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錢蠻蠻拉着梅君氣沖沖的下樓,剛下到一樓,差點兒撞上一名男子。

他約莫二十七、八,個兒不高,身材福态,身上一襲寶藍色長衫是用上好緞子縫制而成,腰帶上綴着玉石,身後還跟着一名小厮,一看便知道是個富家公子。

男子看見是錢蠻蠻,就像貓碰上耗子般欣喜若狂。「唷,我道是誰,原來是錢家小姐。」

錢蠻蠻挑挑眉,神情淡漠的橫他一眼。

這個家夥名叫周雙福,是京城「周記布莊」的大少爺,半年前他曾來提親,想要納她為二房,她打從心裏讨厭他那財大氣粗沒氣質的樣子,當場回了一句—

「就算全京城的男人都死了,只剩你一個,我也寧可孤獨終老,絕不委屈自己。」

周雙福顏面盡失,逢人便說他是可憐她嫁不出去,才會委屈提出納她為二房的提議,要不是她爹是錢八達,他連讓她提鞋都嫌丢臉。

這些話,錢蠻蠻都輾轉聽說了,可她一點都不在意。

別人替她生氣,她卻說—「他那等品德及腦袋,我都想替他默哀了,若我同他計較,豈不跟他一樣?」

她不是豁達樂天,而是不想把時間浪費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錢蠻蠻連跟他多說一個字都覺得煩,腳步一跨就要離開。

「欸,」周雙福攔住她的去路,「錢姑娘何必走得這麽急?」

「好狗不擋路。」她冷冷看着他。

「我是狗的話,那你一定是條母狗,而且還是條被看光光的母狗。」他言語下流,臉上還帶着讓人不舒服的怪笑。

錢蠻蠻眉心一擰,「滾開。」

「你高傲什麽?要不是你爹是戶部尚書,像你這等貨色早就進窯子了吧。」周雙福越說越過分,而且還故意提高聲調,就是要讓所有人都聽見他說的話,好羞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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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多久沒刷牙漱口了,嘴這麽臭。」她一臉嫌惡的睇着他。

「對你這種女人說話,就該嘴臭。」他回道。

梅君向來膽小怯懦,如今見主子遭人如此羞辱,實在忍不住了。「你太過分了!」

「唉唷,你這丫頭倒是長得挺标致。」周雙福眉眼帶着猥亵之意,「不如來跟我吧,我包你吃穿不愁,日子好過。」說着,他竟動手動腳想輕薄梅君。

錢蠻蠻伸手撥開他的鹹豬手,「別用你的髒手碰梅君!」

周雙福哼了一聲,竟出手想推她。

她還沒來得及閃,身子突然往後一倒,原來是有人抓着她的肩膀,将她往後一提,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砰的一聲。

「啊—我、我的鼻子……」周雙福痛得在地上打滾哀號。

一旁的小厮吓壞了,急忙上前扶起自家少爺。「少爺,你、你沒事吧?」

「滾開!」周雙福覺得丢臉,一把推開小厮,氣急敗壞地吼道:「是誰敢打本少爺?!」

這時,錢蠻蠻才意識到自己身前站了一個高大的男人,正是剛才在樓上惹得她火冒三丈的趙破軍,望着他昂然挺立、寬大厚實的背影,她的心陡地一悸。

「你是誰?」周雙福發現揍他的人是個陌生的男人,立刻恐吓道:「你知不知道本少爺是誰?你知不知道我認識什麽人?!」他可是常跟長明侯的孫子一起喝酒作樂!

趙破軍冷冷的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輕蔑的笑意。「我不想知道你是誰,也不想知道你認識什麽人,我只是覺得你長得讨厭,嘴又臭,所以就打你了。」

「什麽……」周雙福氣怒的瞪着他。

「這樣欺負女人,你算是男人嗎?」趙破軍冷言冷語地道,「這麽厲害的話,怎麽不到前線去殺敵?」

他的話讓看熱鬧的衆人都笑了。

周雙福面子挂不住,卻又不肯示弱,裝腔作勢地道:「你是誰?報上名號來,我會找你算這筆帳!」

「我是趙破軍,你要找我,就上衛武将軍府,我等你。」趙破軍撇唇一笑,兩只如刃般的眼睛直勾勾的瞅着露出驚惶表情的周雙福。

知道對方的來歷,周雙福膽怯了,急忙帶着小厮,狼狽的離開。

茶樓裏的人見沒戲看了,又各自喝茶吃飯,彷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趙破軍轉過身,看着在他身後發愣的錢蠻蠻。

