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漢有游女

“先生,玉妍的儀容不整,可否請先生外間等上一等?”花玉妍笑道。

段雲衡看着花玉妍那依舊沒什麽血色的雙唇,本想直接告辭,但想到依花玉妍的性子既已經說了,那麽即便他走了也是免不了一通折騰,有他在外邊等着說不得還能簡省些,便點了點頭,起身去了外間。

半晌,春韭掀了珠簾出來又請段雲衡進去時,段雲衡的手裏已經多了一碗冒着熱氣的藥。

雖然折騰一番有些廢力氣,但到底神清氣爽了些,花玉妍坐在床上,面上依舊是沒什麽血色,看着卻是有了些精神。

“玉妍,這是方送過來的藥,快趁熱喝了吧。”

段雲衡将藥遞到花玉妍面前,只見花玉妍原本淺淺揚起的嘴角霎時間落了下去。

“這藥還冒着熱氣,先生先放一邊涼會吧,我等一下再喝。”花玉妍僵硬地笑了笑,道。

兩世的了解,段雲衡怎會不知花玉妍此刻想的是什麽,道:“玉妍,藥已經送來很久了,如今的溫度剛剛好。”

花玉妍別過眸光去,“燙的。”

“溫的。”段雲衡唇邊的笑意淡柔。

“燙的。”

“玉妍,你是不相信先生麽?”段雲衡問道,“還是……你是如那三歲孩童一般,怕藥苦。”

“我……”花玉妍像叫人踩了尾巴,倏然擡眸,自她背不會《千字文》開始,這便成了她的痛腳。

“才沒有。”花玉妍伸手将藥碗接過,閉上眼睛一口氣喝了下去。

“郡主這回可真爽快,廚房終于不用再去熬第二完了。”春韭笑眯眯地接過藥碗,一句話便将花玉妍的底漏了。

“春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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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玉妍一眼神瞪過去,春韭卻是恍若未知,看着段雲衡的眼裏俱是崇拜,“以後郡主吃藥的時候段先生能一直在就好了。”

“春韭,你這臭丫頭說什麽呢!”花玉妍的面上飛紅,伸手在春韭的身上擰了一下。

“哎喲,郡主奴婢錯了。”春韭叫掐得身上一個機靈,心中那一點子旖旎霎時就散了幹淨,趕忙拿着藥碗退了出去。

段雲衡唇邊的笑意淺淺,卻是暖得如同三月春陽,從袖中拿出一包用帕子包住的東西打開,“玉妍,吃一個壓一壓吧。”

花玉妍看去,只見是一包蜜餞,雖然不算多,但紅的黃的混在一起囊括了好幾種果幹,裹着糖霜,一瞧便叫她的嘴裏發饞,正好嘴裏的苦味也下不去,便拿了一個放進嘴裏,霎時那酸甜的味道便散了開了壓住了藥的苦澀。

“先生,你這蜜餞味道真好,以前怎麽沒見你拿出來。”

段雲衡眸底微波,道:“我的未婚妻子也同你一樣最怕吃藥,是以聽你病了,我來的時候也随身帶上了。”

“先生的心可真細。”花玉妍贊了一聲,又拿了一顆放進嘴裏,“誰有幸做你的妻子,真是修來的福氣。”

段雲衡唇邊勾起的笑容苦澀,沒有說話。

喝了藥,花玉妍又和段雲衡說了一會兒話便又有些困,段雲衡告辭回去,自此時常便借口過府來探病,直到花玉妍的病好了往他那裏去學詩詞。

………………………………………………

夏去秋來,花玉妍成日都往段雲衡的宅子去,《千字文》算是勉勉強強學下,也很少再往酒館去,一是因為檀雲不知從哪裏知道了她暗中中意周文征的事情,雖不反對,卻也禁止她日日往酒館去偷窺,二來,自上回明月湖偶遇不成反當着周文征的面掉水裏,花玉妍也是幾日沒臉出門,等到她調整好了再去的時候,卻再沒在酒館遇見過周文征。

秋風微涼,午後的陽光卻是極好,花玉妍在段宅的石桌旁認真地執筆寫着字,金陽淡淡若在她的側臉上面,籠上了一層好看的光暈。

良久,花玉妍停下筆來,道:“先生,這千字文太長,我們今兒先默一半吧。”

段雲衡淡淡颔首:“好。”

花玉妍開心地将筆放了,拿起自己寫的紙看了看,皺眉道:“先生,我的字是不是很醜?”

