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有句話叫,不是我們不明白,是這世界變化太快。

一個幾分鐘前還在努力解釋自己的受傷始末,并且聽上去還挺有道理的人,幾分鐘後畫風突變這種事,被害群衆表示你TM在逗我們?!!!

11:11。

顏珏的神情定格在怔愣與驚愕之間,其實這不是一個經常出現在他臉上的表情。某種程度上,他是個典型的戴着面具的人,很少付與他人信任。何況在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面對一個疑點重重的對象。

他并沒有相信莉莉絲的解釋,至多只是“留待查看”而已。可顏珏卻怎麽都想不通,這一刻渾身冰涼的感覺,以及越來越明顯的窒息感,是因為什麽。

啊……應該是,穿透他身體的那只手吧。

那是一只屬于少年的手,膚色蒼白而骨節分明,蘊含着遠超常人的力氣。它直直的從背後紮進他的肌理,穿透他的肺部,在紮穿肋骨後捅了出來。

以手為刃,将一個人活生生的穿透。

下一秒,他感覺到穿過自己身體的那只手,往回縮了一點。

——退出去了嗎?

——沒有。

那只手後退了大約半個手掌的距離,彎曲的五指依然留在體內。然後就像是玩着襄中取物的游戲一樣,五指一勾一握,抓住了一個東西。

……好冷。

……有什麽在抽搐。

……咚咚咚的撞擊聲,快要擂破鼓膜了。

這是金發的青年,最後的、朦胧的念頭。

于是那只被血染透的手,從他的身體裏,掏出了一個手掌大小、依然在鮮活跳動的東西。

完成這幾個動作只用了幾秒而已,莉莉絲将手裏的“東西”随手抛開,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裙子。本就被魔物的血染得斑駁,此刻又添上了新鮮的紅。

三人中最麻煩的一個就這樣被解決,他卻沒有露出任何類似于輕松的表情。或者說從突然對顏珏出手,到青年的屍體倒在地上、身下泅出一大片血泊後,莉莉絲的神色從頭到尾,都沒有一點變化。

直到看清自己裙子上太過豐富的顏色後,他才忽然露出了孩子一樣不滿的表情,皺眉看向幾步之外的其餘兩人:

“超出計劃了,到這裏居然能剩下三個,明明已經過去四個多小時。”他頓了頓,似乎在無人能見的虛空中,存在着一個分秒前行的挂鐘,“……真煩。”

煩……什麽?

那一瞬間,被他所注視着的西爾維娅和羅塞,已經被恐懼支配的心底,再次産生了一種無法言說的毛骨損然。

那就像是在看一組無意義的數據,或者幾個注定死亡、甚至早已死亡的符號。

“本來還以為,她已經去了‘終點’——如果這樣的話,就算多出三個礙眼的家夥,也不是不可以勉強忍耐的。”

“真可惜,如果你們晚來一點,比她稍微晚一點的話……沒準這一次,就能見到明天早晨的太陽了。”

“不過算了——提前說END吧,兩位。”

咚。

重物落地的聲音。

黑暗降臨。

11:18。

塞壬呆立在那裏,離樓梯口只有幾米的地方,再也前進不了一步。

死一樣的沉寂與恐懼,将整個空間籠罩起來。

一種異常的、讓人牙齒發酸的顫音,在徹頭徹尾的安靜後,幾不可聞消失在空氣中。非要形容的話,就像是人體痛到極致之後,已經失去痛呼甚至申吟的力氣,從喉嚨中擠出的最後的哀鳴。

一道長長的血痕,仿佛畫家有意無意間拖出的油墨痕跡,從少女的腳尖處開始,一直拖延到樓梯口。

那裏有四個人。

準确的說,一個站着的活人,和三個血液尚未凝固的、剛剛死去的人。

那倒在地上的兩個,一個身下鋪滿了血泊,将金發染成深棕色。一個身首分離,身體落在遠處,長發散落的頭滾落在塞壬的三步之外。

最後一個則如同破抹布一樣,被拎在唯一的生者手中。

粘稠的、豔麗的液體,被蒙昧着黑白的光線壓成暗色。然後沿着她露出的胳膊染出一道凝固的胭脂,緩緩的滴落在地上,彙聚成小小的一灘。

羅茜的屍體軟綿綿的挂在少年的手上,是真正的‘軟綿綿’——就像一塊抽掉骨頭的肉排,或者類似口袋的東西。

仿佛全身的骨頭都被碾碎成粉末,外形卻維持着完整的模樣。

下一秒,她就如被丢棄的垃圾一樣,“嘭”地一聲落在了地上,被樓梯間角落的黑色影子吞沒。

被穿心的顏珏,被斬首的西爾維娅,以及被碎骨的羅茜。

……為什麽?

