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荷包
“前些日子,郡主偶然習得一首詩詞……”
段雲衡的黑眸朝着棋坪,可眸中卻早已映不出棋坪的影子,只是道:“嗯。”
春韭聽着段雲衡那不鹹不淡的應聲,只覺着自己真真是最笨,想着這會兒花玉妍估計都跑老遠見着周文征了,索性閉了眼睛直接道:“是以今日郡主想要同那周大人表明心意,而奴婢怕郡主出什麽事,所以想請……”
“呯呤——”
指尖的棋子驀地墜落棋坪之上,跳了幾跳,撞偏了幾顆原本已經落下的棋子。
“先生……”春韭的話音未落,面上一陣風拂過,段雲衡已是沒有了身影。
………………
街上的人潮熱鬧,花玉妍捏着荷包在路上走着,嬌妍的面上透着微微的紅暈。
畢竟戀慕已久,周文征的住處他大概是知道位置的,倒是不怕沒處尋人去,只是這到底是要同心愛之人表明心跡,心中說不緊張不忐忑那定是假的,卻又裹着欣喜,着實是又甜又澀。
也不知那周文征見着她之後會是個什麽樣的神情呢?
想到周文征那有些呆板書生的模樣,花玉妍不由得有些羞澀地抿嘴笑了,面上更是浮上了一層紅。
走過京城中最繁華的街道,再往北走一段便是長陽巷,乃是朝中一般官宦小吏聚居的地方,街道倒也還寬敞,可周文征不過是個窮翰林,自是置不起宅院的,按花玉妍之前的打聽,他住的,是更往裏去的一條平民住的弄堂。
潛意識裏,花玉妍對那裏的感覺并不熟悉,這雲京城中乃至周邊的大部分地方花玉妍自醒來之後便自然而然地了然于心,但這一塊地界,花玉妍心中倒是只有極淡的一種印象。
檀雲說她失憶之前也是個矜貴人兒,愛往熱鬧處去,這長陽巷說來冷僻了些,大約她失憶之前是不會來的,便是如今,若非為了周文征,她也不會想起到這裏來。
轉過街口,喜慶的鑼鼓唢吶聲便倏然傳進耳朵,花玉妍擡頭望去,只見是前有人家半喜事,長長的迎親隊伍停在那裏将本就不大寬闊的街道都給堵了。
眼看前頭過不去,花玉妍也不急,避在路口遠遠看着熱鬧,想等那迎親隊伍過去再走。
Advertisement
那府邸的門面不大,可在長陽巷中應當算是有大戶的人家,想必在朝中的官職也該有個五六品,還有那停在門口的大紅花轎,這應當是嫁女兒的人家。
花玉妍等了一會兒,便見大門裏一個穿着嫁衣蓋着紅蓋頭的女子叫媒婆扶着從門裏出來,下了臺階近了轎子裏,登時鑼鼓喧天,同是一身喜服的新郎官上了最前頭的高頭大馬,整個隊伍開始動了起來。
花玉妍在路口瞧着,見着那隊伍浩浩蕩蕩地過來,便往回退回去幾步,直待那迎親的隊伍緩緩過去,聽着周圍人的議論,原是五城兵馬司指揮家的公子娶填房,娶的是太仆寺丞家的千金。
因着好奇,花玉妍不由多看了一眼那新郎,只見那高頭大馬上的人油頭粉面,精瘦精瘦的一個,大約而立的面孔上眼窩微陷,光瞧那模樣便知不會是個好的。
身邊的議論隐約飄進耳中,也都是在說那新郎官如何如何地荒唐,說那原配就是受不住折磨自盡的,又說那太仆寺丞是經不住誘惑,将女兒往火坑裏推……花玉妍聽着,更是為那姑娘覺着可惜。
十裏紅妝緩緩而過,周圍本就不怎麽多的看熱鬧的人也散了,花玉妍回身遠遠望了那遠去的花轎一眼,想着自己還要做的事,便向原路而去,轉過了那路口。
秋風拂過,地上紅色的鞭炮碎屑随風在地上旋轉着微微揚起滾動,花玉妍甫一繞過那路口,便見原本停着花轎的太仆寺丞府門口,一群家丁護院模樣的人正将一個人按在地上踢打。
花玉妍的眉心微皺了一下,這算什麽,女兒剛剛出嫁還沒走遠,這娘家門口就來了這麽一出?
管他是什麽。
花玉妍捏了捏手中的荷包,雖不明白他們是為什麽,可是別人家門口的事情她也沒有必要去知道,別開眸光便向前走去,路過那府門口的時候,隐約聽到家丁低低的咒罵聲傳來:
“你這窮書生,也敢在我們小姐出嫁的時候沖出來,打死你個不長眼的東西。”
“對,我家老爺好歹是個正五品的官兒,也不瞧瞧你的模樣,敢肖想我們府裏的小姐!”
“哼,不過是個窮翰林罷了,還敢出來搶親,不想活了吧!”
翰林?花玉妍的心中不知怎的便跳了一下停了腳步,然後轉過頭去看了一眼,只見四五個家丁圍着,一時也看不清那倒在地上的人是誰,只是能确定是個男子。
正好那群家丁也不想弄出人命,眼見打得差不多了,便撣了撣袖子招呼着走了,人一散開,花玉妍才瞧清楚,那伏在地上叫家丁圍着打的,正是周文征。
“周公子!”
