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記不得是什麽時候死亡的。

也許是因為身體到最後,終于再也受不住這沉重的負擔了,衰老的令人畏懼。

晚年的我時常待在醫院的病房裏,骨質老化和肌肉萎縮讓我時常能從這安靜的病房裏聽見“咯吱咯吱”的聲音,像是嘲弄一般,這間我住了快五年多的病房,除了這些像小耗子一樣的聲音外,再沒有一個聲響了。

哦,不對,還有連着我手臂輸液管裏“滴答滴答”作響的藥水聲。

諷刺的是除了這些以外,我竟是再也沒有聽過人聲了。我的兒子和兒媳大概是嫌棄我老不死,把我扔在這裏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連原先一直很粘着我的孫子也沒有過來看我了。似乎他們已經不記得還有我這個親人存在了。

我開始懷念我年輕的時候,還念我的一生,懷念我的丈夫,懷念我的兒子。我的丈夫是個商人,外面對他的評價大多是黑心,缺德的暴發戶,但對于我來說他是讓我們一家人過上富裕生活的支柱。沒有他,家裏就沒有錢,沒有他,我和兒子不可能過上這般奢華的生活,商人總是追求利益的,我的丈夫在這一點上格外的積極,于是錢越賺越多,而他也不經常在家出現了,我們見面的大多數時候他總是行色沖沖,一直到後來我才知道他在外面養了別的女人。那女人我沒有見過,只是聽說已經給他生了孩子,而那孩子已經到了上學的年紀了。

兒子因為這個事情和他吵了一架,再之後他就不再回家了,家裏似乎只剩下我和兒子,我們相依為命,那時候我兒子十八歲,我四十歲。年輕的時候不工作,一直在家裏閑置着,到了這會兒除了明白如何化妝,如何搭配服飾,如何在各種酒會上和形形□□的人天笑風聲以外,我似乎真的就不會什麽了,那個時候的我一定特別的迷茫,尤其是已經在那份離婚協議書上簽字以後。

但生活還是要過下去,還好我的兒子那時候已經長大成人,可以獨當一面。于是重整旗鼓,我和兒子一起開始了創業的艱辛道路,我有人脈,而我兒子有想法,很多事情都是機緣,如果不是離了婚,我想我可能不會知道自己還可以做這麽多事情。我和兒子一起奮鬥了好幾年,公司像模像樣,我也重新運用起了自己原來的學過的知識,沒錯我以前是學工商管理的。年輕的時候以為愛情就是一切,等兒子出生後,我就安安靜靜的在家相夫教子了。

那一年,我兒子和她心愛的女孩兒結婚了,婚禮辦得很溫馨。那個女孩兒和我兒子一樣,都很孝順我,沒過不久,我可愛的孫子就出生了,他給我們一家都帶來了無盡的歡樂。

可為什麽到現在了,我卻想不起來間他們最近一次的日子是在什麽時候了呢?我本就模糊的的記憶裏他們的身影越來越遠,似乎都快淡出我的記憶裏去了。

我得了老人病,中風,半身不遂。到最後直接癱瘓了,只能在床上躺着,時間長了,就只有藥物才能維持生存。

我好像想起了什麽,仿佛間記得我原先好像并不住在這個房間,原先的房間更大更豪華,是的,更豪華,我兒子很孝順,他從來都會給我最好的。那為什麽我又換到了這裏了?

我又想到那些每一次來給我換藥的小護士們總是用特別憐憫的眼神望着我,一直到現在我都認為她們是認為我被我兒子嫌棄了,可是這嫌棄來的太突然了,似乎我一夜之間他們就全都不來看我了。

日子就這樣在這寂靜的屋子裏過着。

直到那一日,我想起來了。

我兒子死了,他死了,因為那個女人,我丈夫外面養的那個女人。這些全都是我丈夫告訴我的。他哭着跪在我窗前,跟我說他養的那個女人生的孩子多麽多麽的不成器,多麽多麽的不孝順,他那麽大一個公司不能會在他的手上,想讓我兒子繼承他的公司,只要分店財産給那女人和她兒子就可以了,誰知道那個女人竟然拿着刀沖進我兒子的家把他們全殺了,然後自己也在争執的過程中誤傷了自己,也死了。

于是,我的丈夫站在我的面前告訴我他外面養的女人殺了我的兒子,我的兒媳,我的孫子!