不經意與他對上視線,錢蠻蠻的心又是狠狠一跳,臉頰不由得有些發燙漲紅。

「你沒事吧?」他低聲問。

周雙福方才說的話,在樓上的他聽得一清二楚。他雖然是個只知盤馬彎弓、不知憐香惜玉的粗人,又常常覺得女人麻煩,可他至少懂得尊重女人。

錢蠻蠻當年出糗,純屬意外,又不是她行為不檢,周雙福卻抓着她小辮子,故意在大庭廣衆之下羞辱她,這一點,他完全不能接受,別說他跟她相識,就算是不認識,他也一定會出面制止。

「別理他說的話,這種人是混蛋。」趙破軍見她不說話,以為她受到傷害了,連忙安慰道。

也是,就算再怎麽大剌剌的姑娘,在衆人面前被說什麽看光光的,應該也會覺得羞憤吧。

遲遲等不到她的回應,他有些擔心的又輕喚一聲,「錢姑娘?」

錢蠻蠻擡起眼,自他眼中觑見了他的關懷,他似乎以為她在難過,但事實上,她并沒有,周雙福那種人才傷不了她呢。

不過看他這麽擔心她,還為她出氣,她真有點驚訝。方才他們才在樓上搞得不歡而散,他卻沒有袖手旁觀、幸災樂禍,反倒不忌諱自己官拜兵部侍郎,不宜與民生事的出手教訓了周雙福,他雖霸道跋扈,卻是個十足十的正人君子。

「錢姑娘,你不過是不小心露了褲底,又不是蓄意曝露,不須放在心上。」他再次勸慰道:「過去的事就算了,別放心上。」

聽着,她忍俊不住的笑了。

見她笑了,換趙破軍愣住了,「錢姑娘,你……」

「我才沒放在心上呢!」錢蠻蠻一雙慧黠的眼眸定定的望着他,「不過是春光外洩,別說是少一塊肉,就連掉根頭發都不會。」

他不由得微微瞪大眼,不可思議的望着她,彷佛她是他不曾見過的珍禽異獸,但很快的,他面容一緩,再一次覺得她這個人太有趣了。

「我真沒見過你這樣的人。」他衷心地道。

「那你現在可算是大開眼界了。」她話鋒一轉,「對了,你不怕與民生事,傳到皇上耳裏會……」

「不必擔心。」趙破軍一派輕松,「我是個行伍出身的粗人,四處與人生事,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皇上早已司空見慣。」

「你……不必為我出頭的。」錢蠻蠻語帶試探地道,「剛才我還兇你呢。」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更何況我沒拔刀,只是出拳。」他打趣地回道。

她抿唇一笑,「那好,我欠你一次,剛才你惹我不悅,咱們就一筆勾銷吧。」

趙破軍濃眉一皺,表情顯得疑惑,「我惹你不悅?我倒覺得是錢姑娘反覆無常。」

「你質疑我錢家人的人格及品德,我當然不悅。」

「我不是質疑,只是提出合理的懷疑。」他說。

錢蠻蠻不以為然的輕啐一聲,「我會證明你的見解充滿謬誤的。」說罷,她領着梅君離開了。

看着她潇灑離去的身影,趙破軍的唇角不自覺的上揚。

顯仁宮,禦書房。

皇上爽朗愉悅的笑聲傳了出來,不為別的,只因趙破軍正在講述他跟錢蠻蠻過招的經過。

「錢卿的千金可真是有趣。」皇上笑道:「改天你帶她進宮,朕想會會她。」

趙破軍苦笑,「她可不是有趣,而是特立獨行,皇上千萬別讓她進宮得好。」

「為什麽?」皇上深深睇着他,語帶玩笑,「你怕朕要她進宮伺候?」

「非也。」趙破軍搖頭一嘆,「臣是擔心她心直口快,不知輕重,要是冒犯皇上,恐怕難逃責罰。」

「這麽說來,你是在關心她呢。」

皇上意有所指,但心眼兒直的趙破軍沒聽出來。

「朕當初要你跟錢卿一起查案,是希望你們能藉此機會了解彼此,免得老是在朝堂上像宿敵世仇般你來我往,沒想到錢卿的千金竟會代父出馬……」皇上深深一笑,「這姑娘可真有意思。」

