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這個時間,這個站點,地鐵裏的人并不多,下行的電梯上,辛鵬站在喬希的身側,有些腼腆地說道:“其實以前我也在地鐵站遇到過您,但是您不認識我,我怕唐突,就沒好意思和您打招呼。”

喬希有些意外,卻還是笑笑道:“你本科也在咱們院讀的?我教過你麽?”

“三年級的時候,魏先河魏老師有一段時間請假,您給我們專業代過幾周文概的課。”辛鵬說道,走下電梯,看着喬希把背着的電腦包換了個肩,忙伸手道:“我幫您拿吧,喬老師。”

電腦包并不沉,喬希原是要拒絕的,但是看着辛鵬有些熱切又讨好的神情,不禁笑笑地把包交給他,道了聲謝。

她也從實習助教的位置都做過,剛從學生的身份脫離出來,原本的師長,一下子成了同事,底子裏總是虛的,她那時也總覺無措,不知該怎麽才能表達出自己對他們的尊敬,又不顯谄媚,下意識地總是想要盡力又不太明顯地去讨好,有時卻因為老師們純粹因為客套地拒絕,而心存惴惴,不知是不是自己哪裏做得不夠好。

“喬老師以前似乎并不帶電腦去學校吧?”到了站臺前,等着地鐵的空隙,辛鵬問道。

“是呀。”喬希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笑笑,“前天見到淩老,批評我不上進,讓我必須明年要交一篇論文,昨天大概想了題目,就想着今天午休沒事時,可以再研究下。”

地鐵呼嘯着進站的聲音這時由遠及近,兩個人的視線下意識都往着地鐵開來的方向望去,“您要是定好課題,到時候需要找什麽資料,我幫您找。”辛鵬的聲音在喬希耳邊傳來,她轉回頭,剛要說謝謝,忽地被身後幾個笑鬧着沖過來的人撞了個趔趄,她磕絆了下,往前撲去,本能地抓着辛鵬的衣襟要站穩,他的手臂卻已經在這時環住了她的腰,穩穩地攬住了她。

“怎麽回事啊你們?”辛鵬扶穩喬希,便擰頭厲聲問着那幾個撞到喬希的人,一貫斯文儒雅的嗓音裏,有了抹氣惱的尖利。

那是幾個看上去就是外鄉在本地務工的小夥子,之前嬉鬧打鬥着,忽然發現地鐵來了,才沖了過來,不想撞了人,尤其是眼前這樣衣冠楚楚的一對兒,看着便讓人覺得讓人敬畏般,一時慌了神,只知道嗫嗫嚅嚅地道歉。

喬希回過神,忙就說着沒關系,可動了下,卻發現攬着她的手臂很是用力,似乎沒有松開的跡象。

她于是拍拍他的肩頭安撫,“小辛,沒事的。”

辛鵬這才如夢初醒地放開她,臉上迅速染上一層紅暈,卻還是梗着脖子瞪視那些人,“地鐵裏哪能這樣鬧?要是把您撞下去呢?”

那幾個小夥子,悄悄地你推我一下,我搡你一把,不敢回嘴,低頭站着,喬希于是也笑了,似乎有些當老師的習慣般,對那幾個人,和氣卻也不失嚴肅道:“以後可不能這樣了,實在是很危險,就算不撞到別人,你們自己也不安全。”

那幾個人諾諾點頭,地鐵剛好緩緩停在了眼前,辛鵬似乎不願再多與那些人說話,拉着喬希便上了地鐵,走到最清淨的角落裏,一起坐了下去。

一時忽然有些無話,喬希覺出辛鵬的局促,主動開口道:“對了,小辛,還沒謝謝你,我先生只喝了一個下午你說的那個羅漢果水,晚上嗓子就好了大半,今天早上就已經全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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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麽?那真是太好了,還是您先生體質好,這樣的偏方,也不是人人都這麽快見效。”辛鵬聽了喬希的話,不禁有些興奮和得意,卻還要謙虛。

仍是年輕的還學不會怎樣遮掩情緒的年紀。

真好,喬希心中感嘆道。

車子靜靜地開着,倆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學校的事,或者又是些什麽養生祛病的小偏方。

喬希忽而有了幾分好奇,“你家只你一個孩子麽?”

辛鵬點頭稱是。

“那你這樣的中醫世家,你又這麽喜歡,怎麽沒去學醫,反來學中文?”

辛鵬神色微微黯了下,看着窗子的目光一時有些深幽,默了下才道:“我父親去世的早,其實他從沒親自教過我,我只是看他留下的一些書籍和筆記,自己學着玩,醫科需要念得太久,而且實習時,要有一年的時間,24小時住院,我母親行動不方便,那樣,我沒法照顧她。”

喬希聽得一怔,一時間有些懊惱自己提起了這些,辛鵬的家境淩老是說過的,中醫世家的孩子,卻轉學了其他,總會有些難言的苦衷,她怎麽就想起問了這些,有時也真是難怪她大學時最好的朋友,總是嗔怪她,“喬希,你這個人怎麽這麽單純,不通人情世故的麽?”她知道,這樣的話,已算是溫和,換成更通俗的說法,就是沒有眉眼高低,不懂事。

她其實真是有些不懂事的吧,只是一向不太愛言談,便藏了拙,如今一旦多說了些話,果然就把這缺陷顯露了出來。

她覺得抱歉,便似是有些補償心态似的和他說起自己,“我母親也是去世的很早,她很會彈鋼琴,年輕時拿過不少的獎項,卻只是做了個音樂老師,她那時總是對我說,讓我長大要做個鋼琴家呢,可我卻沒遺傳到她的天分,也欠了些刻苦,所以……”她說着,別過頭去看辛鵬,然後有些不太自在似的安慰道:“其實,只要咱們現在過得開心,父母在另一邊也會欣慰的,你說是不是?”