花玉妍忙跑上前去,試圖将倒在地上,叫打得動也不會動一下,好像死過去般的周文征扶起來,可是手上卻用不上力。
“周公子!”
花玉妍緊張地看向那倒在地上的人,只見他那總是一臉儒雅的面上叫打破了嘴角和面頰,一身青色儒衫亦叫踩髒撕爛了,鼻青臉腫又灰頭土臉,真真是好不狼狽,只是卻不及那一雙如死水無瀾般了無生氣,映不出一點光亮的眸子。
花玉妍的心尖顫了一下,這般死水無瀾的眸子就如同當初她見他初被貶谪時一般,只是當時那眸中并沒有如今的死氣。
“周公子,你沒事吧,你快起來啊!”
花玉妍的心底倏然仿佛有什麽動搖了一下,可迅速便被慌亂替代,見周文征的面目的絕望之色,真怕他就這麽死了,心急之下,一巴掌便呼了上去。
“啪!”
雖是用盡了全力,可這一巴掌卻是并沒有什麽力道,卻也叫周文征的眸光顫了顫,終于不再了無生氣。
“周公子,你怎麽樣,我帶你去看大夫吧。”花玉妍忙問道。
周文征的眸光愣了愣,然後聚焦在花玉妍的面上,怔了一下,然後一把拂開花玉妍的拉在自己手臂上的雙手,自己掙紮着站起來。
“啊!”
花玉妍本就蹲在地上,叫周文征推地往後一仰,一屁股摔在了地上,擡頭見周文征顫顫巍巍地自己站起來,忙又上去扶。
“周公子小心!”
周文征叫打得全身都青紫,那文弱的書生身子根本承受不住,可是依舊是固執地拂開了花玉妍的手,自己站穩了身子。
“你是誰?讓開!”
“我……我是……”花玉妍叫問得喉嚨一梗,他甚至根本還不認識她。
花玉妍頓了頓,道:“我叫花玉妍,周公子,六月初四的時候,我們在長平巷躲雨的時候見過。”
周文征的眸光終于在花玉妍的面上瞥了一眼,但也就是飛快的一眼便又垂下了眸子。
花玉妍卻見他自站起身後便一只捂着左手,不由關切道:“周公子,你這只手怎麽,是不是斷了,我們……”
“萍水相逢,不擾姑娘挂心。”周文征冷冷地道了一句,捂着左手便要離去。
“周公子!”花玉妍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其實……其實我仰慕你很久了,在長平巷的竹醉樓,我天天都看着你……”
花玉妍看着周文征,心知此時周文征手上未必是她說清楚的最好時機,可是看着周文征那冷冰冰根本不認識她、不想搭理她的模樣,她就是忍不住,起了個頭,便止不住将這大半年的心思都說了出來,秋水般的雙眸眼巴巴地看着他,只等着他的回應,卻見他的身子僵了一下,然後轉過了頭來,花玉妍的心中一喜。
周文征轉過頭來,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便又轉了回去,道:“姑娘,在下已經有心上人了。”
已經有心上人了。
花玉妍聞言,神色猛地一僵,倏然想起方才打罵的家丁口中的話:
【“對,我家老爺好歹是個正五品的官兒,也不瞧瞧你的模樣,敢肖想我們府裏的小姐!”】
【“哼,不過是個窮翰林罷了,還敢出來搶親,不想活了吧!”】
搶親。他喜歡出嫁的那個太仆寺丞家的小姐。
花玉妍想過周文征會拒絕她,這并沒有什麽好奇怪的,畢竟她不能期望他也對她一見鐘情,可是她從來沒有想過,他有心上人了。
“是剛才的那位小姐嗎?可是,她已經嫁人了。”
花玉妍道,即便是有心上人了,可是她已經嫁人了,難道這樣再做為心上人還有意義嗎?
聞言,周文征猛地回過頭來,眼睛中泛着紅瞪了花玉妍一眼然後拂開花玉妍的手便走。
“周公子!”花玉妍上前追了兩步,又拉住周文征的袖子,“既然你的心上人已經成親了,那你便不該在執迷與她,應該……”
“你懂什麽!”周文征猛地停下腳步瞪着花玉妍,然後閉了閉眼睛,轉身就走。
“周公子……”花玉妍仍拉着他的袖子,見他要走,用力拉了一下,卻不想周文征本就被打地渾身是傷,行走已是勉力,甫叫花玉妍一拉,腿上一軟便摔了下去。
“周公子……啊!”花玉妍拉着周文征的袖子,周文征既倒,她亦不可幸免,叫連帶着一同摔了下去,幾乎是一半身子都壓在了周文征的身上,壓得周文征悶哼一聲。
“周公子,對不起……我……”花玉妍忙手忙腳亂地坐起來,又去扶周文征。
“姑娘請自重!”周文征雖摔得更加狼狽,可依舊是拂開了花玉妍的手,卻見眼見有什麽東西叫一道拂了開去,不由轉頭看去,只見一只青蓮色繡并蒂雙蓮的荷包,還繡了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