「皇上可曾聽說過錢姑娘的事?」趙破軍問道。

皇上頓了一下,「略有耳聞。」接着他輕聲一嘆,「我聽說錢姑娘與其娘親一樣貌美,而且自幼習藝,才華橫溢,一直以來都是京城衆家公子們追求的對象,可兩年前在展秀上,她卻出了一個大糗,從此乏人問津,真是可惜了……」

「她可一點都不難過。」趙破軍說。

聞言,皇上不免感到狐疑,「不難過?哪個姑娘遇到這種事能不難過?」

「她說……」想起她說的那些話,趙破軍還沒說便先忍不住笑了。

皇上看着他的反應,更是好奇了,催促道:「她說了什麽,你倒是快告訴朕。」

「她說,春光外洩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別說是少塊肉,就連掉根頭發都不會。」

皇上先是一愣,随即大聲朗笑。「有趣、有趣!朕真是越來越想見見她了。」

「她不是個尋常的官家小姐或富家千金,臣總覺得她……有什麽秘密。」趙破軍深思道。

皇上微斂起笑意,定定的望着他,「我說趙卿……」

「臣在。」趙破軍恭謹地應道。

皇上的眸光閃過一抹促狹,「你今年二十有五了吧?」

「回皇上的話,是的。」

「趙将軍就你一個兒子,可你至今未娶,趙将軍不擔心?」皇上問。

趙破軍蹙眉一笑,「家父整天被三個姨娘跟那些個紅粉知己搞得暈頭轉向,哪還有時間跟精神擔心我的事?」

「可你是趙家單傳,不應該負起延續香火的責任?」皇上一臉認真,「說說,這京城之中有沒有你中意的姑娘,若有,說出來,朕幫你作主。」

趙破軍想都沒想便搖頭,「臣從沒想過。」

「宮裏也沒有你喜歡的?」皇上又問。

趙破軍肯定地回道:「沒有。臣公務繁忙,從沒思考過這件事,也沒注意過任何女子。」

「是嗎?」皇上摩挲着下巴,思索了一下,然後意味深長地道:「可你提起錢姑娘,卻是有說不完的想法。」

趙破軍先是一愣,然後一本正經地解釋道:「那是因為臣跟她為了軍糧之事常常接觸。」

「日久生情,你聽過嗎?」皇上笑問。

趙破軍這會兒終于明白了皇上的心思,嚴正地道:「臣對她沒有多餘的想法。」

「可能只是因為你呆。」皇上打趣道。

趙破軍神情一凝,态度更為認真,「皇上,臣今天面聖,要說的是正事。」

「可你剛才說的明明全是她的事……」

趙破軍不自覺板起臉,不說話了。

皇上知道他這個人在軍中打滾太久,為人死板,開不得玩笑,要是玩笑過了頭,反倒會有反效果,于是他輕咳一聲,言歸正傳,「好了,朕不跟你閑扯。軍糧一事,有何進展?」

趙破軍的表情雖然依舊嚴肅,但一聽皇上提起正事,倒也願意開口了,「錢姑娘将一年內的所有進出貨紀錄都給了我,買辦人、經手人,就連負責供糧的農家都有詳細的記錄。」

「噢?」皇上頗為訝異,「聽聞錢姑娘年僅十八,便已掌中饋,這斤萬兩糧行在她管理下還真是有條不紊……」

「她說,就連契作農家都是她自己去找、去談的。」

「看來她真不是一般的千金小姐。」皇上對錢蠻蠻越來越好奇了。

他在宮中,也聽聞過她「京城第一奇女子」的稱號,但到底有多奇,他還真不知道,如今聽趙破軍談起她的種種作為,他越發覺得她名符其實,十分有趣。

