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過不是自己的生日

左寒重新将電池裝進了鬧鐘裏。

藥吃完,正好過了兩個月,得去重新抽血檢查。

醫生說p值有所下降,可以減少一點,每天吃一個半就行了。

于是左寒又領回來一堆藥。

“你其實很勇敢,你說的那個記者,他對你的評價完全不準确。”許喻平總是誇獎左寒。

這人很有耐心,每個月都會特意飛來晉城和左寒聊聊。

左寒沒理會這句,他問許醫生自己最關心的問題:“你給我開的藥是不是笨蛋藥?”

“當然不是。”許醫生笑得親切,“抗抑郁的藥物可以幹擾一些酶類對神經遞質的再攝取作用,提高腦中化學遞質的濃度,以此來改善你的症狀。”

左寒對着許醫生眼神放空,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

許醫生又解釋:“服藥期間确實可能會出現一定的記憶下降和反應慢,一旦病情好了不再吃藥,就會恢複正常的,這個不用擔心。”

“目前新型的抗抑郁藥都比較安全,副作用小,規範用藥不存在損害身體的風險。按時服藥、定期複查,這才是恢複健康的關鍵。”

“切忌不可自行突然停藥,以免發生撤藥綜合征。”許醫生叮囑。

等今天的閑聊結束,左寒還在惦記着他的事。

“我不想變笨。”等許醫生走了,他小聲自言自語。

天漸漸熱了起來,海邊的民宿變得忙碌,不再只有僞裝的客人,糟心事也出現了不少。

有調皮的小孩将左寒常窩着的躺椅扶手弄壞了一邊,吳鳴遠,旗袍店老板家的傻兒子,搶着要來幫忙修。

年輕的alpha對着左寒笑得一臉陽光,活兒幹得不咋樣,就是态度很積極。

左寒坐到廊下的長凳上懶洋洋曬太陽,漫不經心點起一根煙,夾在指尖看着它燃盡。

一根煙他只抽一口。

到底是個有錢人了。

或許是他身上介于頹廢和随意之間慵懶氣質吸引到了涉世未深的少年,小吳總跑來找左寒說話。

沒什麽固定的聊天內容,大多就是說說同學之間的八卦和趣事。

他還會叫左寒“哥”。

左寒很少搭話,聽到好玩的事也偶爾笑笑。

“哥,你有對象嗎?”小吳是回來放暑假的,臨要返校的那幾天,跑民宿跑得更勤快了,臉拉得老長。

左寒沒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他頭一回主動和吳鳴遠說話。

“小吳,如果你在手機上好不容易把日記從頭寫到尾,結果忽然不小心一鍵删除了,你還高興從頭開始再重新認認真真寫嗎?”他問。

吳鳴遠一愣,然後搖頭。

左寒淡淡一笑。

他也不高興。

他為數不多的愛人的力氣,全給了姚琛澤。

日日見面覺得煩,離開了剜心般痛。

是愛吧。

左寒又開始發呆,他第一次認認真真花時間來思考這件事,思考這個字。

明明沒什麽能失去的,他卻很小心,好像自己是個多金貴的人一樣。

其實他只是覺得不可思議罷了。

他連依賴、期待、好感、喜歡等等這些輕飄飄的正面情感都很少。

當然,也有可能只是因為他生病了,左寒想。

他腦子不太正常,和姚琛澤重逢的一點點願望在腦子裏發酵,最終衍變成了偏執的臆想。

或許也只有這樣,他才能找到理由繼續吞咽數不盡的藥片,掙紮于這萬千水火。

想着想着,心情又不好了,午間左寒還是認認真真吃了一碗飯。

“總覺得你吃飯跟完成任務似的。”阮老板天天來陪他吃午飯。

左寒吃飯時慢條斯理,一口菜,一口飯,規規矩矩。

因為賭氣不吃飯這招只對那個人管用。

他後知後覺自己有些矯情,在姚琛澤面前。

有些東西可能确實需要分別來驗證。

八月十九號這天,左寒走去鎮上蛋糕店買了個小蛋糕。

路過阮老板的攝影樓,一下被叫住了。

“左寒,買蛋糕幹什麽,今天你過生日?”看着左寒手上拎着的花花綠綠的蛋糕盒,阮文超感到十分稀奇。

“嗯。”左寒走出了一腦門汗,空氣濕度大,有些悶熱,海風裏都帶着燥意。

阮文超樂了,“天是真熱,是不是你媽生你的時候覺得太熱,所以給你取名叫‘寒’吶!”

“嗯。”左寒還是這般敷衍似的應了一聲。

關上院門,回了住的小房間,手上還提着蛋糕,左寒就掏出了點煙用的打火機。

折騰着插上蠟燭,等着它完全燃盡,成了奶油上一灘不明形狀的蠟塊,左寒才開口。

“你怎麽能這麽小氣,一次都不來我夢裏。”

聲音很輕,情緒很淡,仿佛是錯覺。

一個很平常的日子,左寒提前買好了飛機票,打算去一趟江陵莊園。

剛出門就有游客跟了上來。

“左老板去哪兒?”

