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少年心事
自上周開始,杭州便下起了綿綿小雨,淅淅瀝瀝一直到十二月初才緩緩停下,寒流來襲,氣溫驟降到零上兩三度。
晚上十點半,整個高二十班安安靜靜,無人說話,學生們都在埋頭複習準備下個月的期末考,偶爾發出翻動書頁和抓耳撓腮的聲音。坐在角落的宋晚洲用手撐着臉,心不在焉地轉着筆,眼眸低垂,半掩心事,久久不能将視線從窗外移開。
教室裏開着空調,大多數人都将棉衣外套脫下搭在椅子上,只有宋晚洲還裹得緊實。
窗戶關不嚴,室外的寒風透過窗縫鑽了進來,宋晚洲鼻尖凍得通紅,寒風刺骨,他感到侵入骨髓的冷。
晚自習結束的鈴聲将他從雜亂的思緒中抽身出來,看着未動一筆的試卷,無奈抿了抿唇,将它裝進書包,準備回家再補上。
距離上次和宋景吵架已經過了一個多月,雖說是吵架,彼此卻沒有半點想要繼續僵持的意思。
宋晚洲總是主動妥協,但那晚他整理好情緒還沒來得及解釋,深夜才從外面回來的宋景又表現得不甚在意的樣子,甚至還主動道歉。
他說,哥哥,我錯了。
他說,哥哥,我下次不會欺負你了,不要不理我。
宋景只字未提有關岑悠凡的事情,也不再質問宋晚洲。
宋晚洲記得臨睡前宋景找到他說了一句話。
“哥哥,這是最後一次了。”
宋景沒有解釋他口中的‘最後一次’指的什麽,說完扯開嘴角便笑了,笑容勉強,眼裏還帶着一抹落寞和失落,轉身從他的房間離開。
宋晚洲想,那晚宋景應該是去找岑悠凡了,因為他離開後,房間裏彌漫着淡淡的香水味道。
周一岑悠凡也沒來追問他有關情書後續的事情,宋晚洲滿腹草稿就算作廢。偶爾在走廊或辦公室遇到她,看向他的表情總是不太友好,不會打招呼,就像不認識的人一樣從他身旁經過。
宋晚洲反而松了口氣,他實在不擅長和岑悠凡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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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問過宋景是不是去找過岑悠凡。
宋景只是不允許他再提這個名字,并且警告他在學校也不要和她有來往,其他的閉口不談。
和他相處,大多時候宋景表現得和往常一樣,不會有較大的情緒波動。宋晚洲卻感覺心裏埋下了一枚不定時炸彈,不知何時會爆炸,整日提心吊膽,随時注意着宋景的言行舉止是否異常。
宋晚洲覺得他和宋景的關系疏遠了,中間隔着一層無形的磨砂紙,無論宋景在另一頭做了什麽,宋晚洲都看不清楚,更不知如何回應。
他總是忍不住想,他該怎麽辦?
宋晚洲雙手揣兜,聳拉着頭,踏着心事重重的步伐往校外走去,宋景還在校門口等他下晚自習。
“小景。”他朝站在路燈下的黑衣少年輕喊。
少年回過頭,咧開嘴,笑得燦爛,漆黑的眸子在明亮的路燈照映下似有星辰閃爍。
刮過一陣冷風,穿着單薄的少年凍得唇舌打架,搖了搖頭,哆哆嗦嗦地說:“哥,你放學了。”
“沒騎車嗎?”宋晚洲微微皺眉走了過去,取下帶着他體溫的圍巾将宋景裸露在外的脖頸團團圍住,頗有些責怪意味,“怎麽不換衣服就出來?”
“睡沉了,鬧鐘沒把我鬧醒,”宋景解釋道,“想來接你,沒來得及換衣服。”
宋景有幾天沒去上學了,他的感冒從第一場冬雨延續到現在,往往複複,沒有半點好轉的跡象,說話還帶着濃濃的鼻音。
明明很虛弱,卻總是不願意加衣服,硬
撐說自己不冷,宋晚洲真的拿倔強的宋景沒有辦法。生病時候的他,說話是軟的,性子是軟的,就連動作也是軟的,讓人沒脾氣。
宋景微微低頭,看見宋晚洲皺起的眉頭,伸出手揉在他的眉心,咳了兩聲,小聲說:“哥哥現在是在生氣嗎?不要生氣好不好,我喉嚨好疼。”
宋晚洲哪裏還說得出半句責怪的話,把早已準備好的保溫杯遞給他,無奈道:“喝吧。”
“還是哥哥好。”宋景用熱水将嘴唇抿濕,笑得滿足,“地上路滑,打車回去吧。”
碰着的手指冰涼,宋晚洲抿了抿嘴,他就知道,宋景肯定早就來了。
出租車裏稍微暖和一點,宋景周身卻還是冒着涼氣,宋晚洲幹脆把自己的衣服脫了下來,披在宋景身上,頗有點威脅意味地說:“小景,下次不可以不穿好衣服就出門,聽到了嗎?”