「皇上,」趙破軍目光一凝,神情嚴肅,「皇上打心裏相信錢大人?」

皇上毫不猶豫的點頭,「是的。」

「錢大人或許清白,但他底下……」

「是不是有人在錢卿眼皮子底下壞事,朕不清楚,但朕相信他若知道此事,絕不會寬容包庇。」皇上看着他,「你呢,你信不信錢姑娘?」

趙破軍也沒多想,「臣相信她的為人。」

「那便好。」皇上深深一笑,「你就跟她通力合作吧,哪怕搞出這事兒的是文武重臣,甚至皇親國戚,你們都要替朕把那個人給揪出來。」

趙破軍一拱手,回得铿锵有力,「臣遵旨。」

錢蠻蠻正要出門,卻被兄長叫住。

「蠻蠻,去哪兒?」錢致遠問。

她停下腳步,轉過頭,神情愉快的回道:「茶樓。」

「巡視?」

「不是,我約了趙破軍。」她說。

錢致遠先是一頓,然後若有所思地道:「你這陣子跟他見得很勤?」

「我得向他證明我們錢家的清白呀!」提起他,她比手劃腳,模樣有些激動,「他質疑我們錢家有人從中作梗,我看根本是兵部裏頭有人假公濟私,中飽私囊。」

他發現一件事,每當要出門見趙破軍,妹妹總是特別有精神、特別愉快,她也許不自覺,但他可全看在眼裏。

他這個妹妹從沒把哪個男人放在眼裏,可現在趙破軍卻闖進了她的生命裏。

他自父親口中也知道不少趙破軍的事,他知道趙破軍是将門之後,人品端正,耿直不阿,只不過也因此與朝中官員及臣子多有不合,簡言之,趙破軍是個好人,只是脾氣沖了點。

他的好妹妹戀上趙破軍嗎?她脾氣那麽剛烈,遇上趙破軍那種性情的男人,豈不是石頭碰石頭?

「大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錢蠻蠻興高采烈的問。

「我?」錢致遠指指自己,有些怔住了。

「是啊。」她說:「我同趙破軍提過你,還答應他有機會帶你去會會他。」

「我去能做什麽?」他疑惑地反問。

他自知性情溫吞,腼覥害羞,平時的工作就是去各個鋪子走走看看,或是核對帳目,有時妹妹也會因為必須到玉堂春巡視,而将糧行的事托他打理,可是只要是與買方商談合作之事,都是交給能言善道、機警聰明的妹妹。她這個人從不吃虧,跟人談起買賣,可說是手起刀落,精準俐落。

「大哥常在糧行幫我瞻前顧後,糧行的事,你也清楚。」錢蠻蠻說道:「再說,我也想讓趙破軍瞧瞧大哥。」

錢致遠不解地問道:「何因?」

「我要讓他看看我們錢家上下都是正直誠實的人呀。」說罷,她一把拉住兄長的手,「別想了,咱們走吧。」

「這……」

「放心,趙破軍雖是個武夫,可他不會吃了你。」說着,錢蠻蠻迳自笑了起來。

錢致遠心想,妹妹難得對一個男子如此上心,他這個做大哥的,是應該去會會趙破軍,于是他點點頭,微笑道:「好吧。」

就這樣,因為有大哥相伴,錢蠻蠻便讓梅君留在府裏了。

錢家兩兄妹來到城南的玉堂春,就見趙破軍已在門前候着。

趙破軍見錢蠻蠻和一個陌生男子一同前來,不自覺面露疑惑和警戒。

「趙大人,這位是我大哥錢致遠。」錢蠻蠻興高采烈地介紹道。

「喔,」趙破軍一頓,「錢公子,幸會。」

一聽對方是她的親哥哥,他突然松了一口氣,真是怪了,剛才他在緊張什麽、擔心什麽呢?

