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番外 他朝若是同淋雪

我十分、十分、十分地讨厭梁宴每次心血來潮的微服出巡。

回望以前的歷史,後宮內有不少人為了争寵給前朝的官員送銀兩禮物的例子,當然也有前朝的官員為了升官或者辦事便利,給後宮受寵的妃子送禮上貢,讓幫忙吹吹枕邊風的。

而梁宴每次決定微服出巡,我都會整箱整箱黃金的往後宮裏送,不為什麽“枕邊風”,只為了求後宮的娘娘們大發慈悲,主動請纓跟梁宴一同去出巡。

好讓梁宴不能再以“朕也沒辦法啊,後宮哪個不是母族千恩百寵養出來的大小姐,人家不願意微服出巡,朕也不能強迫人家”為借口,每每強迫我與他一同去出巡。

我并不是讨厭微服出巡,能看看百姓過得如何,沿途還能放松放松欣賞一下山河的秀美,我是很樂意的。

但我十分、十分、十分讨厭和梁宴一起微服出巡!

這家夥離了宮就更放肆,白天裏還裝的人模狗樣認認真真了解民情,到了晚上,無論我把那個房門鎖的有多嚴,窗戶的門闩卡的有多緊。梁宴這個狗東西,總有辦法三更半夜溜到我的房間裏來,胡鬧一通,把我累的夠嗆,然後他生龍活虎的第二天繼續去巡查。

我白天是作為官員陪同一道去體察民情的,晚上他娘的簡直是作為後妃給梁宴滅火去的。

這我能忍?堅決不行!

所以我一年到頭攢的那點身家,一到了梁宴微服出巡的時候就會急劇減少,拿着大把大把的銀兩在後宮當散錢童子,只為了求一個好心的妃子能夠忍受梁宴和他一同出行。

但梁宴更絕,我前腳往後宮送銀兩,他後腳就給我攔下來,第二天随便找個由頭在朝堂上作為褒獎,拿着我的錢又賜給我。要是我托病不去出巡,行,那他就推遲出巡,然後找十個太醫住在我府上,什麽時候我病好了什麽時候再跟他一起去。

于是在同朝的官員們眼裏,我就是禦前的香饽饽,簡直紅的不能再紅,隔三差五皇帝就大加賞賜,金銀細軟數不勝數。而在平民百姓眼裏,梁宴那就是任人唯賢愛護官員頂頂好的明君,世人都歌功頌德。

只有我。

只有知道真相的我,扶着我的腰,他娘的一句話也不想說!

今年又是如此,梁宴早朝說要微服私巡,我下午送了三匣子黃金去後宮,第二天一早就被原模原樣的送回院子裏來,順帶附贈一個倚在樹下,挑着眉志得意滿沖着我笑的梁宴。

我:……他娘的。

“三匣黃金,都快抵上你一年俸祿了吧,沈大人可真舍得下血本。”梁宴敲了敲裝黃金的檀木盒子,望着面色不佳的我,眼睛促狹地笑起來:“何必呢,宰輔大人,你明知道改變不了什麽結果的。哪怕後宮真的有人被你收買要跟着我去,你覺得……我會同意嗎?”

“陪我出巡的只能是你,你逃不掉的,少打那些歪主意了。”梁宴走過來幾步,朝我揚揚手。“走吧,出巡的隊伍都準備好了,就在門外。朕已經命人給你備好了衣物,沈大人什麽都不用帶,乖乖地跟朕走吧。”

“什麽?現在?你昨在早朝上明明說的是月末去!”我指着梁宴氣得夠嗆,過了一會又痛苦地彎下腰,捂着自己的心口道:“不行陛下,臣……臣心口疼,身體不适,疼的不行了,今天實在是……實在是沒辦法出門了。不如這樣,臣馬上安排段久段大人陪您一起去,臣就在家好好休養,等着陛下班師回朝。”

“心口疼?身體不适?那正好啊。朕這次把太醫院的人都給沈大人叫來了,就在門外侯着呢。要不要朕讓他們都進來給沈大人好好看看,到底是什麽病,沒關系,去北方出巡又不急,等你好了再去也成。”

梁宴走到我身側,就着我裝心口疼彎下腰的動作,從我的臂間穿過,攬着我的腰,在我耳邊吹了一口氣,輕笑道:“又或者,咱們現在就去房裏,我替沈大人好好檢查檢查,看看這身體到底是……哪一處不适了,如何?”

我一把拍開梁宴往我衣襟裏探的手,大步流星地往院門外走:“去,現在就去巡查!”

