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沈念青臉上完全沒有怒意，滿滿的都是驚詫。
顧聽煙望着他。
話出口那一瞬，心裏有鮮血淋漓的快意。
然而爽完以後，她很快意識到這句話說得太過沖動冒失。
所以他才會這樣驚訝。
這句話裏的怒氣太強烈也太明顯。而她絕不該對他這樣發火。
已經有悖常理。
而他們原本都該是十分講道理的人。
顧聽煙想，也許他馬上就會提醒她，她拿這種态度對待他是多麽地不合時宜。
如果這件事真的發生，她一定會十分尴尬。
所以她顧不上丢臉，率先低頭認錯：“抱歉，我态度太糟糕了。”
他臉上驚訝的神色稍稍淡去了一些。
過一陣，他用一種試探的口吻，道：“顧小姐，我沒有太多跟女性打交道的經驗，可是我聽說例假來的時候，女性容易變得情緒不穩定。”
他這麽一說，她心底的火氣瞬間騰起。
這麽說，還是怪她不講道理咯？他一點錯都沒有咯？
但沈念青看着她的目光專注認真，透着小心翼翼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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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無辜。
因着這份無辜，顧聽煙的火氣又消下去了。
他剛剛突如其來的冷漠的确惹惱了她。但現在他是在很努力地想要同她溝通，修複關系。
哪怕話說得不對，也絕非故意。這是可以原諒的。
顧聽煙吸了口氣，斟酌着措辭，道：“的确是有影響的，但不至于不能控制。”
他思考了一下她的話，明白過來。
沈念青勾動唇角，笑了笑。
苦笑。
她揪着他的錯處不放，一點不給他蒙混過關的機會。
真是倔強驕傲的女孩子。
“你的确有理由生氣。可是我懇請你原諒我。”
沈念青語氣懇切，乃至沉痛， “在我曾原諒過你的份上。”
敷衍的道歉他不介意說一萬次。但要他認真認錯，就有些艱難了。
可是沈念青那一點點小情緒，在顧聽煙的目光下完全無所遁形。
大約是真的來了例假的緣故，她的情緒起伏劇烈。前一刻心裏還狂風驟雨，這一刻已經豔陽高照。
顧聽煙微笑起來，站在那裏，忽然俯下身去，伸出兩只手按在他身側兩邊的沙發背上。
被一位年輕女性這樣“壁咚”，沈念青露出一絲被驚吓到的表情。
她的笑很和氣：“沈先生，我來例假的時候，不太講道理。”
他從最初的驚訝裏恢複過來，感覺着她噴薄在耳側的熱暖呼吸，剛剛笑起來，聽見這一句，又苦惱地皺起了眉。
“那麽你想怎麽辦呢，美麗的、來例假的女士？”沈念青并不是吃素長大的，面對如此赤果果的挑釁，因為理虧而無法正面擊退，卻還是不甘示弱地另辟蹊徑來反擊。
“來例假”三個字被他故意咬得很重。
顧聽煙一點也不介意被他嗆這一口，理由什麽的一點不重要，她今天勢要讓他親口承認錯誤：“是。我來例假了，請你讓着點我，溫柔體貼的男士。”
沈念青苦笑。
“我原來一直不明白，為什麽他們說聰明的女孩不好，反而是笨一點的好。”
她頓了一下，松開了壓在他兩邊耳側的手，撤消這個壓迫的姿勢，改而坐到他身邊去。
他忽而有點忐忑起來。她不會因為這句話又生氣了吧？
所幸他擔心的事沒有發生。顧聽煙沖着他淺淺微笑：“我已經被類似的話打擊過很多次了，沈先生。這沒有用，請你專心一點。”
沈念青呆望着她，良久，嘆一口氣。
“對不起，我不應該對你發洩情緒。”他誠懇得近乎虔誠。
顧聽煙本以為他還會掙紮抵抗一下，未料到他竟真的認了錯。
她怔了一下，才回過神。
顧聽煙凝望沈念青的眼睛，認真地回應：“我原諒你了。”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露出一個輕松的表情。
“我剛剛只是想逃避你的問題，并不是表達我的意見，顧小姐。”
這句話說得有些含混，顧聽煙沒聽懂。
她問：“你指的是？”
沈念青耐心地解釋：“我還是喜歡聰明的女孩。”
顧聽煙明白過來，莞爾微笑：“像我這樣的嗎？”
也許是這一刻的氣氛太過溫馨，她沖口而出後，才覺得羞赧。
“我太無恥了，抱歉。”出口的話覆水難收。顧聽煙露出尴尬神色。
沈念青望着她，輕輕地笑着：“你說的沒有錯。就是像你這樣的。”
他的口吻極其溫和。
在情.欲蒸騰的時候，她也沒有紅過臉，更多只是覺得興奮。
