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席悅跟許明瑞告辭要走的時候,喬希還沒下來,索性都是很熟的朋友,也沒這麽多講究,并不覺喬希失禮,尤其是席悅,其實與喬希之間也說不上熱絡,甚至興趣、性格都是南轅北轍,卻從第一次見面,就無來由地就喜歡她,都是走到了門口,她卻又忽然站住,似笑非笑地囑咐紀晚澤,“老板,喬老師性子軟和,好說話,沒準能任你欺負,但你可也別忘了你丈人是誰,人家家裏不是沒人的。”
這樣的一句話,是朋友間善意甚至戲虐的提醒,但終歸也是玩笑,紀晚澤心裏卻是突地一堵,勉強笑笑,嘶聲道:“我知道啦!”
紀晚澤送走他們,轉身上樓,要回去書房前,看見喬希書房裏還瀉出的燈光,他頓了下,站在門口敲了敲門,然後輕輕地推了開來。
書房裏,除了喬希面前亮着的一只臺燈,只還有門邊留了一盞壁燈,壁燈的光線昏黃溫暖,臺燈的亮度卻是清冷明澈。
那一室幽暗中,只清明處坐着她,像夜幕中一輪皎潔的月,那麽澄淨,卻又高遠。
書桌兩側的書堆得很高,險些要把喬希埋沒其中,她提筆正在寫着什麽,很專注的樣子,許久之後才停下來,揉了揉頸椎和肩膀,阖上書本,擡頭,方看見站在門口的紀晚澤。
喬希似乎有了片刻迷茫,才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從椅子裏匆匆站起來,“席悅他們要走了是麽?”
紀晚澤搖頭笑笑,用兩只手指在掌心比劃着走路的樣子,告訴喬希,他們已經走了。
他嗓子雖是能說話,但發聲還是艱難,尤其發出的聲音尤其難聽,他自己聽了也難受,便不想在喬希面前說話,又或者,他其實也有些不知道如果能說話,又該說些什麽。
喬希的神情有些懊惱,“我剛還想着,查完這段資料就下去的,一下子就忘了時間,真是太失禮了。”
紀晚澤又是笑着搖了搖頭,看見喬希低頭收拾了下手邊的書本,然後便走到了他的身邊,拉起他的手說:“一時忘了看時間,不早了,咱們休息吧,你嗓子還沒好,早點睡,別熬夜了。”
紀晚澤被喬希握着的手指有些僵硬,他幾乎不記得喬希什麽時候主動牽過他的手,任何時候,都是他走過去,拉起她,然後她柔順地任自己握着。
他一時怔忪着忘了動,喬希疑惑地看他低頭望着兩人交握着的手,不禁問道:“晚澤,你有什麽話要說?我拿筆給你?”
紀晚澤這才回了神,忙是搖頭,笑了笑,握住喬希的手緊了緊,伸手指了指自己的書房,示意自己還要工作。
喬希聽了,輕蹙了眉頭,“你身體還沒好呢,今天一定要熬夜麽?”
兩個人說着話,已經從喬希的書房裏出來關了門,對面是紀晚澤書房,左手跨過樓梯的走道,就是他們的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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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晚上回家還要工作,熬夜加班,是紀晚澤的生活常态,很多時候,他喜歡夜深人靜的時候,去做一些需要花心思的事情,那時往往更能全神貫注,他從未覺過有什麽不妥,可是今天,這一刻,喬希牽着他的手說,“咱們休息吧”之後,再要堅持去工作,卻讓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心虛和理虧,明明真的是要工作,卻有種在逃避什麽似的罪惡感。
只是,剛才為着席悅他們過來,他修改過的一些後臺程序,還沒來及進行測試,他今天一天沒去公司,這點工作勢必是要完成的,糾結間,他臉上不經意間或許露出些為難的表情。
喬希看着,便就笑了,松開他的手道:“不讓你做完,估計你也睡不踏實,那……必須要熬夜的話,就多喝些水吧,你書桌上的保溫壺裏,有煮好的羅漢果水,随時記得喝,我……先去睡了。”
他們夫妻三年,分開睡的時候居多,他純粹是因為兩個人作息時間不太吻合,怕打擾了喬希的休息才這麽做,許久以來,也并未覺出不妥,可是這會兒,卻感覺自己好像犯了什麽錯,看着喬希轉過身往卧室走去,他忽然忍不住地過去,一把拉住她說:“小希,等我忙過這陣兒,我一定多陪陪你。”
喬希驚奇地轉身,卻并沒留神紀晚澤說的是什麽,只是十分欣喜地說道:“你嗓子已經能說話了麽?看來小辛說的法子還是有效的是不是?才喝了半個下午呢,照這樣,你晚上多喝些,明早就能全好了。”
這樣一打岔,紀晚澤之前的情緒也沒法續下去,只得笑着點了下頭,然後疑惑地問了句,“小辛是誰?”
