地上的水窪,泛起點點星光,照清迷路的人腳下的路。

最終譚菁還是選擇留在英國,等宋饒霜生産後再回國,宋寬予對她們的決定沒做任何表态,只是每個月都會專門抽出一個周末飛到英國來看望他妹妹。

預産期在九月中旬,但八月末宋饒霜就開始腹痛,接到譚菁電話後,宋寬予和關之文趕緊收拾東西,帶着兩個小家夥連夜趕到英國。

宋饒霜的産期綜合征比較嚴重,住院等待生産那幾天整日以淚洗面,直到她羊水破了被推進産房前夕,都還哭着拉住譚菁的手,顫抖着問有沒有人來偷偷看過她。

順産結果發現胎位不正,連忙改成了剖腹産,等在産房外的三人止不住地擔心,一直照顧她的譚菁崩潰大哭,拉住醫生的衣服祈求一定要護住她的女兒,還好最後母女平安,生下一個只有六斤多一點的漂亮小姑娘。

按照宋家的規矩,名字照常是由最為當家人宋寬予來取。

孩子還沒出生,宋寬予就到處翻閱詞典,最後從‘暮雲間淨圓月升,風癫雲覆天地清’中取了個‘暮’字,随宋饒霜姓。

宋暮太輕了,太瘦弱了,需要在育嬰室裏關照幾天,于是宋晚洲每天都牽着宋景趴在無菌室外,墊着腳尖想要看清楚他們倆的小妹妹長什麽樣子。

宋景對宋暮格外好奇,當宋晚洲告訴他,他也快要當哥哥的時候,他就天天圍着還大着肚子的宋饒霜打轉,想要看看他的妹妹在哪裏。

宋暮是個愛笑的姑娘,無論是誰湊到她跟前,她就揮舞着還裹着保護套的小手,咧開嘴角,對着他燦爛地笑。

只要她對着宋景笑,他就激動地在地上跺腳,然後扯着他哥哥宋晚洲的手,讓他來看。

宋晚洲照顧宋景習慣了,對着宋暮的種種跡象都能及時作出反應。

看到她皺眉,就知道她又拉了便便,找來寶寶濕巾紙和尿不濕,熟練地為她換上。

看到她張開嘴巴,就知道她餓了,連忙喊醒打瞌睡的宋饒霜,然後貼心地關上病房,乖巧在外面等候。

長時間相處下來,宋晚洲還沒走近,宋景只要聞到了熟悉的味道,立馬高興地揮着小手,沖着她的大哥哥笑。

關之文時常揉着宋晚洲的小腦袋,打趣道:“陽陽又多了一個妹妹需要照顧,真是辛苦我們的大哥哥了。”

宋景雖然很喜歡他的小妹妹,還是忍不住吃味,等到他哥哥休息的時候,立馬撲進他懷裏,嘟着嘴讨要抱抱。

“我們小景真是個長不大的小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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