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托夢

當年那個一心一意扯着我的衣袖,只想多一個侍讀陪着的小皇子,後來一步登天,成了萬人敬仰的九五至尊。他再也不需要一個陪着他玩的侍讀,也不會再流露出天真的疑問,他把我壓在身下,把我所有的傲骨與自尊踩在腳下,要我對他俯首稱臣。

而也許就是從初見的那個午後開始,我就注定了會把梁宴拉入這場棋局,梁宴也注定了會成為上位者,和我不死不休。

我從短暫的回憶裏抽離,正準備再拽住姜湘跟她好好說道說道,好姑娘不要看上梁宴這種壞男人,一直待在角落裏沒說話的徐楚突然走過來,扯了扯我的衣帶,歪着頭道:

“兔子……大人哥哥,阿哥說,他想見你,他有事情要和你說。”

我顧不上再去糾正徐楚的稱呼和苦口婆心的教育姜湘,驚訝地睜圓了眼睛,轉過身問道:“你哥?徐生?他找我有事?”

我看了看窗外還沒亮的天色。

哦吼,今天這太陽要從西邊出來了。

我一路跟着徐楚飄到離皇宮幾十裏開外的地方,飄到我渾身發涼,衣料下的皮膚都開始輕微顫抖的時候,徐楚那個奶團子終于停住了腳步。

他歪着頭,像是在聽身體裏另一個人說話似的,半晌點了點頭,望向我,渾身一抖,眼神倏地一變。

我眼睜睜地看着徐楚那個讨人喜歡的奶團子,一下子變成了徐生那個讨人厭的小鬼。徐生皺着眉,雙手環胸,十分嫌棄地上上下下把我打量了一通,然後沒好氣道:“你還沒魂飛魄散呢,命真硬。”

這死小鬼!怎麽還沒投胎轉世呢,嘴真毒!

我費力地扯出一抹笑,沒臉沒皮道:“托你的福,每天陽氣充足,一時半會魂飛魄散不了了。”

我已經成功摸索到了和徐生的相處之道,只要夠不要臉,就能成功噎到這個小鬼。果不其然,徐生被我噎的一愣,很快漲紅了臉氣道:“你怎麽能斷袖斷的理直氣壯!”

我一怔,反手就要撸起袖子和這小鬼好好理論理論,徐生卻冷哼一聲別過了身:“算了,反正你們這種人從來都不是什麽好東西。我找你出來是想跟你做個買賣。”

“買賣?”我摸着下巴疑惑地擡起眼。“什麽買賣,說來聽聽。”

徐生冷靜地站在我的對面,道:“你幫我給一個人托個夢,我告訴你你想找的那盞燈大致方位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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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要找的那盞燈在哪?”

寬大的衣袖被我撸到胳膊上面,我叉着腰,把徐生提溜起來,沖着他的耳朵吼道:“你這小鬼,你知道那盞燈在哪你不告訴我!你知道那盞燈對我來說有多重要嗎!”

“大致!我只知道大致方向!”徐生在我手下捂着耳朵瘋狂掙紮,奈何體型差距實在太大,六歲奶娃子的身體實在無法與我抗衡,他索性破罐子破摔的放棄抵抗,被我舉起來喊道:“只要你托一個夢,我就告訴你!”

“托什麽夢?”我把徐生放下來,拍了拍手,問道:“你自己不也是鬼嗎,自己不托找我托?這可不會是什麽好事吧。”

徐生黑着臉站在地上,狠狠地撣了撣自己身上被我碰過的地方,聽了我的話翻了個白眼,答道:“厲鬼是不能托夢的,徐楚受我所累,也沒辦法給人托夢,不然我也不會找你。”

“那長命燈,你為何能知道它在哪?連我自己都不清楚它的樣子,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我揣着手站在一旁,睨着徐生,臉上明晃晃地寫着兩個大字:不信。

我看到徐生的呼吸急促了幾分,兩頰鼓着,明顯是在咬着牙。幸好徐生的魂體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黃毛小兒,要是他附身在京都巷口打鐵的張鐵戶身上,他非得一刀給我捅個對穿。

徐生咬牙道:“厲鬼集世間陰暗怨怒于一身,你要找的那盞燈是續命的,必定是純陽之物,我若燒魂以尋,就能知道它的大致方位。”

燒魂尋物?

我咂舌。聽不懂,但聽起來就很厲害的樣子。不愧是比我早死那麽多年的鬼,這歪門邪道的傍身法子就是多。

我心底好奇,但面上依舊是不顯山不露水的做派,淡定問道:“好吧,那你說說,你讓我給誰托夢?姓甚名誰,是哪家的美嬌娘,能讓你惦記這麽久?”

徐生朝我身後京都的方向一指,斜着眼冷冷道:“托給剛才在皇宮內跟皇帝說話的那個人,段久。”

“誰?!”

本指望聽見一段纏綿悱恻的愛恨情仇大戲的我,冷不丁聽見段久的名字,表情複雜的擡起頭,震驚道:“你認識段久?”