“我們辦公室新分來的助教,家裏世代中醫呢,看來真的家學淵源,怪不得系主任和淩老都誇他。”喬希解釋道,對着自己從同事那裏讨來的小偏方真的有效,讓紀晚澤可以說話了,有些小小的興奮和驕傲的神情。
她鮮少笑得這樣生動,這一刻竟讓紀晚澤有種意外的動容。
他們之間從不曾有過什麽深刻的感情,但是,她為他的病痛焦心,學校有課,中午還要趕回來看他,還特意找同事要了小偏方來為他醫治,又為了他能好起來,這樣的開心。而他,即便心有所屬,卻也會因為她身體上偶有不舒服感到難受,看着她開心便也覺快樂。
他恍惚間就想起當初母親說服他接受這門婚事時說的話,“晚澤,現在的年輕人都講究自由戀愛結婚,可是比起舊時,離婚的卻只多不少。我跟你父親都是老派的人,雖然不比再過去的人,新婚之夜掀了蓋頭,才算是認識,但是我們結婚前,其實也只見過兩三面,也就訂了下來,而且就這麽踏實地過了一輩子。其實,對于婚姻來說,愛情是一方面,卻也僅僅是一方面,人都是感情動物,朝夕相處得久了,自然就會有感情,而夫妻之間,一旦确立了這種家庭關系,兩個人就是一體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才是最重要的,時候久了,情和愛都會淡,這種相濡以沫産生的彼此依存的關系卻不會變,只要你尊重你的婚姻和另一半,不去極力抵制和排斥,我相信你跟喬希在一起是會幸福的。”
想着母親的話,又看着喬希,紀晚澤從沒有一刻這麽深刻地意識到,無論他心裏裝着誰,又要去忘卻誰,在這個世上,除去母親,眼前的女人,才是他最親的親人,休戚與共、牢不可分的親人。
他低頭,下巴颏抵在喬希的頭頂上,環住她的腰,喃喃道:“小希,對不起。”
他的聲音那麽嘶啞含混,喬希一時沒聽清,在他懷裏仰起頭,疑惑地看着他,他彎唇笑笑,松開她,努力清了清嗓子,說道:“早點去睡吧,昨天晚上你大概就沒睡好,眼圈都黑了,我做完手頭這點事就睡,不會太晚。”
喬希點頭,轉過去走了幾步,又回頭叮囑,“記得喝水……”
他笑着颔首,看她走進了卧室,才轉回身進去書房……
紀晚澤上了鬧鐘,第二天很早也起了床,神清氣爽地在餐廳遇到正在吃早餐的喬希,一邊等着呂姨給他端來早餐,一邊說:“等會兒一起走,我今天送你去學校吧。”
喬希笑笑地搖頭道:“真不需要,我坐地鐵很方便,而且也習慣了。”
紀晚澤大口地吃着早飯,口齒不清回她道:“那我就送你去地鐵站!”
吃過早飯出門,小李的車已經等在了大門口,看着夫婦兩個人一起上了車,似乎有些意外,“紀總今天不去公司麽?”
“去,先順路送小希到地鐵站。”紀晚澤交代道,然後默默拉起喬希的手,在掌中捂着,問她,“坐地鐵真不冷麽?”
“嗯,很暖和,座位都是加熱的呢。”喬希笑吟吟地說,然後挑眉問他:“你是不是從沒坐過地鐵?”
紀晚澤怔了怔,搖了下頭又點頭,“國內的地鐵還真是沒坐過呢,那……改天等我閑下來,坐地鐵送你去學校好不好?”
喬希有些驚訝,卻十足開心地點頭,“好。”
把喬希送到了地鐵站,紀晚澤目送着喬希的身影融入人流,才告訴小李開車,小李腳踩上油門,卻有些遲疑地問道:“紀總,是直接去公司麽?”
“對啊,有什麽問題麽?”紀晚澤收回視線蹙眉問道。
小李從觀後鏡裏觑了觑紀晚澤的神色,小心地開口道:“紀總,昨天……杜小姐打我的電話找您……打了好幾次……”
以前他忙不過來的時候,曾經讓小李接過杜樂淘,也偶爾讓他幫着給杜樂淘送過些東西過去,所以杜樂淘那邊有他的電話號碼。
紀晚澤聞言,眉頭緊了緊,下意識地看向地鐵站的方向。
适才已經走進玻璃門的喬希,似乎在門口遇到了熟人,正在和那人說着什麽,車緩緩開動着,距離越來越遠,他再看不清喬希的身影時,終于別回頭說道:“嗯,我知道了,直接去公司。”他最後還是這樣交代道。
只是車子還沒開幾百米,他的手機便在掌中震了起來,他低下頭,看着手機上閃爍的號碼,深吸了幾口氣,終于劃開了鎖屏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