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找到你了,左寒
“左寒,拍完先別卸妝,去一下老板辦公室,吳老板在等你。”模特經紀小雯氣喘籲籲跑來傳話,沒等左寒回答又急吼吼走了。
她是簽約大模特的助理,應該很忙。
左寒走到聚光燈外,順手拿過椅背上挂着的常服,跨到背光板後扯着衣領一把拽下樣衣,利索套上T恤,頂着一臉油彩敲響了吳老板辦公室的門。
因為外形條件不錯,腦子靈光,也很能吃苦,這份平面模特的工作左寒做了近半年,接的商單數量可觀,反饋也還不錯,應該可以簽約穩定下來了。
吳斌找他,大概是要說這事。
如果能交五險一金就更好了,這樣開藥能報銷不少。
“左寒啊,我也知道你工作态度很認真,出片快,攝影也跟我說你鏡頭感不錯。”
吳斌說話做事一向圓滑,左寒靜靜看了他一眼,等着後面的“但是”。
“但是吧,你也沒和我說你以前是幹什麽的。”吳老板收了刻意堆出來的笑。
“客戶找你拍照,是要形象好,但人家最終目的是要賣衣服,你這以前在紅燈區混日子的,穿的衣服還會有人買嗎?”
“被人舉報到客戶那裏了,影響品牌形象,我還得賠錢。”
原來不是要簽約,又沒忍住瞎想了。
左寒垂着眼睛不答話,只在桌下習慣性摩挲着手腕,一時間屋內安安靜靜。
他知道吳斌是在等他主動開口。
油彩是防水的,長時間貼在臉上很不舒服,流了汗後格外癢,左寒沒忍住擡手擦了擦,臉頰上紅色的油彩被指腹蹭開。
他現在看起來應該更像個小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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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怎麽賠吧?”還是吳老板耐不住性子先開了口。
“要我賠?”
“你可以選擇。”吳斌暗示明顯。
左寒默了一默,接話,“賠多少?”
“違約金兩百萬。”
這明顯是在唬人了,左寒今年二十四,看起來還算年輕,但見的世面不見得比吳斌少。
“您張口就是兩百萬,也不現實。”
“現實一點吧,吳老板。”
“行,現實一點,陳總的意思…”吳斌欲言又止,眼尾皺紋一露,笑意重新浮在臉上。
左寒了然。
他在很多人臉上都看到過這種表情,自以為是的傲慢和不加掩飾的貪婪急色。
而所謂的陳總陳旭章應該對他很感興趣,來過兩次拍攝場地,親自給他遞過熱飲,戴副金絲眼鏡,端的一副成功人士儒雅風流的派頭。
左寒一眼就能看穿西裝皮下的虛僞與醜惡。
“人家雖然是個大老板吧,可兩百萬的慈善也不是說做就做的,對吧,這是雙贏。”
果然,吳斌還在賣力當着掮客。
可能也不是被人舉報,是特意調查他的背景時發現的吧,一切不過是借口,是迂回的、圍捕他的獵網。
“我會好好考慮的。”起身時,吳斌伸過手來想摸他一把,左寒輕巧偏過身去,沒被碰到。
“別急,說不定我能湊到兩百萬呢。”他乍然笑得晃眼,好像對這樣的不公和壓榨見怪不怪,又好像很容易彎下腰對現實妥協。
回到狹小的出租屋,天已經沉了下來,夜色能将一切情緒起伏隐藏妥帖。
左寒不擅長做飯,打算繼續煮碗面吃。四十塊買的小電煮鍋放不下長段的面條,他只能将面撅斷。白色的面屑應聲崩到眼皮上,手下沒停,淚腺先做出了反應。
他身體不大好,力氣小,買過一回罐裝的榨菜,沒能擰開。袋裝的倒是便宜,就是不太好儲存。
前幾天,左寒撿到一個漂亮的大玻璃瓶,涮洗幹淨後,他将大份袋裝的榨菜塞了進去,壓得嚴嚴實實,正好裝滿一罐。
這樣微不足道的成就感讓他高興。
坐着慢慢吃完一大碗淡面,左寒起身穿上毛衣,套上厚外套,收拾起背包。
一雙厚鞋,一件洗到失去柔軟度的舊毯子,幾張證件,手機充電器,一點塞在床板下的現金,散在床邊矮凳上的藥,和他滿滿當當的榨菜罐子。
其實吳斌不知道,他這樣的人就像浮萍,無牽無挂,随便飄在哪裏都能活着。
只是最近拍的幾單都沒給他結算報酬。
蓄謀已久也說不定。
“吱啊”一聲,被蟲蟻蛀壞了一個角的木門打開後又關上,鎖好,将鑰匙和當月的租金壓在走廊窗邊的盆栽下,左寒如同正常出門一般,平靜地走出租住了半年的老舊小屋。
群租房,公用的廚房和廁所,到處吵吵鬧鬧,好像窮困的地方總是盛滿了急躁與憤怒。可能因為有的東西不多,所以一點點得失都要去計較。
外套裏多穿了兩件毛衣,還沒走幾步,左寒就熱出一腦門汗。樓梯的感應燈壞了,一直也沒人來修。
他聽着自己“咚咚咚”的腳步聲,腦子裏随之空空蕩蕩響起回聲,情緒像被抽空了,飄在別的地方。每當需要想點什麽的時候,他都會自發進入一個非常冷靜或者說冷漠的情感隔離狀态。
作為一個體弱又有點姿色的omega,被騙被揩油被欺負是常有的事,左寒已經習慣了,也練就了一身自我保護的技巧。
無論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他能照顧好自己。
可即使一無所有,他還有選擇的餘地,通俗一點講,他有是否堕落的自由。
雙腳站在地上,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只要他不去維持人際關系,不将錢放進銀行,不在乎什麽穩定的工作、固定的居所和可以報銷少量醫藥費的醫保。
他甚至不在意生死,只是不想重新泡在臭水溝裏。
一個什麽都不計較的人,也能很好地活着。
左寒掂了掂沉重的背包,扯了扯嘴角,為自己越來越熟練的自我安慰感到好笑。
拐角處的公用垃圾桶發出熏人的惡臭,幾個辨不出原色的塑料桶好像永遠都不夠裝,經年累月下,溢出的垃圾在近旁的地面上留下了去除不掉的黏膩油污,鞋底被粘住,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響。
左寒慣例屏住了呼吸,剛轉到坑坑窪窪行車的水泥路,遠遠的路燈照出迎面走來的三四個黑衣人,昏黃的燈光拉長了人影,顯得格外可怖。
難道是吳斌和陳旭章發現了他想跑,特意找人逮他來了?
