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當時只道是尋常(三)

杜樂淘本也不是個多愁善感的性子,這會兒一聊起當年的事,眼淚抹幹淨,沒多會兒就又眉飛色舞了起來。

那當口兩人都還青春年少,正是最無憂無慮的時候,回憶多,笑話更多,你一言我一語地念叨起來,嘻嘻哈哈地笑,相互揭起當年的短,她心裏那點兒憋屈也就丢到了一邊。

可到底也是一天水米沒打牙,絮叨了一陣兒,小丫頭當真是餓了,也忘了之前她是怎麽鬧的別扭,自己就開始嚷嚷着餓死了,要紀晚澤請她吃大餐,利索地梳洗好了,往紀晚澤身上一靠,耍賴道:“渾身都不得勁兒,走不動道兒,你背我走。”

紀晚澤二話不說,就半蹲了下去,杜樂淘順勢往上一竄,摟了他的脖子,下巴颏往他頸窩裏一搭,膩膩歪歪地開始撒嬌,說昨天被誰灌了酒,又說喝多了怎麽難受,再是睡了一天之後,整個人都不舒服,頭疼、腰疼,胳膊疼,哪裏都疼。

紀晚澤哄着她說,一會兒吃飽了飯,帶她去按摩,她就又哼着一定要紀晚澤自己給她按,紀晚澤滿口應下,倆人高高興上了車,前一天的事,就這麽囫囵地翻了篇,再沒人提了。

吃過了飯,離着去接喬希還有會兒功夫,紀晚澤帶着杜樂淘去做按摩,他看時間,自己恐怕是沒工夫陪着她一起做完,進了包間,只給杜樂淘要了個按摩的師傅,自己就在一邊喝茶。

杜樂淘并不是個纏人的姑娘,看紀晚澤連衣裳也沒換,就知道他一會兒該是還有其他的事,若是放在平時,她心裏也不會有什麽不痛快,可是經過了昨兒,這會兒難免就胡思亂想,想着他是不是着急回家,是不是要去陪喬希。

可是這樣的話對于杜樂淘來說,卻也沒法問出口,別扭鬧過了,細想還是自己無理取鬧,愛他,要跟他在一起,都是自己心甘情願的,他要回去陪老婆這麽天經地義的事,她有什麽質疑的餘地?

當初紀晚澤回國,兩人再見面時,他就已經和喬希結了婚,他告訴過自己,他什麽都給不了她,也說過如果她不開心了,不想要在一起了,就分開。

那到這會兒,她又有什麽可埋怨他的呢?

他沒占過她丁點兒的便宜,他照顧她、陪她、哄她、寵着她,她想走,他也不糾纏,還保證了依舊對她好,于是,還能怎樣呢?

這種沒着沒落的感覺,杜樂淘真沒法說,事情太過清楚明白地擺着她眼前,你愛他,你留在他身邊,他對你好,你要走,他不攔着,還會對你好,再要求什麽呢?

話都讓他說了,事他也都做到位了,留着選擇給她,似是占盡了好處,可事實上卻滿不是這麽回事。委屈了,說不出口,因為人家醜話都說在先頭了,這該是自己想明白了才選的這條道,好,你還是委屈,你使小性,那人家就誠心誠意地告訴你,不委屈你,不耽擱你,日後還一如既往照顧你。可你偏就狠不下心來掉頭就走,心裏難受,也就只有自己承着了。

她16歲時,真心也好,調侃也罷,他說喜歡她,要她做他女朋友,那時,她覺得他老,七八歲的差距是一道隔着碩大代溝的天塹,心裏又正是花季少女懵懂憧憬愛情的當口,一門心思地喜歡着當初學校籃球隊的隊長,真是對紀晚澤毫無一點兒感覺。

可哪知兜兜轉轉回了國,她對那隊長的仰慕早成了昨日黃花,只覺身邊同齡的男孩兒都是幼稚得面目可憎時,紀晚澤卻又再出現她面前,不知怎麽,她就淪陷了一顆芳心。

她初時還仗着紀晚澤曾經對她的好感,扭捏又矜持地等着他再來追她,可是他卻再沒了表示,放下身段暗示了幾次,他卻也好像充耳不聞,最後沒辦法,只好把臉面抛開,主動開口問他,“你現在不喜歡我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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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現在總還能記得,自己紅着臉問完紀晚澤這句話時,他臉上瞬間閃過的驚訝,沉吟了半天,就在她幾乎要羞愧得無地自容時,才輕輕道:“還是喜歡的。”

還是喜歡的……有那麽點兒勉強,又有那麽點兒無奈似的。

杜樂淘不解,只好舔着臉接着問:“那……你還想做我哥的妹夫麽?”

紀晚澤當時怔了下,過了會兒臉上好像勾出抹自嘲的笑容,定定地看着她說:“淘淘,我結婚了。”

杜樂淘只覺得萬分愕然,紀晚澤要回國前,她哥哥曾經給她打過電話,告訴她紀晚澤父親病了,好像病得還很重,他這就要回國,恐怕這次回去,就不會再回加州了。

她讀的大學正好在紀晚澤家的那座城市,哥哥在電話裏對她說:“晚澤人真的不錯的,我讓他替我多照顧照顧你,你現在也大了,該是正兒八經交男朋友的年紀了,以後接觸多了,再看看,要哥說,他做老公還真是個不錯的選擇呢。他是真的對你有意思,你統共在這過了兩個暑假,整個假期,他把自己的計劃全放棄了,什麽都不做地只管陪你,你走了,還時不時常跟我問起你,以前你小,這些事上,哥不想多說,這會兒你也是大人了,有機會,仔細考慮下哥的建議。”

哥哥跟紀晚澤在加州上學,念同樣的專業,合住在一所公寓,倆人形影不離得險些讓周圍的人,以為他們是一對好基友,哥哥既然那樣說,顯然紀晚澤就是還沒交女朋友,可是這次紀晚澤回來到現在,也不過幾個月的時間,中間他父親最後病重不治,他還料理了一場喪事。即便是他回國之後立即戀愛閃婚,怎麽也不能是父親才去世,就馬上成家了吧?