梁宴幾步跟上來,在我身後笑道:“身體好了,不需要太醫了?唉,其實我還是很願意替沈大人檢查一下身體的,不如……”

“不勞陛下費心!”我氣沖沖地往前走,咬牙切齒道:“臣身體好得很!”

別人微服出巡那都是挑江南富饒的地方去,春三月喝喝美酒,賞賞江景,聽秦淮女唱唱歌,暖和和的享夠了福再班師回朝。

梁宴就不同了,他每次出巡都不是假把戲,挑的都是最窮最苦的地方去。這回幹脆連南方都不去了,帶着隊伍直上北方,在明明暖和的不得了的季節裏,硬生生讓我裹緊了裘衣吹冷風。

“你上月不是還在府裏念叨,說想再嘗嘗北方的美食嗎,我以為你很熟悉北方的狀況,怎地這般怕冷。”梁宴命人又拿來一個銀手爐塞進我手裏,把我手裏原先那個溫熱的給換走,順帶攬着我的肩,給我攏了攏披風。

“我想念北方的吃的又不是想念北方的風!上一次來北方都快十年了,我怎麽知道現在這裏這麽冷!”我朝梁宴翻了個白眼,抱着手爐兩手揣在袖子裏,微微彎着腰縮在梁宴身側,讓梁宴走在前面給我擋風。“你又往我府上安眼線是吧!上個月我那是跟程大人閑聊時随口一提,你能不能讓你的探子別老記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沈卿的事,哪裏有小事。”梁宴從前面傳來一聲笑音,裹着風呼呼啦啦地傳來。接着他停住腳步,回過頭來沖我招了招手:“行了,到我這來。前面就到驿站了,估計有些手眼通天的官員早就在那候着了,我們宰輔大人還要縮在隊伍後面嗎。”

我不情不願地走到前面去,把凍的有些發抖的腰挺直了,手裏的暖爐煩躁地扔進梁宴手裏,被風吹的有些散亂的頭發也被我一股腦地綁起來,不耐煩地沖梁宴道:“冷死人了,還不快走。”

驿站不大,但好在暖爐裏烤着的火十分旺盛,我和梁宴例行地對候着的官員們進行了敲敲打打,順帶套了一番話。晚上梁宴不知道去哪借了個大鐵鍋回來,出巡的大家一起圍着火爐,吃了一鍋農戶家裏養的鵝,就疲累地回到房間休息。

我下午在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好一陣,下車被那冷風一吹,整個人清醒到不行,晚上不太睡得着覺,就一個人在院子裏溜達着逗貓逗狗。貓狗都是認人的,不太願意搭理我這個外來訪客,只有一只剛出生沒多久的小狗崽,灰撲撲地搖着尾巴來舔我的手。

我一邊伸手去撓那狗的下巴,聽它嗚嗚地撒嬌,一邊擡頭去望天上的月亮。

北方的月亮好像是比京都的亮一些,月色透過樹影落在院子裏,像滿地結了霜的珍珠,又亮又冷。我幼時在漠北的時候不懂欣賞,如今才覺得文人墨客筆下的月色美的令人心醉。

銀漢無聲轉玉盤。

我正文绉绉地準備吟詩誇贊一番,眼睛裏突然落下了一團霧,冰冰涼涼地瞬間化成水。天空開始下起了薄雪,原本清晰的月亮很快就變成了一片霧蒙蒙。

那條小灰狗冷的簌簌地抖,卻還是搖着尾巴在我腳底轉着圈。我心生憐憫,怕它在雪夜凍死,伸出手準備把它抱回房間裏。剛碰到狗,旁邊伸出一只勾着金線的靴子,腳尖一擡,傲慢的把小狗撥拉到一邊,拽着我的胳膊一把把我從地上拉了起來。

小狗被人翻了個四腳朝天,肚皮朝上,嘤嘤地嗚咽起來。我啧了一聲,皺着眉扭頭去看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不滿道:“你又發什麽瘋。”

梁宴舉着把竹傘站在我旁邊,眼神沉沉地睨過地上賣可憐的小狗,把傘一扔,擡起眼望着我,朝身後點了點手。

一直守在周圍的暗衛立馬從陰影處走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我腳下拎走狗,塞進不遠處的狗窩裏,還往裏面放了兩層稻草保暖,然後利落地在狗窩上蓋了層布,确保我一點都不能看見那只小灰狗後,又飛速地藏進了陰影裏。

我:“……”

