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宋晚洲愣住了,所有情緒和回答都化作兩個字“小景...”

宋景自嘲地笑了笑,收起他那副示弱的表情,從宋晚洲身上起來,靜默了片刻然後把手裏緊握着的備份鑰匙扔在宋晚洲身上,打開房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宋晚洲平躺在床上,他的胸口還殘留着宋景留下的餘溫,以及衣服上點點淚漬。回想起剛剛宋景眼中的落寞,以及他說話時微微顫抖的嘴唇,食指在浸濕的布料上來回摩挲,混沌的腦袋變得更加沉重,什麽事情都想不明白。

宋景對他喜怒無常的态度以及他急迫想要把自己從家裏推走的想法就像一個巨大的漩渦,将宋晚洲不斷往裏面拉拽,海水遮掩了他的雙眼,讓他看不清楚他這個弟弟的內心,究竟是讨厭自己還是怎麽。

宋景對他若有若無的關切是真,他眼底對他的厭煩情緒也是真。

頭腦漲得發疼,安眠藥也沒了,想起可能在門外等候的宋景,他現在暫時沒有平複好心情,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更不知道該如何對他那番話做出回答。

難道就按他說的那樣,出國,離這個家遠一點,離他遠一點?

宋晚洲按住刺痛的太陽穴,不停地按壓,企圖把亂作一團的毛線團理清。

最終他還是放下了手,長嘆一口氣,坐在床上低垂着頭思考了好久,就連呼吸也慢了下來,房間裏只剩下鐘表滴答滴答走動的聲音。

宋晚洲打開房間的燈,站在落地鏡面前,看着鏡中愁緒的臉,從兜裏掏出一根皮筋把淩散開的頭發紮在身後,用力揉開緊皺的眉頭,換了一身衣服最終走出房間。

他想他和宋景之間必須的談談了。

他和這個從小一起長大,比親兄弟更親的弟弟之間似乎存在着一些誤會,導致無形中他們之間已經豎起了一扇窗戶,他能看到的宋景不是真正的宋景,同樣宋景眼中的他也變了模樣。

家裏其他人已經入睡,宋晚洲沒有開燈,也沒有拿手機,輕車熟路摸索來到宋景的房間外,門關着卻沒鎖。

輕敲幾聲,沒得到回應,他又壓低聲音喊了一句:“小景。”

“我們談談。”

“不回答我就當你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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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心等待了幾分鐘,宋景仍然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宋晚洲便當他同意了,自己推開了房門。

整間房裏漆黑一片,窗簾拉得死死的,只留下一絲縫隙,微弱的月光照**來,看不清楚宋景此刻在哪裏,宋晚洲站在門口輕抿幹燥的雙唇,輕柔地說:“介意我進來嗎?”

從房間的角落裏傳來宋景的聲音,“有事嗎?”,沒說介意也沒說不介意,聲音又恢複了往日的冷清,話語裏充滿着刺骨的寒氣,像刺猬的保護殼一樣抗拒着所有人的靠近。

然而宋晚洲是一股風,一股感受不到芒刺的風,從空隙中鑽入宋景的殼中,拂動着他裏面的**。

“小景。”

宋晚洲貼着牆慢慢走過去,來到窗戶前的小陽臺上,看見他弟弟此刻正蜷曲着身體的輪廓,雙手環抱着收縮的小腿,背靠在牆角,将臉埋在膝蓋上,是他許久沒見過的脆弱模樣。

他在宋景身旁坐下,伸出手想像小時候一樣把他揉在懷裏好好安慰一番,快要碰到對方的時候又停了下來,将有些局促的手放在大腿上,輕扯嘴角,略帶寵溺地說:“小景,還在生哥哥氣嗎?”

宋景就像一尊雕塑,對于宋晚洲的放軟不為所動,只有沉重的鼻息表明此刻他還沒睡着。

“不回答也沒關系,這次是哥哥錯了,哥哥向你道歉,哥哥不該什麽都瞞着你的。”

宋晚洲頓了一下,接着說:“小景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為什麽我會被爸爸媽媽收養嗎?”

聽到他說收養的事情,宋景這才擡起頭,看見他哥正坐在那窗簾縫下,雙手撐在臺面上,月光映在他揚起的臉龐上,眼角有閃爍的淚光,纖長而濃密的睫毛微微晃動,帶下來一串晶瑩剔透的淚珠。

宋晚洲偏過頭,嘴角挂着苦澀的笑容,就連聲音也跟着嘶啞:“小景,以前哥哥也是有一個完整的家的,也有爸爸媽媽,還有最疼愛我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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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晚洲本名叫嚴明遠,他早就忘了,是關之文告訴他的。

小時候只有親近的人才會喊他陽陽,然而與他最為親近的雙親卻在他五歲那年出了車禍,留下他和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姥姥。

他以前是個很活潑的小孩兒,但只從他父母去世後,就變得安靜了許多,無論誰逗弄他都笑不出來,也不會鬧着要玩具,更不會鬧着要好吃的好喝的。

他沒有再吵着要爸爸媽媽後,其他人還以為他是小孩子忘性大,已經從傷痛中走了出來。

其實每晚他都會趁着他姥姥睡着後,從她懷裏爬下床,一個人悄悄來到主卧,對着空蕩蕩的房間輕飄飄地說一句:“爸爸媽媽,我今天有一點想你們。”