樓梯內部的燈不知何時打開了,投落下耀眼的雪白亮光,将唯一站着的人籠罩在裏面。他将第三個死者的屍體随意的仍在地上,指間能看到凝固的濃郁血色。

黑紅的、一層層染上然後幹涸。

随後他緩緩的轉過頭,看向塞壬與其他魔物們,站着的方向。

那蒼白的唇微微勾起,露出一個詭谲的、帶着血腥氣的笑:

“你們想吃她是嗎?”

“既然這樣,讓我吃掉你們吧。”

死寂。

塞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腳尖貼着那條逐漸凝固轉深的血線,一路延伸到對方腳下,仿佛兩人間某種無形的維系。

她沒有動,身後的魔物們,卻終于有了動作。

不知道第一個出聲者是誰,在莉莉絲的話音落定之後,怪群中怵然傳出一聲尖細的嚎叫。明明不是同一個種族,塞壬卻莫名其妙的聽懂了,那聲音中蘊含的深深恐懼。

這仿佛一個信號,不同形狀、大小、原身的魔物們,潮水一樣向着來時的方向退返而去。仿佛前方站着的不是一個人,而是日出的第一縷陽光——能輕易殺死魔物的陽光。

亦或是深淵,能吞噬魔物的深淵。

下一秒,塞壬感到耳邊掠過一陣風聲。

莉莉絲已經姿态随意的追了過去,與她擦肩而過,然後帶來一片哀嚎與碰撞的聲音。它們在走廊間循環放大,漸漸轉至悄無聲息。

塞壬不敢動,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動。

最後只剩下一個人的腳步聲,幾乎毫發無損少年,從走廊間重新走回來。他的衣服不知何時變了模樣,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悠然的像是剛剛散步歸來。

只是關節處黑色的污漬已經凝固,臉頰上沾着屬于魔物的的黑紅。

這一次他面向白光,五官輪廓一寸寸顯露在明晃晃的雪白之下。

于是她看清了他真正的模樣。

他和少女模樣的莉莉絲其實非常相似,就像是同胞雙生的兄妹。面色依然蒼白到幾乎病态,嘴唇卻幾乎只能看到本身的肉色。

那五官毫無疑問的精致卻陰郁,纖細的仿佛觸手可折。

一抹血痕沾在他的右頰,于是陰暗中被摻雜上帶着血氣的豔麗。像是一朵生長在黑暗廢墟中的白花,昙花、百合或者曼陀羅,吸收着人的血肉長大,開放出最豔麗的花朵,香氣中也沾染了生死之間的味道。

他在距離她咫尺的地方站定,用一種帶着興奮、壓抑、渴求的眼神,目光緩緩地舔舐過她面容的每一寸。

“……你終于進行到了這個程度,這一次。”

莉莉絲突然扣住了她的肩膀,少女感覺到骨頭幾乎瀕臨粉碎的邊緣。就在疼痛即将占據神經的前一毫秒,他卻又放開了手,以臂代之。兩人的距離被一個類似擁抱的動作拉進,同時低頭将唇落在她頸窩處:

“就差一點點,如果不是你選擇了錯誤的通道的話……”

她被他禁锢在懷裏,肌膚與吐息親密無間的相貼。她再一次感覺到從身體深處漸漸泛起的戰栗,像是恐懼,又仿佛別的東西。

一種讓她忍不住回應他的親吻、糾纏他的親近。與他唇齒密合、皮膚緊貼在一起的,東西。

她終于明白了。

那樣矛盾又共存的感情,應該是什麽。

我愛你嗎?

我恨你嗎?

她想問,聲帶卻被無形的力量徹底凝固。只能聽到對方溫柔的聲音,以及冰冷如審判般居高臨下的輕語:

“雖然很可惜,”他說,“但這一回合,依然是‘Game over’。”

他沒有繼續解釋,只俯身抱起她,向前走過那條黑紅的血路。路過被抛在黑暗中的一切,走進從她醒來的那一刻起,就期冀着抵達的出口。

那是通往地下第十二層的路,深淵最深處唯一的生途。

“So,Again——”

最後一句如呢喃般輕柔的話語,在空蕩蕩的樓道裏反複徘徊。她在最後的時間裏望着他的眼睛,裏面被血一樣豔麗的紅浸染,随着他們一步步的走入黑暗,逐漸消褪成純徹的漆黑。

可惜,她沒能及時踏進去。

下一秒,塞壬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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