「趙大人,舍妹這陣子給你添麻煩了吧?」錢致遠蹙眉苦笑。

「大哥,你怎麽說得好像我是個麻煩精一樣。」錢蠻蠻不滿的嘟起嘴。

錢致遠調笑道:「難道你不是?」

錢蠻蠻用力拽了下兄長的手,嬌嗔道:「大哥,你怎麽能在外人面前這樣笑話我?」

錢致遠笑視着她,眼底滿是對妹妹的憐愛。

「兩位真是兄妹情深。」趙破軍雖然已知他們是兄妹,但看着他們這樣親密的互動,卻仍有些不是滋味,「在下是獨子,從來不知道兄弟姊妹打打鬧鬧是何感覺。」

「若趙大人有像蠻蠻這樣的妹妹,相信你會慶幸趙将軍只有你一個兒子。」錢致遠又趁機調侃自家妹妹一番。

錢蠻蠻鼓起腮幫子,沒好氣的瞪着兄長,「大哥!」

「好,我不說了。」錢致遠語帶讨饒,「我們先進去坐着吧。」

「正有此意,我餓了呢!」錢蠻蠻說着,搶先一步進到店裏。

掌櫃驅前,歉疚地道:「小姐,樓上被一位公子包了,恐怕你們得坐樓下。」

「無妨,樓下就樓下。」錢蠻蠻說着,便要掌櫃的帶位。

三人落坐後,錢蠻蠻作主點了幾道菜,趙破軍跟錢致遠都沒有意見。

趙破軍發現錢致遠果真是個寡言的人,除非他主動找話聊,否則錢致遠就只是笑笑的看着錢蠻蠻一個人叽哩呱啦的說話。

菜上了一半,掌櫃的帶着一個人來到他們桌旁,不是別人,正是之前當衆用言語羞辱錢蠻蠻、被趙破軍修理的周雙福。

「做什麽?」錢蠻蠻夾了一塊東坡肉往嘴裏塞,淡定地問道。

「小姐,周少爺有事找你,所以……」掌櫃怯怯地道。

錢蠻蠻斜眼瞄了周雙福一眼,「有何指教?」

趙破軍見她氣定神閑,眼底卻閃動狡黠的光,猜想她不知又要玩什麽把戲,好整以暇的等着看熱鬧。

至于錢致遠,更是了解自己妹子,他知曉周雙福前陣子惹火了妹妹,因此妹妹對他下了封殺令,不準他進入錢家旗下任何一家鋪子,可想而知,周雙福今日必是為了請她高擡貴手而來。

「錢……錢小姐,」周雙福涎着笑臉,一臉讨好,「前些時日,我一時犯蠢,冒犯了小姐,今天是特來賠罪的。」

錢蠻蠻挑挑眉,笑問:「賠罪?真不知道周少爺是遇到什麽困難了,居然跑來跟我賠罪?」

周雙福的表情有點扭曲,「這陣子,在下不管去到哪裏都被拒于門外,聽說錢家小姐跟各位店東及掌櫃都熟絡,想必是因為在下有眼無珠冒犯了你,才會……」他吞了吞口水,續道:「總之,在下真心的向你致歉,希望你大人大量,替我跟諸位店東及掌櫃說個情吧。」

趙破軍是看得出來錢蠻蠻跟幾家茶樓的掌櫃非常熟絡,但他沒想到她竟神通廣大到能影響許多鋪子的店東,他不由得用驚疑的眼神看着她,卻見她一臉「本小姐早知道是這樣」的表情。

「既然周少爺真心向我道歉,那就拿出你的誠意吧。」她說。

周雙福愣了一下,「誠意?」

她點頭,「我要你向斤萬兩糧行購買三十包上好米糧捐給福華寺,做為赈濟窮人之用。」

「嗄?三、三十包?」周雙福面露難色。

「敢情周少爺覺得這樣不足以表現你的誠心,」錢蠻蠻兩眼一瞪,随即甜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五十包吧。」

「五……五十包?」周雙福吓得臉色發白,神态狼狽。

錢致遠湊到妹妹耳邊,低聲勸道:「蠻蠻,算了,周少爺既然誠心道歉,別擱心上了。」

錢蠻蠻點頭,「既然大哥為他求情,那就三十包吧!」她笑視着周雙福,「周少爺,待你将三十包米糧捐給福華寺後,包你在京裏暢行無阻。」

「你沒騙我?」

「一言既出,驷馬難追。」她揚眉一笑。

周雙福點點頭,「在下明白了,我會立刻差人去斤萬兩糧行買米,那……在下告辭了。」

「不送。」錢蠻蠻神情愉悅又得意。

周雙福離開後,趙破軍再也忍不住,試探地問道:「沒想到錢姑娘竟有如此通達的人脈,想必是光顧到跟各家店東都極為熟識了吧?」

錢蠻蠻聽了,噗哧一笑。

趙破軍一臉迷茫,不懂她這樣的反應是為什麽。

錢致遠則是笑嘆道:「原來趙大人不知道?」

「知道什麽?」趙破軍依舊疑惑。

「蠻蠻就是店東。」錢致遠回道。

聞言,趙破軍一震,驚疑的看着她,「什麽,你是……」

錢蠻蠻一臉「這沒什麽了不起」的表情,但眼底卻透着「我可吓壞你了吧」的得意。

「錢兄是說……這幾家玉堂春都是錢姑娘……」

「是的,京城五家玉堂春都是蠻蠻開設并經營,一切都是她親力親為,從未假手他人,也沒借助任何勢力及協助。」錢致遠并無炫耀錢家家大業大之意,而是要讓趙破軍了解妹妹是個多麽不尋常的姑娘。