但這個時候，聽見他這溫柔的一句，她的臉竟不由自主地紅起來了。
可是他說的不太對。
太聰明的女孩，也許在有些時候，真的沒有笨女孩好。
如果顧聽煙笨一點，就可以在他的溫柔裏沉溺下去。
哪怕只是在這一刻也好。
可偏偏她那樣聰明。聰明到在最溫柔的一瞬，仍敏銳地捕捉到他眼底浮起來的一絲淡淡憂郁。
甚或接近于……哀憫。
他含着笑，溫柔看她，但顧聽煙十分清晰地意識到，他在看着某片虛無的遠處。
她被心裏陡然湧上的一股濃重苦澀噎住了想出口的所有話語。
也許是她猝不及防之下完全暴露了心事，也許是他亦是太過敏銳通透的人。
——沈念青很快就意識到她情緒的變化。
他本可以選擇假裝沒感覺敷衍過去。
可是沈念青想起她剛剛的堅持，猶豫了一下，輕聲地道：“抱歉。”
這一次他及時低頭道歉，可她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顧聽煙安靜地坐在那裏，花費了幾秒鐘整理情緒後，才沖着他笑了一下。
“沒有關系，沈先生。我們只是見過兩三次的陌生人，你更沒有必要同我講述你的心事。是我誤會了。”
沈念青看着她，由衷地感覺到，她說的每一個字都精準無比。
幾度三番做.愛未遂，他固然不愉快，卻決不至于因此遷怒于她。
她是他眼裏聰慧但仍弱勢的女孩。他不會吝啬寵愛，卻絕不會無端傷害。這不符合他的原則。
可是她只是他見過兩三次的陌生人。他能為她一擲千金，帶她回家，同她調.情，甚至留下她在身側酣眠，只是因為這些東西于他而言，統統不值一提。
他是個富有的人。
可他還不能夠對她袒露那些隐秘的心事。
那與精神世界有關。與愛有關。
而在這個問題上，他貧瘠不堪、無力給予，因為經不起損傷，所以異常警惕。
所以他看着她的臉，只能輕輕地嘆一口氣。
沈念青無法做到冒着損傷自己的風險去安撫她，所以只能再次幹巴巴地重複了一遍：“抱歉。”
顧聽煙感覺到了失望。這是一種非常非常清晰的情緒，沒有質疑的餘地。
由果推因，她想，她一定是曾經有過某種希望。某種期待。
盡管她一度并不自知。
她曾期待同他建立……“某種親密關系”，不僅僅是在肉.體上，還在精神上。
所以是她的錯。是她越界了。
顧聽煙想明白了，沖他眨了眨眼睛，盡量讓臉上的笑容放大一些。
笑到肌肉隐約有些發酸的程度後，她道：“你應當向我道歉，因為你對我太溫柔。”
如果說，起初他不問因由便替她付掉巨額賬單，她不過覺得是虧欠了他。
可是從浴室裏的粉色毛巾，到尺寸合适的女式拖鞋。從他透過電話敏銳覺察到她情緒變化，到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諒解她的笨拙。
她真的開始動搖了。
——他一點一滴地，侵犯了她。
沈念青看着她臉上誇張的笑，沉默不語。不是不回答，是他實在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
顧聽煙道：“不過，對我好，還要因此道歉，對你似乎也太不公平。我沒有跟你這樣的男士打交道的經驗，所以，請你原諒我的……貪心。”
聽見“貪心”這個詞，他的眸光明顯閃爍了一下。
沈念青忽然伸出手，探向她的臉。
她沒有防備，本能地往後縮了一下。
他的手停在那裏。
她意識到自己的反應不對，于是笑眯眯地又往前湊，主動地将臉貼在他的掌心。
沈念青看着她，輕聲地道：“仍然是我考慮不夠周全。我真心喜歡你，但我想我們仍需要時間。”
他沒有任何推诿，前半句說得非常坦蕩。
對她的呵護照料，在他眼裏是理所當然的。是完全不值一提的小事。
可太久沒有過人這樣對待她。所以她對他的溫柔視若珍寶。所以她輕易被打動。
的确是他考慮不周。她完全贊同這句。
後半句話說得也沒有錯。雖然理性無情，可是他的确認真而明确地表達了他的感受。
他喜歡她，但尚未到動情的程度。
顧聽煙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她臉上誇張的微笑，因而也變得自然起來。
——顧聽煙願意以真心而非假笑，去回饋一個認真待她的人。
她凝望他。
這是一個令她動心的男人，她希望能夠仔仔細細地記住他的輪廓。
“不，不用。沈先生，我覺得我們從一開始就不應當嘗試。我們是不同的人，不适合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