段雲衡接過花玉妍手中的宣紙,認真地看了一眼,道:“不醜。”

花玉妍笑了,“先生,你真是天下最好的先生。”從來不嫌她笨,也不嫌她念書不認真。

“你累了,先歇會兒吧。”段雲衡将手中的宣紙折了放在一邊,擡擡手,示意頌德将點心茶水端上來。

花玉妍拿了塊點心,托着腮大大地大了一個哈欠,近來她專心于這些書本筆墨,每每寫字看書的時候,總有種自己能考上狀元的感覺,想來她如今當真是極認真的,先生也是極好的,否則她如何會有這般感覺。

清風吹來,帶着些微的涼意,一頁頁翻開石桌上壘的書冊,然後停下,花玉妍擡眸随意自上邊瞥過,只見上面寫着的是一手詩,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

不可求思……花玉妍的腦中不禁浮現出了周文征的面容。

“先生,這首詩可是情詩?”花玉妍指着上面的詩詞問道。

段雲衡停下端茶的手,看過去,道:“這是詩經中的詩詞,的确是一首你說的情詩。”

花玉妍聞言,眼睛倏地一亮,“先生,那詩經裏的詩是不是都是情詩?它就是寫情詩的集子?”

段雲衡叫花玉妍的神情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不是。”

“哦。”花玉妍有些失望,不過又很快高興起來,将詩本子拿到自己的面前,看着上面的詩一個字一個字念道:“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

段雲衡看着花玉妍那埋頭認真,連點心都忘吃的模樣不由得搖頭失笑,心道她也有真起興念書的那一天,可眸光落在她面上那一抹紅暈是卻猛地一顫。

情詩。

段雲衡面上的笑意僵硬,看着身前女子眉眼之中流轉的羞赧之意,如墜冰窟。

漢有游女,不可求思,不可求思……她心中想的,是周文征。

段雲衡忽然想起她來拜自己為先生的那一天,她說她要學詩文,不學別的,就學詩文,原來……原來這便是她要學詩文的本意。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一字一字地念完一遍,花玉妍的雙頰微紅,道:“先生,你給我說說,這詩中的意思呗……”

段雲衡的唇角勉強抽了抽,笑道:“好……”

秋陽和暖,微風輕拂,空曠的院子裏女子垂眸托腮聽着男子不急不緩的講述,時而神情微凝,時而淺笑羞赧,眸波盈盈,姿容妍麗的面容上兩頰微紅,不勝嬌羞。

淡淡的馨香近在身前,段雲衡看着花玉妍唇邊淺淺勾起的嬌羞笑意,眼中刺痛。

漢有游女,不可求思……

“先生,從明兒起我們就學《詩經》吧,反正《千字文》我們也學完了。”花玉妍道。

“好……”段雲衡的眼睫微微垂下。

“那先生我今兒就先回去了。”花玉妍站起身來,順手将《詩經》也捏在了手裏,“這書今兒我回去再看看。”

段雲衡唇邊的笑意依舊不變,只是眸光再不能擡起,“好。”

“那先生我走了。”花玉妍手中攥着書,便轉身回了自家的東院。

秋風微瑟,裹下枝頭的幾片落葉,翩翩跹跹自段雲衡的身前而過。

段雲衡一動不動地坐在石桌旁邊,良久,眸光才動了動,低低的,恍若呢喃的嗓音輕輕散在秋風之中: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休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泳思……”

玉妍,要有多久,你才能看到我,又要我如何去做,才能跨越你我之間的阻礙?

老天眷顧與他,可是又何其不眷顧與他,上一世,他尋到他時周文征已開始對她虛以委蛇,是以她看不見他,甚至不想認識他……上一世,他不會說,也不知道怎麽做,那自尊心作祟,他也做不了。

這一世,他想說,可是不敢說,他做了,卻不知道做得對不對,世間八大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離別,求不得,他大抵都嘗過,重活一會,他依舊是求不得……

“頌德,你說當年阿妍是否也如我現在一般?”段雲衡唇邊的笑意凄涼。

頌德沉吟了一會兒,道:“回侯爺的話,您當初并不喜歡那左家小姐。”

“呵。”段雲衡自嘲地笑了一聲,“可阿妍卻以為我娶了他。”

頌德道:“娶左家小姐的是二少爺。”

“是啊……”

段雲衡的黑眸幽幽,似嘲似嘆。

從段雲衡處回來之後的幾日,花玉妍便如同着了魔般捧着《詩經》反複着念着那首詩詞,說來也怪,當初學千字文時每背一小段便如要了親命一般,如今背起這首詩來倒是出奇的快,不過是念了幾遍,便熟記于心。

而另一邊,春韭見着花玉妍的模樣,卻是心中猛的一跳,想起前幾日檀雲才撂的話,不由很是心憂,試探着道:“郡主,您……您這是要做什麽?”

花玉妍一面在紙上默下那首詩詞,一面道:“春韭,古來定情信物,都有哪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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