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紀晚澤一覺醒來的時候,意外的,屋子裏竟是籠着一股熟悉的沉水味道,這讓他還沒睜開眼之前,一時間有種錯覺,仿佛這不過是在家中時的一個尋常清晨,枕畔的人或許此時已經起床梳洗,但一展臂,觸手可及處,卻還能感受到身側餘留的淡淡暖意。

他迷迷糊糊地就這樣伸長了手臂,卻是一下碰到一面硬邦邦的牆,他倏地一驚,猛然張了眼,看清四周的擺設,這才想起,此時自己置身何處。

心情忽地便是一黯。

他坐起身,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想要下地,稍一動彈,才覺出渾身沒一個地方不是疼的。

其實臨睡前,他身上許多處便已在隐隐地疼着,可那時,所有緊繃的神經,都在為另外的事震撼,卻忽略了身體上的疼,這會兒,精神上稍一松懈下來,肋上,手臂,腿骨,稍一牽動,便都是鑽心的疼。

他嘶嘶地吸着氣,一時不敢再動彈,窩在炕邊,便恍恍惚惚想起睡前與喬希說的那番話。

她竟然對他說“好的。”

在他告訴她,她只要想離開,随時可以走時。

這顯然不是他預期中的答案,即使他是存着試探的心思,即使他覺得喬希或者已經有了去意,卻也不曾想過,她會直接告訴他——“好”。

這讓他怎麽收場?

他哪裏是真的想要成全。

是該重新跟喬希談談,還是該先解決掉辛鵬?還是什麽也不用做,只先靜下心來等?

他跟喬希的婚姻,從一開始就不只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即便是喬希去意已決,喬忠鑫可會答應?如今喬望還小,想要徹底接手喬家的生意,顯是不可能,那……他對于喬家至少還是有些用處的吧?

紀晚澤這麽想了下,奇異的,心裏竟是有了幾分安慰。

以往的時候,他每每想到,自己不過是喬忠鑫手中的一個傀儡,自己如今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他人作嫁衣裳,他心裏總是充滿憤懑和不甘,倒是頭一次覺得,自己還能為喬忠鑫所用,竟也是件讓人高興的事。因為,這或許至少可以保證,喬希這樣順從于她的父親,那麽短時間之內,無論她心裏怎麽想,也不會立即離開他。

只要不是立即就好,給他時間,他覺得,他就可以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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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晚澤正是想得出神的時候,門被靜悄悄地推了開,喬希進屋看見他靠在炕頭上愣神,不禁有些詫異,“醒了?怎麽坐在這發呆?”

紀晚澤一回神,擡起頭來,對着喬希有點兒不自在地笑了笑,喬希微蹙了眉頭,過去在他身邊坐下,“臉色這麽差?睡得不好,還是哪不舒服麽?”

“起頭睡得不太安穩,後來不知道怎麽,又睡得死沉了。”紀晚澤說,讨好地對喬希笑,“大概是你後來點了沉香的緣故吧,這味道聞着熟悉安心,醒的時候,我還以為在咱家呢。”

喬希聽了也是笑了下,便說道:“要是歇好了,一會兒趕緊梳洗下,我給你熱點兒吃的,吃完,沒準兒席悅他們就到了。”

紀晚澤奇怪道:“席悅,她幹什麽來?給你打電話了?”

喬希點頭,“她好像是說公司裏有什麽事,需要你來決定下,你電話打不通,說好上午會給她打電話又沒打,她一着急就打到小賣部那邊了,我把這裏的情況跟她說了下,她就說過來接你回去。”

紀晚澤一下子皺了眉,“公司裏出什麽事了?”

喬希搖頭站了起來,“不是出什麽事了,好像是有人想跟你談合作或是并購之類的事,我聽不懂,就沒仔細問,那你歇會兒起來,盆架那邊的暖壺裏都有新燒的熱水,我先去給你把飯菜熱熱去。”

忍着渾身上下,每一處骨頭和肌肉都跟錯了位般的疼,紀晚澤勉強給自己梳洗妥當了,出到堂屋時,飯菜已經擺上了桌,屋子裏靜悄悄的,只有喬希和他兩個。

“家裏人都不在麽?”紀晚澤問,透過窗子,看向外邊昨天經了一場大火的房子。

西側朝着院中央的整面牆,都已經是黑魆魆的一片,門框窗框,都燒成了焦木,四周和屋內顯然被人清理過一次,可卻仍是顯得一片狼藉凄涼。

“表嫂帶着小寶去了場子裏,外婆執意要把舅舅送到城裏的醫院去,舅母跟表哥沒辦法,就只好陪着走了。”喬希輕嘆了聲,看着前幾日聖誕夜還熱鬧非常的屋子裏,此時冷冷清清的樣子,心裏有些恻然,別過頭,看着紀晚澤仍是望着那片房子發愣,把碗往他跟前推了推,說道:“吃飯吧,別涼了。舅母原本這兩天就想找人把那邊的房子重修的,這下進了城,大概就要耽擱幾天了。”