“首都。”明知故問一樣,左寒還是回答了。

“咱們正好要回去,一起吧。”

随便吧。

左寒自顧自走到鎮上,招手打上了車。

提前四五個小時就到了機場,他按照機場的指示牌,一步步走得很慢,也沒出錯。

出了航站樓,左寒很是高興。

接機的是莊園的司機,難得出活兒,一向寡言的中年男人早早準備好了溫水和毛巾,殷勤得吓人。

房間裏照常有人打掃,但桌上的東西不會動。

盆栽旁擺着主人常用的筆,記事本還攤着,像是下一秒就會有人臭着臉從門外拐進來随手拿起來一樣。

兵荒馬亂的那一天,靠近大平層的花園一角剛抹了水泥。

地上一個大大的爪印,風吹日曬之下,已經快風化成一個圓坑了。

左寒将自己的腳伸了過去比了比。

半晌,他“啧”了一聲,像是在對什麽不滿。

蘭花和玫瑰,到底誰喜歡蘭花,誰喜歡玫瑰,左寒記不清了。

他在兩個墓碑前來回轉,直轉得日落西頭,才下定決定打了個電話。

“喂?”李濟航的語氣裏似乎帶着點受寵若驚。

“我主動給李濟航打了電話。”左寒對許喻平說。

“這很好,其實沒有那麽困難。”許醫生又在誇人。

左寒點頭認同,“還行吧。”

“可以嘗試着去人多的地方轉轉,看一部電影,吃一頓大餐。”

左寒還是點頭。

其實他已經一個人坐過飛機了。

雖然座位左右都是虛假的游客。

民宿裏的幫工非常勤快,比他當年做得好多了,不務正業的左老板常去幫阮文超舉打光板,偶爾還會給揮舞絲巾的阿姨們指導一下動作。

“攝影挺有意思的,你可以學一學嘛,先拿手機拍拍照試試。”阮老板提議。

左寒不置可否,“再說吧。”

正說着話,許久沒見的李政淮走了進來。

據說柯舜義做過的一些腌臢事被翻了出來,李老頭最近應該很忙,很少來了。

左寒收到了一封信。

“将子無怒,秋以為期。”左寒皺着眉念出聲。

字跡遒勁有力,漂亮得像個藝術品。

看來那人精神還不錯。

左寒又撇撇嘴,“看不懂。”

“意思是,叫你不要生氣,等秋天的時候來娶你!”李老頭哼哼一聲。

一把年紀,還要替年輕人跑腿。

“你要多讀書。”李政淮說話時中氣十足。

“我不愛讀書。”左寒垂着眼睛,手裏摩挲着信紙,看起來有些不高興了。

李老頭立馬改了口,“算了,不愛讀書就不讀,累死了,要那麽有文化幹什麽。”

“都怪那個臭小子,寫信不寫個讓人看得懂的,觀星樓往外寄信,又不是按字收費。”

這老頭竟然也哄着他,左寒臉上發臊,低着頭将紙張仔細收起來,看上去還有些乖巧。

很快他重新開始不滿。

“又沒說哪一年秋天。”

第二年來墓園的時候,左寒剪掉了微長的頭發,換了個清爽的發型,看起來年輕了許多。

好像也就二十五而已吧。

過了二十歲,左寒就不再算年齡了。

這種事誰算得明白。

“我現在在網上學了點攝影。”

他和這兩位溫柔的女士都沒有說過話,甚至還誤會過人家的身份,卻意外有不少話想說。

沒人回應這件事,叫他安心。

“拍照片挺有意思的。”

左寒随手揪掉新長出來的雜草,用手機拍到了草間跳動的螳螂。

“螳螂真的能捕蟬嗎?”他感到好奇。

第三年,左寒來墓園的時候,微微皺着眉。

“秋天要到了。”

他的話又開始漸漸變少。

一個人呆久了,左寒甚至懷疑世界上是否有姚琛澤那個人,也許一切都是他的幻想。

那他也太可憐了。

他應該幻想一個什麽樣的人?

溫柔的,體貼的吧。

反正不是姚琛澤那樣的。

姚琛澤又是哪樣的?

左寒細想想,覺得這人格外模糊。

很多事他都記不清了。

許喻平大概欺騙了他,他的記憶總是蒙着層紗,停了藥也沒能變好。

當然,也許許醫生并沒有騙人,是他總把一件小事翻來覆去地想,就像一本書被翻了太多次,所以紙張泛了黃,還會掉頁。

樹上的葉子又開始變黃,瑟瑟秋風卷起最後一片落葉,掉了下來。

“騙子。”左寒将那張舊信紙扔出窗外,關上了窗。

次日清晨,醒來時唇上腫痛,似乎被誰咬破了皮,左寒皺着眉,對着鏡子看了許久。

在晉城待了幾年,鼻子已經習慣了海風裏的腥潮,可昨日的夢裏,龍涎香濃得令人發昏。

門窗依舊關得嚴實,被扔出去的信紙平平整整放在桌上。

作者有話說:

左寒這一款屬于是少男殺手,我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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