“不算認識。”徐生側着身,一副不欲多說的模樣。在我死死盯着不罷休的目光下,徐生不情不願的補充道:“多年前我還活着的時候,機緣巧合之下,他在沉香樓前救過我一命,我一直沒來得及跟他道句謝。上回在隍城廟裏隔得太遠沒認出來,剛才才認出來是恩公。你就替我去跟他托個夢,說一句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來世我再……”

我這兩天跟姜湘那個小丫頭插科打诨慣了,下意識接了一句:“以身相許?”

“來世我再找機會報!”徐生一甩袖子,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大抵是有托于我,他沒有沖上來掐死我,而是轉身就走。離開之前我還聽到他小聲罵道:“死斷袖!”

啧,死小鬼。

……

給段久托個夢對現在每天陽氣多的要溢出來的我來說,實在是舉手之勞,更何況這件事還能拿捏徐生那個眼睛長在天上看我不爽的小鬼。除了段久住的離皇宮太遠,導致我離開梁宴那個暖手爐有點冷以外,這件事情簡直百利而無一害。我當即就飄進了狀元府,守在段久的床頭等他入睡。

段久雖然是新科狀元,但他其實在我的舉薦下已經在朝堂任職很多年了,只不過當年梁宴瞧沒有功名傍身又堅定不移選擇了我的陣營的段久格外不爽,就跟我瞧江道一樣不爽。所以段久一直沒有正式的開府設宴,直到今年考中狀元才另開了府邸。

我打着哈欠,直到燈芯燒到一半,段久才批完公文躺上床榻。我拍拍臉,搓了搓凍的發僵的手指,倏地一下鑽進段久的夢裏。

這次入夢比我第一次給沈誼托夢的時候簡直好太多,可能是因為陽氣充足的原因,我幾乎沒怎麽感覺到疼,只在進來後有一瞬間覺得胸悶。周身的白霧也不再像上次一樣往我的骨頭縫裏鑽,反而溫和下來,像一道保護我的屏障,若有若無的環在我身邊。

段久在夢裏也坐在書桌前看公文,燭火很亮,我往那邊走了幾步,段久就聽見聲響擡起頭。

“宰輔大人?可是又有要事?來人,給……”段久有些驚詫地看向我,他似乎還以為是從前我深夜來訪找他商議事務,站起身要叫人給我看茶。起身的動作才到一半,又猛然想起來什麽,呆呆地坐回去,半晌才喃喃地喊了一句:“沈兄。”

“嗯,仲平兄。”我坐到他對面的椅子上,把那亮眼的燭火剪掉一半,笑道:“我已經死了,就不浪費段大人一盞茶了。”

段久臉上難得的顯示出一些無措和難過,我隔着燈影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打趣道:“你可別哭啊,堂堂狀元郎若是在夢裏掉了淚,我可是會去告訴方圓十裏的鬼的,百年之後到了地下,孟婆都得笑着給你湯。”

段久挑了下唇角,感慨道:“沈兄倒是比……活着的時候更加肆意些。”

“死都死了,再端着大人的架子多累得慌。”我攤着手,聳肩一笑。想起來徐生囑托我的事,連忙從懷裏掏出一張紙。“對了,受人之托,給你帶句話。”

我怕我忘了徐生交代的內容,來之前特地尋了筆記在紙上,寫的匆忙,有些墨跡暈染成一團,只好将就念道:

“‘崇德四年沉香樓前,幸得大人搭救,方可茍活數年。無緣道謝,此生無以為報,願大人官路亨通、逢兇化吉,來世願為大人馬前卒,以報大人救命之恩。徐生。’”

段久聽完,疑惑地挑了下眉,問道:“這位……徐生是?”

“你不認識?徐生是我最近認識的一個小……朋友,”我看了眼字條,生怕托錯夢了,順帶把小鬼兩個字咽了下去,以免吓到段久這個大活人:“他說你有恩與他。”

“徐生,我對這個名字真的沒什麽印象。”段久輕搖了搖頭,緊接着補充道:“但沉香樓我倒是還記得,這座樓跟大人也頗有淵源,大人忘了嗎?”

我有些吃驚地望過去,并沒有想起來這樓有什麽特別。

“沉香樓是前朝太子的産業,專供達官貴人養……娈童的地方。當年還是大人下的查封令,讓陛下對犯人處以極刑的。”

段久這麽一說,我才終于在我雜亂的記憶裏找到了點頭緒。當年前太子為了拉攏朝臣,滿足一些官員的私欲,是專門建了個樓,擄了一群童男童女在樓裏接客。梁宴登基之後就被查封了,因為牽連的官員很多,一開始朝堂上沒什麽人贊成大查。

梁宴在朝會上問我的意見,我端着手站在階下,眼神冷冷地掃過那些口口聲聲喊着“為了新朝穩固不宜再查下去”官員的臉,只說了一句話:“全部處死,以儆效尤。”

梁宴看着面色不佳的我,爽快的在那封死刑诏書上蓋了章,我知道那是他對我的妥協。

新朝不穩,這時候梁宴最穩妥的做法确實是把這件事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可我就是過不去心裏那道坎,咽不下心裏那口氣。多少人家的孩子莫名其妙的消失,成了拉攏新貴朝臣的物品,再被厭棄後衣不裹體的橫死街頭。

僅僅只是因為上位者之間的權色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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