紀晚澤終于轉回頭來,扒拉幾口飯,想起來問道:“外婆跟舅母他們今天不回來了麽?那……我要是同席悅回去,你難道要自己留在這?不然,咱們先一起回去吧,這邊要有事,等舅母他們回來,我再陪你過來。”

喬希搖搖頭,“表嫂這幾天帶着小寶回娘家住呢,我要是再走了,這裏豈不是沒人了,我要替外婆看着房子的。”

“可……你一個人住在這……怎麽行,那……我還是不走了,席悅過來,有什麽事,我只要跟她交代好,她自己應該也都能處理的。”

喬希淡淡一笑,“一個人有什麽不行呢?以前你出差的時候,趕上呂姨有事不在,家裏不也只我一個人。”

紀晚澤聽得一怔,随即心口湧上一層深深的愧疚,放了碗筷去握喬希的手,“小希,對不起……我以前……我……是我沒想周全……”

喬希輕怕了下紀晚澤的手背,把手默默抽出來,“我又不是跟你抱怨,只是想告訴你,我一個人……慣了……沒什麽的。”

紀晚澤愣愣地看着喬希沉靜垂首的側臉,突然不知該在說些什麽,一下便也沒了胃口,勉強吃完了碗裏的飯,踯躅着去握喬希的手,小心翼翼道:“小希,咱們重頭開始,好不好?”

喬希似乎是驚了下,指尖在紀晚澤掌心微微一顫,才擡眼去看他,眼裏有幾分疑惑的神情,遲疑着開口道:“怎樣才算重頭開始?”

紀晚澤不想喬希會這樣問,一時倒不知怎麽說,幾乎有些語無倫次地說道:“重頭開始……就是,當什麽事也沒發生,嗯……就好像我們剛認識時那個樣子,就……比如說這房子,燒了,毀了,與其修補,不如……推到了重蓋……”

喬希眉心輕攢了下,随即有淡淡笑意染上唇角,“好像我們剛認識時的樣子麽?那時是什麽樣?同學三年,咱們加在一起說不過幾十句話,我聽你說話最多的一次,就是年級裏通報批評你那回,你當着所有同學的面,在禮堂裏做檢讨,字字句句是承認錯誤,臉上卻是嬉皮笑臉的表情……”

紀晚澤聽得一窘,讪讪道:“你怎麽又提起這茬?再說那時話說的少,可不怪我,咱們高一同學一年,你連我的名字都記不住,讓我還怎麽和你說話?”

喬希這下也有些赧然了起來,“我一直不太記得住名字,你現在問我當時班裏的同學,我大概也就只記得班長叫什麽了。”

“我不就是班長!”紀晚澤跟喬希聊起這些,不知怎麽,心情一下便輕松了起來,得意洋洋笑道:“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高一那年我可就是咱們班的班長。”

喬希一愣,讷讷道:“那時你是班長啊……”

紀晚澤一翻白眼,“好吧,橫豎高一那年,你壓根就不認識我就是了。”

喬希腼腆地笑笑,“高二就認識了……”

眼看喬希說起這些很有興致的樣子,似乎便是默許了他之前那個重頭開始的提議,紀晚澤不禁有些欣喜,便又得寸進尺地問道:“那時,什麽樣的人才能入你的眼,讓你一下子就記住呢?舉個例子來聽聽,我看看我到底差在哪了?”

喬希似乎很認真地想了會兒,才慢慢道:“高中那三年,我記得最深的同學,大概就是你了。”

紀晚澤一詫,心髒陡然跳快了幾拍,卻是捺着激動,佯裝玩笑的樣子說道:“那我還是真榮幸了。”

喬希靜靜地看着他笑了下,沉吟片刻,才問:“晚澤,那個時候,我在你眼裏,是不是很嬌氣很不讨人喜歡的樣子?”

紀晚澤啧啧地搖頭,“說什麽呢?你不讨人喜歡,誰還讨人喜歡呢?我不是跟你說過,你那會兒是全校男生的夢中情人,你當我是哄你的麽?”

喬希臉上紅了下,匆匆垂了眼睑,臉上的笑容卻是一點點地斂去,紀晚澤看喬希又沉默了下去,一時間有些無措,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的不對,怕這好不容易輕松起來的氣氛又被破壞,匆忙地無話找話道:“小希,那……你那時……喜歡什麽樣的男生呢?”

喬希擡眸看了眼紀晚澤,眼神便投向窗外,緩緩說道:“大約是喜歡那種笑容很親和,眼睛很明亮,為人很熱情的男生吧……”

紀晚澤眨了眨眼,舔着臉笑道:“這說的不就是我嗎?還有別的什麽要求麽?”

喬希想了下說:“還有,兜裏喜歡放着……”她話還沒說完,卻忽然站起身,笑着對窗外招了招手,“晚澤,悅姐來了。”她說,然後起身迎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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