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我都沒叫過你哥
直到傍晚民宿的院門也沒開。
實在不放心,膽小的阮老板撺掇小吳以送吃的為借口,敲門試探情況。
等了半天沒人應,裏面隐隐約約有人聲,聽不大分明。
吳鳴遠把耳朵貼在門上,越聽越心驚。
怎麽感覺裏面有人在哭?
不會那個兇神惡煞的alpha仗着自己人高馬大,在打左寒吧?
越想越偏,吳鳴遠吓壞了,扯着嗓子大叫了一聲,“哥!”
細碎的聲音立即停了。
再試探着扣了扣門上的銅環,又隔了一會兒,“吱啊”一聲,門終于開了。
還是那個高大英俊的alpha,只探出個腦袋。
“什麽事?”表情看起來确實很兇,幽綠色的瞳眸裏寫滿了不耐煩。
“沒,沒事。”吳鳴遠一下磕巴起來。
手裏托着的一屜小籠包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
“哥呢?”他鼓起勇氣梗着脖子又問了一句。
alpha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知想到什麽,很給面子地解答,“在睡覺。”
這肯定是在騙人了。
他剛剛明明聽到了左寒的聲音。
“哥身體不好,你別欺負人,不然,不然我報,報警了。”吳鳴遠感覺自己好不容易攢出來的勇氣快用完了。
單看剛剛警務員畢恭畢敬的态度,報警有沒有用還真不好說。
聽了他的警告,對面的alpha表情一時間怪異起來。
“誰欺負誰?”
alpha探出點身,露出肩後幾道抓痕。
吳鳴遠一下愣在原地。
等反應過來狀況後,臉頓時漲得通紅。
他确實不是很懂,一時沒聯想到,但也不是什麽都不懂!
“姚琛澤!”左寒惱羞成怒的聲音從裏屋傳來,嗡聲嗡氣的,還帶着點鼻音。
确實在哭,但不是在挨打。
手裏的包子被迅速接了過去,院門重新在眼前關上,小吳渾渾噩噩往回走。
這麽一鬧,直到半夜民宿都安安靜靜。
一個醋勁兒不小,變本加厲地換着花樣兒折騰。
一個咬着嘴,一點聲音也不肯發出來了。
“那人還叫你哥。”
“我都沒叫過你哥。”
左寒沒什麽胃口,一屜小籠包幾乎全進了姚琛澤肚子裏。
他邊吃邊抱怨,一點也沒有吃人嘴短的自覺。
左寒暈乎乎埋在被子裏,微長的頭發散在枕頭上,一動也不想動,一句話也不想說。
已經生不起氣來了。
身上處處又酸又痛。
感覺自己好虛。
他可能被姚琛澤采了陽氣。
不知什麽時候睡了過去,再醒來時天都黑透了,姚琛澤還在念叨這件事。
“憑什麽啊。”他推着左寒的肩膀,很是忿忿不平。
“什麽憑什麽?”
“憑什麽別人就能叫你哥?”
“你也叫啊。”左寒睡得迷糊,敷衍地答了一句。
剛要翻身,又被重新攬了回去。
好半晌,姚琛澤惡聲惡氣回:“不要。”
“我不叫,我也不喜歡他叫。”
聽語氣,像是先狠狠考慮了一遍,才忍痛拒絕一般。
不知道又在犯什麽病。
左寒擡手拍了一下姚琛澤的腦袋,很快手就被握住,又被十指相扣牢牢鎖好。
愛是什麽呢?
大概是占有,欲望,縱容,和滿心歡喜。
将左寒的胳膊扯過來放到自己腰上,姚琛澤也安心閉上了眼睛,仿佛自己得到了一個主動的擁抱一般。
很突然的,腰上的手無意識拍了兩下,像在哄他睡覺。
一時間,心底有股想哭的沖動。
姚琛澤忽然覺得委屈極了。
這三年來,他什麽都經歷過。
尖銳的長矛刺過來的時候,舉起盾牌就好了。
明明全都咬牙硬挺了過去,卻在這一刻,心髒脆弱得像塊薄薄的透明的蟬翼,只要左寒拍他兩下,就碎了。
不過是因為知道有人在等,所以一直在忍耐罷了。
低頭拱了拱左寒的肩窩,姚琛澤不滿似的輕哼一聲。
他還是不願意叫左寒“哥”。
他知道左寒沒有喜歡上別人,頂多算友情吧。
但還是忍不住嫉妒,忍不住生氣。
嫉妒自己缺席的那幾年,這些人可以輕輕松松陪伴在左寒身邊。
生氣自己失去了專屬的稱呼,失去了許多個唯一和第一次。
早些時候姚琛澤去拆了其他房間的床,墊了幾條長木板在斷裂的床板上。
只是簡單修理了一遍,一動還是會“吱嘎吱嘎”響。
可這簡陋無比的小床比他睡過的任何地方都要舒服。
被窩裏溫暖馨香,身下微微有些硬。
很突兀的,混着陽光的皂角香散去,有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鼻腔。
“目前可以确認,急劇的情緒波動有概率引發精神力爆發式增長,也就具備了異化的先決條件。”
是主理研究員的聲音,他聽過無數遍了,嚴肅裏帶着點不疾不徐,乍一聽很是冷漠。
太陽穴上有冰冷的觸感,腦神經遲鈍得發麻,渾身被死死束縛住無法動彈。
“現在不在易感期中,怎麽異化?”又有稍微年輕一點的聲音傳入耳中。
“這正是我們要解決的問題。目前第一階段的實驗方案是,拿003最痛苦的回憶,去不斷刺激他,以期達到精神力的零界值。”
“這樣或許能實現自由異化,不再受易感期局限。”
“教授,怎麽知道什麽是003最痛苦的回憶?”
