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近在咫尺的距離

梁宴在筆落下去的時候愣了一瞬,盯着紙上那個歪七扭八的“十”看了好一會,然後緩慢地扭頭望向我的方向,似乎是不敢相信剛才的一瞬間裏發生了什麽。

別說他了,我都不敢相信,那該死的十千兩竟然真的是我一把手推出來的。區區兩個郡就撥款一萬兩,我這要是還活着,非得被禮部那群摳門的家夥亂刀釘在“奸臣”的恥辱柱上,坐實了收受賄賂的罪名。

更完蛋的是,眼前這一幕到底該怎麽解釋?!我說這是梁宴自己感應到上天號召手抖寫出來的他能相信嗎?

真正的罪魁禍首此刻正剛爬上我的肩頭,還頗為委屈地揪住了我衣領的一角,輕聲喊道:“兔子哥哥……”

我聽着徐楚的聲音,心裏适時的升起一個不那麽好卻能立刻解氣的想法——要不幹脆假裝沒認出來,把他當做徐生那個讨人厭的小鬼揍一頓好了!

我在心裏默念了十遍“他還只是個孩子尊老愛幼是傳統美德打小孩是不好的我不能這麽做”,才堪堪把握成拳的手展開,在徐楚頭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巴掌,問道:“你怎麽出來了?一點聲音都沒有,瞧把你姜湘姐姐吓的。”

一臉驚魂未定的姜湘回過神來,看着紙上的字對着我流露出些許歉意,視線往上一瞟看見徐楚,又立馬叉着腰吼道:“你給我下來小鬼!我非得狠狠地揍你一頓,從哪學來的鬼主意,偷偷摸摸地站在背後吓鬼,鬼也是會被吓的魂飛魄散的,你知不知道!”

姜湘當這一片的“鬼大王”當慣了,這幾天又與徐楚混得熟,伸手就要過來打徐楚。雖然我與她想打人的想法不謀而合,但終歸作為這群鬼裏年齡最大最穩重的一個,我還是把徐楚高高地舉起來,确保他不會被姜湘打哭,并且攔住了姜湘揮舞過來的那只手,安撫道:

“算了算了,他肯定不是故意的,對不對奶團子?快給你姐道歉。”

徐楚扯着我的衣服趴在我的背上,小心翼翼地從衣領後面探出半只眼睛,眨着眼睛奶裏奶氣道:“阿哥說給人驚喜的時候就要悄悄的,出其不意的,對方越驚訝就是越開心。對不起,姜姐姐,我錯了,我就是想給你們顆糖……”

我一邊想着徐生那個臭小鬼果然一點都不适合養孩子,一天到晚都在教別人些什麽,一邊看着徐楚在懷裏掏了掏,摸出一把糖出來攤在手心裏。

“我問江江鬼要了四顆糖,一顆給兔子哥哥,一顆給姜姐姐,一顆留給阿哥。還有一顆……是我噠。”

徐楚被糖轉移走了注意力,完全忘記了剛才姜湘張牙舞爪要來打他的樣子,從我身上骨碌地爬下去,往我和姜湘手裏一人塞了一顆糖,站在原地嘿嘿的笑起來。

這糖長相奇異,與我府上逢年過節老管家硬要我吃一顆的那種不同,它并沒有花裏胡哨的外殼包着,看起來也并不像街邊小巷叫嚷着賣的那種桂花糖。它周身像被燒焦了一樣黑漆漆的,糖和外面的紙黏在一塊,握在手裏又冷又黏。

“這是鬼糖,家裏有親人吊唁的時候燒下來,拿到手裏就會變成這樣。你陽氣重,魂體又特別,這糖還是別吃為好。”姜湘一邊拍了下我手裏的糖,提醒我別吃,一邊把自己那顆糖撕開咯嘣咯嘣嚼了,變臉比翻書還快的笑起來,又去抱徐楚。“有糖還想着我,不錯不錯,孺子可教,就封你做我最喜歡的小弟吧。”

我捏着手裏的糖挑起唇角,雖然沒吃,卻還是小心妥帖的把它放進衣袖口裏,然後一扭頭……

Advertisement

卧槽梁宴這個狗賊怎麽還在望着這邊?!

卧槽這狗玩意什麽時候伸出的的手?!

卧槽他的手要碰到我衣服了怎麽辦?!

霎時間,我呼吸一窒,緊張的似乎都能聽見我那壓根不存在的心跳。

我跟姜湘和徐楚可不同,我是吸滿了陽氣能碰到物件的鬼啊,梁宴的手再往前探一點,就能感覺到自己的手裏握住了一團布料,但他随即就會發現一件吓人的事,他的眼裏并不能看到任何東西。

活脫脫的大白天撞鬼。

這要是被他碰到了,我怕是詐屍還魂都說不清了。

“陛下?”一直等在下面的劉大人遲遲聽不到聲響,大着膽子擡頭看了一眼,疑惑地看着梁宴往自己側後方的方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好像要摸什麽似的。他嘶了一聲,忍不住又喊道:“陛下?赈災款……到底是撥多少啊?”