宋晚洲半點波瀾起伏都沒有的威脅落到宋景耳中倒有點別樣的撒嬌意味,他看了看宋晚洲,強忍笑意,輕輕點頭,“聽到了。”
司機知道他們倆是兄弟後,還笑着誇宋景肯定是個聽家長話的好孩子。
司機自以為搞笑的話反而讓車裏的氣氛冷了下來。
宋景看到宋晚洲又對着窗外發呆,搖了搖他,問:“哥哥,想什麽呢?”
宋景回過神,他剛才只是聽着車載電臺裏的流行音樂突然想起宋景似乎很久沒有提起過他的樂隊了。
昨天白羿羽給他打了電話,說賈正飛在他們基地表現得不錯,再練練肯定能留下來。而宋景最近也總是和他在一起,沒怎麽出過門,就連手機都沒怎麽玩。
宋晚洲轉過頭看着被他裹成粽子還樂呵的宋景,喊了一聲:“小景。”
“嗯?怎麽了?”宋景眨了眨眼。
“賈正飛是退了樂隊了嗎?阿羽說他每天都在基地。”
宋景不甚在意地點了點頭,“還想休學,他父母不太支持,鬧到了學校,說是他們班主任沒管好,讓他學壞了。”
想到兩人是朋友關系,宋晚洲擔憂地問:“沒怪在你頭上吧?”他不希望他弟弟再次被流言蜚語中傷。
宋景眼裏閃過一絲狡黠,撇了撇嘴,小聲說:“還好”
兩個字足以讓宋晚洲聽出更深層次的意思,他抿着嘴,躊躇着開口:“那其他人呢?小景也沒去樂隊了嗎?”
宋景抓了抓頭發,依靠在後座,神色輕松,平淡地說:“早就退了。”
“為什麽?”宋晚洲皺了皺眉,又想起了姜新知的存在,不太确定地問,“和隊友鬧矛盾了嗎?”
“沒有。”宋景垂下眼眸,想了一會,“哥哥忘了嗎?我不是答應了你要好好學習嗎?”
宋晚洲沒忘,他答應了宋景要先去北京等他。
但他還記得和宋景同臺的兩次經歷,他能看得出來宋景很喜歡舞臺,甚至是很享受。
“不可惜嗎?”
“有點,”宋景壓低了聲音,“但還有更重要的東西。”
見宋晚洲不再說話,宋景彎下身,自下而上打量起宋晚洲低垂的臉,勾起嘴角,笑着說:“哥哥,要是我下個月期末考試考好了,再滿足我一個願望吧。”
宋晚洲看着他賴皮的模樣,不自覺淺笑道:“不是才過了生日嗎?”
宋景的生日才過幾天,根本沒給宋晚洲思考送什麽禮物的機會,他直接問宋晚洲,生日的時候能不能陪他出去玩幾天。
宋晚洲沒拒絕,但改了時間,改到寒假,讓宋景在那之前好好學習。
“這次想要什麽禮物?”
宋景的願望,宋晚洲都是盡可能地滿足。
宋景撅了撅嘴,“哥哥先答應嘛,我還沒想好。”
還沒等宋晚洲做出肯定的回答,他的手機響了,是韓君靖打過來的。
宋景也看到了來電顯示,哼了一聲,扭過頭。
“小韓哥,怎麽了?”宋晚洲輕聲問。
“陽陽能來醫院一趟嗎?”
對方喘着粗氣,語氣明顯着急,令宋晚洲心下一緊,眼皮直跳,下意識握住了宋景放在他腿上的手,故作鎮定地問:“怎麽了?生病了嗎?”
“白羿羽出事了。”
挂斷電話,宋晚洲還沒從韓君靖說的話裏反應過來,下唇被他咬破了皮,滲了點血色,嗓音微顫,“師傅,能送我們去醫院嗎?”
覆在宋景手背上的手冰涼,宋景看向他發抖的哥哥,鎮定地說:“哥哥別急,不會有事的。”
此刻宋景低沉又嘶啞的嗓音倒成了宋晚洲心中的定海神針,他只有緊握住宋景的手,他不安的心才稍感輕松,不至于呼吸急促,喘不上氣。
窗外飄起了小雪,剛落地上就化成了水。
宋晚洲眼眶酸澀,視線變得模糊起來,吶吶道:“下雪了。”白羿羽就是在一個下雪天被送進醫院。
一路上他一直在心中默念:不要有事,千萬不要有事。
就連宋景的手掌被他掐破了皮也沒發現。
兩人趕到醫院的時候,韓君靖正在急救室門外來回踱步,看到他們來了,表情依然嚴肅,緊皺着眉,問:“白羿羽他身體不好?”
宋晚洲心下了然,阿羽有心髒病的事情,他沒告訴韓君靖。
事到如今,沒有再瞞着的意義,宋晚洲點了點頭:“從小就不太好。”
“阿羽他有心髒病。”
韓君靖頹敗地坐在長椅上,破皮的嘴唇緩緩張開,痛苦地說:“他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