辛鵬對着她笑了笑,點頭,鏡片後邊的眼睛晶亮亮地看着她,喬希忽然發現,之前倒沒覺得,這個樣貌只是尚算斯文清秀的男孩兒,竟有雙很漂亮的眼睛,而且這雙眼睛還和紀晚澤有幾分相似,有同樣長長的睫毛和同樣融融的暖意。

她別開視線,望向黑乎乎的窗口和偶爾一閃而過的,被速度拉出弧線的燈光,窗子裏依稀能看見他們兩個身影模糊的映像,身邊的那個男孩兒抱着她的電腦包正襟危坐,仿佛在低頭沉思,她一下就想起,紀晚澤說的,以後有空會陪她搭地鐵,她便頹自想象着,眯起眼來,把玻璃映像裏那個低頭沉思的男孩兒,替換成紀晚澤該是個什麽樣的情形。

從地鐵站出來,往着學校方向走去,辛鵬仍然給喬希提着電腦走在她的身邊,快走到校門口的時候,遠遠指着校門口的護校河,興致盎然地說起,他上大二那一年,跟同學在這玩的時候,有個人是怎麽不小心掉下去,又是怎麽拼命喊救命,結果站起來,水不過才是及腰深,惹得大夥都是笑。

“喬老師,您以前知道這水有多深麽?”辛鵬問,卻發現喬希的視線越過護校河的小橋,落到了對面一個女孩兒的身上,女孩兒也在朝着學校大門的方向走着,邊走邊講電話,臉上有一種要哭似的表情。

“您的學生麽?”辛鵬問,記得前一日曾在辦公室裏見過這個女孩兒。

“新聞專業的,我大一時教過她,她哥哥和我先生是同學。”喬希随口解釋道,兩邊的人都往校門口的橋上走着,幾乎是同時到了橋頭。

杜樂淘專心地打着電話,并沒有看到已經走到她身邊的喬希。

“紀晚澤,你不要這樣說……”她語氣裏幾乎帶着哭腔說道,擡眼看路的時候,不經意看見,近在咫尺的喬希,不禁猛然一噤,舉着手機愣在了那裏。

“淘淘,你下午放學之後,咱們在咖啡廳見,到時再說吧,你先去上課。”紀晚澤聽見那邊忽然沒了聲音,在電話另一端建議道,不料他才說完,就聽見電話那端傳來了那熟悉的清婉的聲音,“樂淘,今天這麽早啊。”

紀晚澤心口猛地一窒,還不待反應,下一秒電話已經被掐斷。

他在車裏呆愣了會兒,才開門下車,把在外邊抽煙的小李招呼過來道:“把車開到地庫去吧。”

杜樂淘慌忙把手機藏進了口袋,結結巴巴地跟喬希打招呼,心裏惴惴的,不知喬希是不是聽見了她剛才在電話裏喊過紀晚澤的名字,卻又從對方的神情看不出端倪,她慌亂地想要找個話題,一時不知從何而起,最後語無倫次地指着辛鵬道:“那個,那個,我……是不是給你倒過茶?你是漢服社的?咱們社團活動時見過?”

辛鵬似是有些疑惑,微微一挑眉梢,便笑了,“你說的是那次你們漢服社跟古琴社的聯誼吧,我被古琴社的學弟喊去湊過熱鬧。”

杜樂淘忙不疊便點頭,她本也是無話找話,此情此景下不知怎麽面對喬希,辛鵬這樣一說,立即就做恍然大悟狀說:“對對,我想起來了,你彈琴彈得真不錯。”

辛鵬謙遜地笑笑,“沒有,只是略學過一點兒。”

喬希聽了卻有些驚奇,問辛鵬道:“你還會彈古琴麽?”

“小時候學過,後來家裏……家裏情況變了些,也就沒那麽多時間和精力學下去了,進了大學沒太正式參加過社團,但是有關系很好的學弟在社團裏,跟他們玩過幾次,就又拾起來些。”辛鵬淡淡說道,然後看了看一邊似是在聽他說話,卻又明顯帶着抹無措驚慌的杜樂淘。

“你是漢服社的麽?”辛鵬問道。

“啊……是,不過最近不太參加活動了。”杜樂淘說,眼看到了教學樓跟辦公樓的分道處,如釋重負般呼口氣道:“喬老師,這位彈古琴的師兄,那……我上課,先走了。”

看着杜樂淘逃一般地朝着教學樓跑去,辛鵬不禁有些失笑,轉回頭對喬希說:“喬老師對學生很嚴厲麽?這小丫頭看着有些怕您似的。”

喬希收回目光,露出絲淡淡的笑容,不在意地說道:“是吧,我對學生挺嚴格的,應該是個嚴厲的老師。”

辛鵬笑起來,不信地搖頭,“可我怎麽一直聽說,喬老師是中文系裏最好脾氣的老師呢。”

喬希抿了下唇,臉上的笑意緩緩收了回去,然後歪過頭去看着辛鵬說:“你知道淩老以前教我們時最愛說的一句話是什麽嗎?”

辛鵬一愣,有些傻乎乎地搖了搖頭,似乎不明白喬希怎麽忽然說起了這個,只是感覺喬希腳下的步伐好像忽然加快了些,他連忙跟上去,便聽見喬希說道:“淩老那時在我們不服管束時,總愛說,‘我是好脾氣,但不代表我沒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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