“你怎麽沒死。”

那一刻,我所有的憤怒,所有的悲傷,所有的怒火都爆發到了頂點,可不知道怎麽回事,我只說了這句話。而所有的情緒全都壓抑在這句話中,讓這聲音聽起來冰冷至極,一點都不像是一個在床上躺着的中風的老人說的話,連之前的口齒不清都消失了。

他什麽時候走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想讓他,還有那女人的孩子活着。也許真的是善惡有報,第二天他,還有那個女人的兒子就死了,死于瓦斯爆炸。

然後我就像是忘記了什麽一樣,固執的活着,有時候還會恨恨的從我那已經口齒不清的嘴裏叫罵着我兒子的名字,我罵他不孝順,都不來看我,嫌棄我了,我罵我孫子,罵他是白眼狼,忘記小時候都是我在帶他,我罵我兒媳婦,罵她是狐貍精,專門挑撥我和我兒子之間的感情。我越罵的起勁,小護士們躲得越遠。

直到現在,我要死的時候,那些被我深深埋藏的記憶才像洪水一樣沖了出來,為什麽要想起來呢。我寧願他們個個都是不孝順的孩子,也不願記得他們都已經死了的事實。但是,怎麽可能呢?我的兒子怎麽可能會是那樣的孩子,我居然一直罵着他,他一定很傷心,很委屈吧!還有我那可愛的孫子,他一定不願意再和奶奶一起玩了吧……

我想要是能再見到他們,我一定要好好看看他們。

我的靈魂飄飄蕩蕩的游走在各色的靈魂中,我的雙手是透明的,我的全身都是透明的,我跟着那些靈魂飄動的方向,也向着那裏飄去,突然一道金光擋住了我的去路,我重新飄起來,再向着那個方向飄去,又一次被擋住了。這裏的騷動引起了前面的關注,有什麽正往我這裏飛過來,不是人,所以我不知道怎麽形容他們,看起來也許是引渡者,也有可能是牛頭馬面。

“是這個靈魂。”

“沒錯就是她。”

我想我猜對了,他們真的是牛頭馬面,只是長得人樣,身上的衣服上各寫着“牛”和“馬”。原來并不是叫牛頭馬面就一定長得是怪物啊。

他們又拿出本子确認了下,最後點點走轉過來對我說。

“楊麗是麽?”

我點點頭,沒有出聲回答。

“嗯。你的兒子,兒媳和孫子前十輩子都是難得的好人,這種十世好人聚到一家來真是莫大的緣分。”

我靜靜的聽着,他看我沒有說話繼續說了下去。

“他們命裏有此一劫,是渡仙之劫,在所難免。現已成仙,之前閻王大人許他們一諾,若是見到你,便放你自行離去,免受地獄業報,重新做人。”

我根本不關心自己能不能重新做人,我只關心我的那幾個好孩子現在到底怎麽樣。直到現在我才激動的想跑上前抓住那說話人的手,讓他讓我見一見我的孩子。

可是我沒有腳,而他長衫下的也不是手。

我焦急的對他說:“我只想見見他們,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聽見我的話後,了然的點點頭,好像早就知道我會這樣說,于是一揮袖子,我眼前就出現了一朵金色的小蓮花,蓮花反口着對着下方,從裏面漸漸彙集出許許多多的光點,我從這些光點裏看到了我兒子的身影,還有兒媳和小孫子。

“媽,我們很好。”

我兒子抱着小孫子,我能看到小孫子一直張口叫着“奶奶”,可我卻聽不見,似乎只能聽見我兒子的聲音。

“我們馬山要登天入仙了,不能報答你的養育之恩,我和小蘭還有您孫子都想讓您不要再活的那麽辛苦了,我和閻王大人求了個請,您只管放心就行……”

“好……好……我放心,我放心……”我顫抖着聲音回應着他們,盡管知道他們根本就聽不見,這些只是他們的虛影。

“可能跟咱們以前過的日子不一樣,大千世界,您就當觀光吧!”我兒子笑着對我說,其實沒什麽的,看到你們都好好的,那些東西我根本就不在乎。

“時間好像不多了,因為不知道您到底要去哪裏,我也沒什麽能給的建議。總之,我愛您,媽媽!”

我也愛你,我的兒子,我的好兒子。

光影消散,我兒子一家三口的身影也随之消散,我的心也像是丢失了一樣。

“好了,你可以上路了。來,抽一個簽吧。”

上路,上什麽路,沒了他們,我現在去哪裏都是一樣的,我順着他們頂過來的竹筒,随手抽了一個,看也沒看就交給他們。

“怎麽是這個?”

“又不是什麽不好的地方,這哪一界又是容易活着的?各界有各界的法則罷了。”他們說完,又對我說道,“一會兒你跟我來,我送你上路。”

我可有可無的應了聲。

“提醒你一句,大千世界,各界生存法則都不相同。你……”他看了我一眼,“好自為之。不用太拘泥于這一世。”

“……拘泥這一世?”我奇怪的問出口,轉世投胎,重新做人,哪還記得這一世,更何談拘泥不拘泥的。

“閻王一諾,換生不換心。”他停下來,指着前面不遠處的入口,入口的四周是不規則的石塊,說是入口更像是洞口,“你心裏記着的,永世不會忘的。好了,你可以走了,進去吧。”

我順着他指的方向,緩緩地踏入了那有些泛着白光的入口,他最後的聲音也随之消散了。依稀可以聽見是一句:“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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