無話可說,我也懶得同梁宴搭話,轉了身就要往回走。梁宴伸手攔在我面前,按着我的肩,硬生生把我調了個方向,焊死在原地和他并肩站着落雪。

“一只來路不明還髒兮兮的小野狗,随便沖你搖搖尾巴你就要把它撿回家。”梁宴捏着我後頸的一小塊皮肉不停摩挲,挑着眉笑的危險:“沈大人,這就是你說的,掌權者不要心慈手軟?一條路邊的野狗你都這麽愛憐,沈子義,怎麽不見你來愛憐愛憐我啊。”

我被梁宴摸的寒毛直豎,又落了滿肩的雪,站在風裏凍的不行,偏偏怎麽推梁宴都不放手,只能斜着眼瞪了他一眼,毫不客氣地反唇相譏:“怎麽,陛下忘了,你不是也是我從宮牆邊随意撿來的嗎。陛下說野狗搖尾乞憐,那陛下當初……”

“沈子義。”梁宴咬牙切齒地喊我的名字,反手掐住我的脖子,讓我後面的話語被迫終止。

我微微張着口,皺着眉要把梁宴掐着我脖子的手拍開,梁宴卻又用了些力道,低下頭堵住了我哈着白氣準備對他大罵一通的口。

寒風很冷,冰涼的雪落在我和梁宴的頭上、肩上,沾在我們彼此觸碰的臉上,化在那些帶着熱氣急促的呼吸間。

我和梁宴一路撕咬着、拉扯着,較着勁纏到了房間裏。他拖着我往床上扔,我就狠狠地往他腿上踹,最後演變成兩個人一起跌進床帳裏。

北方的床沒有京都鋪着錦繡被的軟,猝一撞上去,疼的整個人都龇牙咧嘴。梁宴一只手墊在我腦後,一只手還牢牢地掐着我的脖頸。

被人掐着脖子總會有一些呼吸不暢的窒息感,即使梁宴已經在兇狠地吻向我後,輕輕地松了些手上的力道,但我依舊覺得喘不過氣來。口舌被交纏地堵住,呼吸就像一場你追我趕的拉鋸戰,感官在這場戰争中被無限放大。我和梁宴都已到了失控的臨界點,卻又偏偏拽着對方的衣襟咬死不放,誰也不肯先認輸。

……

月色朦胧,照不亮沒點燭火的室內。撕咬、争奪和沉悶的響動伴随着樓下那只小灰狗委屈地嗚咽,一齊響在寂靜的、飄着雪的夜裏。

梁宴撣了撣我衣領邊沒化幹盡的雪,帶着涼意的手從我灼熱的頸間一掃而過,顫的我皺了皺眉。他望着我頭頂那一片早已化成水的雪,突然起身走到窗邊,開窗掬了滿手的雪走回來。他往自己的頭上灑了一半,另一半不顧我掙紮地抹在我早已散亂的發絲上。

我原本沒力氣同梁宴胡鬧,只想倒頭就睡,卻又被滿頭的雪淋的冰涼,清醒地睜開眼,看着梁宴一會功夫就被凍紅的鼻頭,擡手就往他臉上扇了一巴掌:“病的不輕吧你!大晚上的作什麽妖,那麽喜歡雪,我叫人挖個坑給你埋裏面怎麽樣!”

梁宴穿着單薄的衣衫,帶着一身涼氣,掀開我的被子往裏鑽。我往他腿上又狠狠地踢了兩腳,抽出床尾暖被裏還有熱度的湯婆子往他懷裏砸。

梁宴被砸的悶哼了一聲,壓住我想打他的手,鼻尖埋在我的頸窩裏蹭了蹭,蹭的我滿臉都是從他發上掉落下來的雪碴子。

“沈子義。”梁宴的聲音響在我的耳側,帶着絲絲點點的笑意,和我許久沒能聽到的真情。

他說:“他朝若是同淋雪……”

我摸了把臉上的雪水,報複般地抹在梁宴剛暖和起來的頸間,然後扯着被子轉身閉上了眼。

只給梁宴留下一句諷刺語氣十足的:“白頭并非雪可替。”

“是嗎。”梁宴似乎在背後靜靜地看了我一會,緊接着貼上來攬住我的腰。他的呼吸繞在我的耳旁,那一瞬間,我覺得梁宴很想跟我說些什麽,很想在這些年不死不休的仇恨裏說破些什麽。但他最終只是嘆了口氣,吻了下我的頸部繃起的血脈,在我耳邊輕聲道:“睡吧。”

雪夜将明,未說完的話語都全部留在那一夜裏,再無人提起。也許某一天,路過的風和化掉的雪還會記得,那晚有人幼稚地捧了一把雪,有人假裝背過身卻紅了臉,兩人糾纏了一夜,卻都語意未盡。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白頭并非雪可替,相識已是上上簽。”

……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