梁宴聽到聲響,伸出的手往回縮了一下。

謝天謝地。

我憋住的那口氣終于呼了出來。

劉大人活該你升官發財,這年頭像你這麽長眼色的官員實在不多了啊,我要是還活着,你若是因為貪贓枉法進了章臺落到我手裏,我高低得少打你一鞭子,一定體體面面的把你送走。

我還沒來得及移個位置,就見梁宴對劉大人的話充耳不聞,手只頓了一瞬,又伸長了要往前面探。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我夾起兩個呆呆看着的小鬼,撒開腿一溜煙就往門口跑,只給梁宴的指尖留下一陣疾風拂過。

跑到門外長廊的地方,我才停下腳步,把兩個小鬼放下來,扶着腰直喘氣。

姜湘一邊給徐楚剝着糖紙一邊一臉驚奇地問我:“大人你是怕陛下嗎?”

“怎麽可能!”我氣都沒喘過來,下意識反駁道:“我能怕梁宴那個狗玩意?!”

“那你跑什麽啊。”姜湘吧唧着嘴裏剩餘的糖塊,一臉天真的看向我,說道:“你和陛下真的只是簡單的君臣關系嗎?我怎麽感覺你們兩個人都怪怪的,陛下感覺好像很懷念你,但卻并不去吊唁你,你看上好像很讨厭陛下,但是大人……”

姜湘指了指我,又指了指殿內:“你沒發現這幾天你一直都在圍着陛下打圈嗎?只要我找不到你,來乾清宮轉上一圈,就鐵定能發現你的蹤跡。可是你好像又不希望陛下發現你的存在一樣,為什麽?”

“因為……”我頓了一下,迷茫的神情在臉上一閃而過,但很快又恢複原樣。我揪了下姜湘紮在腦側的小辮子,言辭鑿鑿道:“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我和梁宴就是仇人,你希望你的仇人發現你還存在着嗎?經常在乾清宮晃蕩,那是因為……我需要陽氣,而且作為一個憂國憂民的前宰輔,我當然得聽聽朝政了解一下我死後的朝堂局勢了。”

“仇人?”姜湘撇着嘴搖着頭一臉的想不明白。

殿裏的三位大人陸陸續續地走了出來,邊走邊交談着剛剛發生的事,我忙着湊近了去聽那多出來的九千兩最後是如何處理的,以至于沒聽到姜湘最後低聲問的那句話。

她問:“可是什麽樣的人才會在離自己最近的地方,給仇人建一座衣冠冢呢?”

你又為什麽會在近在咫尺的距離間,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呢?

走出殿外的三位大人圍在一塊,叽叽喳喳地邊走邊說個不停。當然,說是指齊郡吳郡的兩位郡長不停的眉飛色舞的對着中間的人絮絮叨叨,而身處中間的戶部侍郎劉大人則負責皺着眉和低着頭一刻不停地往前走。

齊郡的那位拉住吳郡郡長的手,哭喪着個臉道:“二哥,陛下真的好可怕嗚嗚嗚,我再也不想進京來了。”

吳郡郡長回握住齊郡郡長的手,嚎的比他還大聲:“是哇三弟,陛下不說話的時候我吓的兩條腿都在發抖。京都真的太可怕了,咱們還是老老實實在山溝裏待着吧,起碼能完整的喝完一杯熱茶。”

站在中間看着自己面前橫着兩只交握着的手的劉大人:“……”

“瞧你倆那點出息,平日裏也沒少和達官貴族打交道,怎麽一到了陛下面前連話都不會說了。”劉大人左右扭了扭頭,給了兩邊的人一人一個嫌棄的眼神。“來之前我們都排練那麽多次了,進去的時候怎麽還能忘了詞,啊?!要不是看在兩郡百姓的份上,我才不帶你們兩個來見陛下,丢人!”

兩郡之長挨了罵也不敢反駁,委屈地扯着戶部侍郎的袖子——一人一邊的那種,異口同聲道:“我們錯了,大哥。”

原來這兩郡的郡長和戶部侍郎竟是一家三兄弟!

我搖着腦袋咂了咂舌,這一家人可真有意思,同朝為官,大哥是個敢截皇帝話頭敢問皇帝要錢的硬茬,二弟和三弟卻是哭哭唧唧看都不敢看一眼皇帝的人。

齊郡的那位大人撇着嘴又說道:“也不能全怪我們啊,平日裏我們最多也就是給陛下上個請安折子,每年大朝會進京彙報一下各地情況。而且往年各地有什麽事都是直接和宰輔大人接洽的,宰輔大人知道我們事務多位置又偏遠,從來都不要我們專門跑進京來的,一般上封折子不到月中赈災款和糧食衣物就一同送去了,哪像陛下……”

吳郡的郡長接着道:“就是,哪像陛下,我上個月給他上的折子,都這個月了,連個‘閱’字都還沒給我批到手。上京來也就罷了,繁文缛節還一大堆,若不是求到大哥頭上怕是我們明年都見不到陛下的面。這要是沈宰輔還在,雪山裏的百姓們現在都能穿上冬衣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