每天把想念說一點出去,他的心裏就會好受很多。

黎明的前夕是漫長的黑夜。

然而他對父母的思念還沒說完,他僅剩的親人卻因為操勞過度,心髒病突發被送進了醫院。

他離不得人,溫書剛住院的那陣,他鬧着要和她一起睡在醫院,最後還是被他姥姥交托給了領居韓君靖家。

溫書給他承諾,等她身體好了些的時候就跟着他一起回家。

雖然很想他姥姥,但還是乖乖聽話住在了韓君靖家裏。每天早上兩人一起上學,下午放學的時候韓君靖就來接他去醫院,等着韓君靖的奶奶來給溫書送飯,順便接他們倆回去。

偷偷想爸爸媽媽這件事情,他只告訴過韓君靖,不敢告訴姥姥。只要提到爸爸媽媽的名字,他姥姥就會哭,醫生說姥姥不能情緒太激動,所以二陽只告訴姥姥好消息,盼望着溫書的病能夠快快好起來,接自己回家。

他在韓君靖家住的很好,他們一家人都對他都很好,沒有把他當外人,甚至韓君靖問他奶奶能不能讓自己做他的親生弟弟。李奶奶會給他準備好吃的,韓君靖的爸爸媽媽也會給他買玩具,帶他出去玩。

可是韓君靖的爸爸媽媽終究不是他自己的。他每次看見他們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樣子都眼紅不已,會忍不住問韓君靖可不可以把他的爸爸媽媽借給自己。

在宋晚洲碎片的記憶中,只比他大兩歲的韓君靖從小就很會照顧人,得知他家情況後,對他就更加關切,什麽都以他為先,把自己所認為的好東西都堆在他面前,只為了哄得他能夠高興一點。

面對韓君靖的好意,他卻怎麽都笑不出來。

溫書在醫院裏住了很久,直到宋晚洲五歲生日當天都還沒有好。

那天他強行留在醫院裏,想要陪着他的姥姥一起過生日,韓君靖的爸媽給他們買了一個小蛋糕然後就帶着念念不舍的韓君靖先走了。

宋晚洲記得那天晚上他對着他姥姥講了很多事情,大多都是和韓君靖相處的點滴以及在幼兒班的生活。

給她說,

幼兒班裏哪個小朋友送給了他糖果。

老師都很喜歡他。

自己得了多少朵小紅花。

...

溫書那天很高興,平躺在病床上,讓醫生取了呼吸罩,把宋晚洲抱上了床。雖然臉色不好,嘴皮也一直是烏紫的,卻是笑着的,內陷的眼眶裏閃爍着晶瑩的淚光,枯瘦的手掌拍在陽陽的背脊上,一下又一下,誇他已經是個大孩子,是個乖巧懂事的大孩子。

溫書陪着他吃了蛋糕,讓他許下生日願望,卻不讓他說出來。

“陽陽一定要把生日願望藏在心裏,不要告訴別人,不然就不靈了。”

記憶中自從溫書生病後,她就沒怎麽說過話了,但因為是他的生日,所以那天夜裏兩祖孫聊到很晚很晚。

直到宋晚洲開始打瞌睡,溫書都還在講。

他躺在他姥姥的懷裏睡了一個美美的覺,夢見了他父母。

然而第二天起來的時候,他姥姥卻再也沒能睜開眼。

宋晚洲長大後再也沒有許過生日願望,但他一輩子都記得他五歲那年的生日願望,很簡單,卻沒有實現。

他希望他能夠快快長大,做一個頂天立地的小男子漢,能夠保護生病的姥姥。

明明他都已經想好了長大後要給姥姥買多大的房子,門口要種上多少棵樹,家裏要養多少條狗,甚至還考慮了一定要在家門口給他姥姥放上一個太爺椅,因為溫書很喜歡躺在上面聽他彈鋼琴。

明明他的願望誰也沒告訴,他姥姥卻走了。

後來他才知道為什麽溫書會在他生日的時候一直說抱歉了。

因為互相約定要好好活下去的人,現在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他從來都不怪他姥姥抛棄他,因為他明白他姥姥只是更想他爸爸媽媽,所以先去找他們了。

溫書和他父母葬在一起,幾個月前他家才舉行過葬禮,十月末上次出現在他父母葬禮上的面孔再次出現在了他姥姥的葬禮上,包括那個很厭惡他的男人。

依然是肖輝明來接他去墓地,姥姥去世後他反而很平靜,再也沒有哭鬧。

他肖叔叔把他帶到了那個男人面前,他那時候才知道原來他媽媽還有一個弟弟,也就是他還有一個舅舅。

他的舅舅王賀從來沒有來過他家裏,姥姥死後卻順理成章成為了他的監護人。

盡管鄰居家的李奶奶他們都很反對王賀把他帶走,說他們可以領養他,但他最後還是跟着王賀去了遙遠的北京,那是他第一次坐飛機出門。

宋晚洲從小卻‘家’這個字就很依賴,他覺得只要有親人在一起,便是一個家。所以就算他只見過王賀這個陌生舅舅兩次,他也願意跟着他走。

宋晚洲不太記得臨走前韓君靖到底哭了沒有,只是他們倆抱得很緊,緊到需要李奶奶把韓君靖拉開,他才走掉。

他們做了約定,約定無論他去哪裏,以後都會回來找韓君靖。

但好像最終也是韓君靖先來找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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