她滿腹疑惑,但沒法兒再問下去,心裏悵悵的說不出的失落,只好又打電話給哥哥,東拉西扯了半天,最後問起紀晚澤什麽時候結的婚。

杜樂超在電話那邊的語氣也有點兒遺憾,“他回國之後沒多久就結婚了,他父親病危,想在活着的時候,能親眼看着他成家,倉倉促促就辦了婚禮。他們那樣的家庭,你也知道,大多都會有些為了家族的利益聯姻,晚澤一向頂看不上這個,遠遠地出國念書,就是不想在婚姻大事上讓父母擺布,可到了卻也沒逃開,他再怎麽不願意,那也是他父親的臨終前最後的願望,為人子女的,這當口沒法再犯犟。”

杜樂淘聽得心裏酸酸澀澀,卻也不好在電話裏表現出來,倒是杜樂超說完這些,末了還有幾分慶幸道:“還好你不喜歡他,不然我這還想撮合你們,差點兒就好心辦了壞事。”

杜樂淘挂了電話,直想哭。

不喜歡他,那是以前的事,現在卻是滿心滿眼都是他,因為當年他說過喜歡自己,再又見面,她也依舊看的出來,他對自己還是有好感,所以覺得勢在必得,毫無保留地就一門心思愛上了他。可又怎麽知道,陰錯陽差地,卻是在他結婚以後愛上了他。

杜樂淘消沉了好一陣兒,紀晚澤那會兒仍是盡職盡責地完成着杜樂超交給他的任務,事事處處像個稱職的哥哥一樣地照顧着她,她躲不開又說不清,最後終于有一天忍不住問他,“紀晚澤,你愛你的老婆麽?你是不是被迫結的婚?那以後你會不會離婚呢?”

紀晚澤有點詫異杜樂淘會問這個問題,回答的卻是老老實實,“我是被迫結婚的,而且我也并不愛我老婆,可是我不會離婚,或者,至少說,我不會主動要求離婚。”

前半程的話,讓杜樂淘心裏舒服了點兒,可是最後一條,卻又讓她不明白,“我聽我哥哥說了,你是為了讓你父親走得安心,才不得不結婚的,那既然是這樣,你跟你老婆之間彼此都沒有感情,現在老爺子心願也了了,兩個不相愛的人,在一起過日子不是相互折磨麽?為什麽你不會主動離婚?”

紀晚澤那時只是苦笑了下,默了半晌才說:“有些事,并不是那麽簡單,我跟喬希的婚姻裏還參雜了太多其他的問題,并不是說結束就能結束的。”他說完這句話,想了想,又補充道:“而且,喬希是個好人,非常得好,我不能讓她受委屈,如果她對我們的婚姻不滿,她可以選擇結束它,我是個男人,離婚與否對我影響不大,她畢竟是個女人,一場失敗的婚姻,對她的聲譽不好,所以,我們的婚姻如果會結束,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她想要結束。”

這樣的答案實在是令人絕望,但杜樂淘卻還是忍不住幻想,如果她是喬希呢,她是不是能接受這樣一場無愛的婚姻?答案自是否定的,若是困在沒有愛的婚姻裏,她寧願去死。于是,隐隐又有些期盼,任何一個正常的女人,約莫都忍不下去的,那麽,早晚,紀晚澤還能恢複單身,他們還是能在一起的。

這世上除了真正拜金的女人,若非是愛到極致,真的任誰也不會樂于去做個小三兒。

即便是抛開道德觀與是非觀不說,誰又願意去和另外一個女人,分享同一個男人呢,尤其是,你還名不正言不順的那個,永遠無法光明正大。

杜樂淘最初真的是隐忍着,想等到紀晚澤恢複單身之後,再跟他長相厮守,可是她愛他,在這座孤單的城市裏,又只有他,幾乎每天面對面,卻又要裝成個天真無邪,心無芥蒂的小妹妹,她實在是沒法繼續,最後終于還是豁出去地跟紀晚澤表白。

于是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進退維谷,有苦難言。

紀晚澤如約地果然親自給杜樂淘來按摩,按摩師給她收拾好,紀晚澤就坐在了按摩師的位置上,在師傅的指點下,雙手輕輕地拈上了她的太陽穴。

他坐在她頭頂,俯身看她,她睜開眼,就能看見他黑魆魆的眸子,溫柔地注視着她,她心口便有一波波溫暖又酸楚的漣漪,點點泛濫開來。

多麽好的男人,英俊多金、聰明熱情、溫柔體貼,又這樣愛她,橫看豎看,就沒一處不可心兒的,童話似的開篇兒,遠隔重洋又湊到一起,多經典的愛情段子啊,可最後怎麽就成了現在的情形?

紀晚澤是個很好的學生,不多時就掌握了手法和力度,按摩師識相地退出了包間,屋裏便只剩下他們兩個。

杜樂淘那點兒不吐不快的不甘,在心底裏轉了幾個圈,終于捺不住地問:“紀晚澤,你說當初在舊金山的時候,我若是答應和你在一起,那你後來是不是就不會娶喬老師了?你會為了我,為了咱們的愛情和你家裏的人抗争,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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