年老一點的聲音耐心解答:“利用記憶成像技術,喏,看屏幕,進行回溯的同時監控003的精神力波動,找到讓他最在意的事。”
他墜進了重複了無數次的噩夢。
寒冷刺骨的冬天,蕭瑟的水岸邊,那個單薄的人被大力掼進了水裏。
冰冷的水流從四面八方湧入,視線模糊不清,他什麽也看不見了。
來不及了,找不到了,他沒有辦法了……
終于,霧蒙蒙中,閃過一片熟悉的衣角。
他重新燃起希望,拼盡全力游了過去。
差一點!就差一點了!快夠到了!
太好了!抓住了!
可下一秒,一心求死的人揮開了他伸過去的手。
不可以,不是這樣的,抓住我啊!快抓住我啊!
他想大聲吼,卻發不出聲音,只有腥臭的水不斷湧入鼻腔。
最後一個對視。
那一眼裏只有冷漠和疏離,無聲地拒絕着他的靠近。
濕漉漉的水浸透滿他的身體,沉沉悲痛壓得他呼吸不暢。
下一秒,畫面突然一轉,他又重新躺在了堅硬的床板上,渾身幹爽。
“失敗了,教授,雖然精神力的波動已經超越了防護級,可還是不夠,就差一點!每次在失控的邊緣003總能恢複一點清醒。”
還是那兩個熟悉的人聲。
“各項數據都做好了吧?還是繼續進行定點刺激,做好記錄,我們到第二階段再做點調整。”
不多時,兩人接着交談了起來。
“教授,和先端腦科的童教授取得了聯系,對方給了不少反饋意見。”
“童教授說,其實不一定局限于記憶回溯,如果不夠痛苦,刺激度不夠,可以通過情景引導做一些細微的調整。”
“唔,比如,他沒能趕上,沒能把人救上來?”
話音未落,他的雙腳重新站在了雜草叢生的水岸邊。
被記憶臨摹了無數遍的人只靜靜看了他一眼,轉身堅決地跳進了河裏。
“不要!”
他眼睜睜看着這一切發生,渾身疲憊乏力,無法動彈。
焦急,憤怒,驚懼,千百種情緒将他放在火上煎熬,最終淬煉成無法承受的絕望。
等終于能動彈,他一頭紮進水裏,可是速度、耐力明顯下降,折騰了許久。
渾渾噩噩拖着人上岸,懷裏的人早已沒了呼吸,任憑他如何呼喊,如何施救,都沒有任何反應。
軟綿綿的胳膊滑到泥地上,熟悉的軀殼裏已經沒有了靈魂,像被扣掉了電池的玩具娃娃。
“少爺,請您節哀。”
節什麽哀?
嗓子喊啞了,手掌被砂石磨出了獻血,風灌進胸腔,卷走最後一點溫度。
心髒疼得發麻,他抱着冰冷的屍體,痛苦地蜷縮起來。
毫無征兆的,懷裏驟然一空。
他茫然地擡起眼,那人又站在了岸邊,靜靜看了過來。
無邊無盡的黑夜裏,找不到出口。
耳邊又是熟悉的兩個人聲。
“博士,003的精神力數據出現了比以往更劇烈的波動,多次達到了臨界值!”
“嗯,重複,不斷刺激重現就好了。”
“這樣是不是,不太好。”年輕的研究員似乎于心不忍。
“我知道,但003不是自願簽了知情同意書麽,這可是成年人的知情同意。”
“兩項原則,只要不死,只要确有研究價值。”
“這是帶有懲罰性質的協同研究,不是平等合作。”
哦,這是夢,是那個嚴肅的主理研究員。
他清醒意識到了這一點,可他好像醒不過來了。
一次次半真半假的回溯,螞蟻一點點爬過他的腦神經,搬運走他的記憶,将所剩無幾的糖霜一點點清理幹淨。
終于,在第不知多少次的反反複複後,噩夢放過了他。
從夢中驚醒,姚琛澤不住大口大口呼吸。
溫熱的軀體緊緊貼在懷裏。
明明知道只是做了噩夢,他還是抖着手去摸左寒脖頸間的脈搏。
脈搏一下一下跳得有力。
姚琛澤一遍遍摸着,舍不得放手。
這點動靜把人弄醒了。
左寒睜開眼睛軟綿綿瞥了他一眼,又往他懷裏縮了縮,接着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