不确定。
左寒微微低着頭,盡量保持着面上的冷靜,目不斜視地繼續往前走。
擦身而過,黑衣人立即出聲,“左寒先生?”
“左寒先生,請跟我們走一趟。”叫他的語調從遲疑變為堅定。
還是被攔了下來,真是倒黴。
前後都堵着人,左寒側過身忽然用力推倒了一個垃圾桶,咒罵聲立時從樓上傳來,“吵什麽吵!”
幾個高大的alpha腳步一頓,在這片刻的猶豫裏,左寒已經踩過腥臭的廚房垃圾,往稀稀拉拉的綠化叢裏鑽去。
他知道一條靠近圍牆的缺口,是快遞小哥遞包裹、外賣小哥送外賣的地方,身型魁梧的alpha鑽不過去。
左寒帶着一身的髒污往黑暗裏跑,鑽出去那狹窄的缺口時,他的心髒跳得紊亂,腦子有些缺氧。
只是剛一起身,就被團團圍住了。
他忽略了一點,身姿矯健的alpha可以從低矮的圍牆上跳過去。
還是做一個廢人做了太久。沒了腺體後,身體總像在到處漏風。
背包已經被撿了回來,規規矩矩擺在副駕駛上。坐在幹爽寬敞的車廂內,左寒又習慣性用右手摩挲着左手的手腕,無端有些焦慮。
仔細看過去,這些alpha穿的并不是黑色的衣服,是深墨綠,肩上綴着代表軍銜的金屬肩章。
是軍政處的制服。
路從坑坑窪窪變得平坦,不知過了多久,夜像濃稠的墨汁般一點點淌過。車一路開到了幽靜處,透過車前的擋風玻璃,可以看到雕花鐵門正在緩慢地張開漆黑的大口。
車勻速駛近,鐵門正好打開到了合适的寬度。
被請下車時,左寒很配合,他一向識時務。
只是維持一個姿勢太久,腿有些酸麻,大腿在慌亂中撞到了垃圾桶,一按就疼,故而走路時有些一瘸一拐。
踏過臺階,粘在鞋底的垃圾在幹淨的地面上留下一個個濕潤的污點,左寒拖着髒鞋走得很慢,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屋內寬敞,泛着亮光的家居裝飾簡約又不失格調。明明身後站着四個人,可這座三層小樓卻是靜悄悄沒有人氣,或許是因為沒有老舊小區裏那種終日無法停歇的窸窸窣窣。
“您先清洗一下,這是換洗的衣物。”為首的alpha将左寒一直送到浴室,客客氣氣替他打開門,口中說的話卻是另一幅意思。
“左寒先生,別再跑了,這邊的圍牆四周都接了電網,亂碰會觸電的。”
“哦對了,我叫李濟航,您有事叫我,我就在外面。”
四周重新歸于安靜,左寒舒舒服服躺下泡了個澡,溫熱的水流輕柔地包裹着他,叫人昏昏欲睡,只是起來時頭重腳輕,差點栽倒在地。
頭發有些長了,臉頰還殘留着一點的油彩,左寒對着鏡子面無表情擦了很久。
鎖上的門“咔噠”一聲開了,偏過頭去,門外的alpha帶着仆仆風塵,沉着臉,死死盯着他。
浴巾下的皮膚已經被泡得通紅,左寒不受控地渾身一抖,一向波瀾不驚的臉色驀然煞白。
頸後滅頂的痛感越過一千多個日夜瞬間擊穿了他的靈魂。
應該五年了吧,噩夢裏的少年長成了更叫人驚心的模樣,眼神裏的陰鸷仿佛化不開的濃墨。
“找到你了。”
“左寒。”
作者有話說:
左寒:做有限的積極努力,在無可奈何時擺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