「錢姑娘真教趙某驚嘆。」趙破軍衷心地道。

「好說。」錢蠻蠻俏皮的拱手一揖,「咱們繼續吃吧,我真格餓壞了。」

菜陸續上齊,三人将一桌佳肴吃完,便要夥計送上一壺好茶。

這時,一對跟玉堂春說定在此唱一個月小曲的爺孫來了。

老人家姓季,祖上在前朝時曾是地方父母官,只可惜前朝覆沒,家道因此中落,姑娘是他的孫女季如歌,他們本來是打算到京裏依親,未料親戚早已不知搬往何處,爺孫倆盤纏用盡,他又身染宿疾,欠下醫藥費,于是爺孫二人只好到各個茶樓或是在路邊賣藝,以求溫飽。

錢蠻蠻得知此事,便早已吩咐掌櫃的要幫忙。

老人家說了幾句話,簡單向衆人交代爺孫倆的來歷,接着開始拉琴,而那一身青衣、容貌秀美标致的姑娘随即唱起小曲,她的嗓音輕柔,聲韻婉轉,只兩三句便攫住了大家的心思。

「這位季姑娘的歌聲真是美妙……」錢致遠望着季如歌,唇角微微上揚。

錢蠻蠻看着從沒開口誇過任何一位姑娘的哥哥,竟看着季如歌發起愣來,不由得輕笑一聲。「真難得有姑娘入得了哥哥的眼。」

錢致遠一聽,不好意思地連忙收回視線,「別胡說,咱們說正事。」

于是,三人邊品茗,邊談起糧行跟軍方的軍糧交易。

從錢致遠口中,趙破軍了解更細部的事情,也有助他在前線布局埋線。

談得差不多之時,忽聽樓上傳來聲音,接着便看見方才拉琴的老人家自二樓摔到一樓的梯口,發出砰的一聲巨響,緊接着是季如歌凄厲的哭號—「爺爺!」

「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樓上傳來男子斥喝的聲音。

本來充滿着歡聲笑語的茶樓,頓時安靜下來,每個人都循着聲源往樓上看,只見一名身着華服的公子哥正一手拉着季如歌。

季如歌看着摔到樓下的爺爺,哭得撕心裂肺,「放開我!放開我!爺爺、爺爺—」

自家茶樓出事,錢蠻蠻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她霍地起身,幾個箭步便沖到樓梯口,掌櫃的也趕了過來。

兩人一看那老人家撞破了頭,一臉的血,人已昏死過去,急忙叫夥計去找大夫。

「樓上是誰?」錢蠻蠻問向掌櫃的。

掌櫃支吾的道:「是、是魏出鋒,魏少爺。」

錢蠻蠻一聽,臉色丕變。

魏出鋒正是長明侯的孫子,魏婀娜的哥哥,他仗着長明侯之勢,平時就素行不良,嚣張跋扈,想不到這會兒居然還在她的茶樓裏鬧事。

這時,樓上又傳來魏出鋒的聲音—「本少爺包你一個月,這個月你就好好伺候我吧!」說話的同時,他已經拉着季如歌下樓來。

錢蠻蠻擡起頭,冷肅的瞪着他。

看見錢蠻蠻,魏出鋒先是一頓,然後笑了。「原來是你啊,我家婀娜的手下敗将。」

「放了那位姑娘。」錢蠻蠻嗓音清冷地道。

「憑什麽?」魏出鋒有恃無恐。

錢蠻蠻冷冷地道:「憑我是玉堂春的店東。」

此話一出,魏出鋒愣住了,「你說什麽,你是店東?」

「怎麽,很驚訝嗎?」錢蠻蠻趁機嘲諷道:「本小姐可忙了,跟你這種整天無所事事的米蟲可不一樣。」

聞言,魏出鋒難掩羞惱,「錢蠻蠻,你!」

「這位姑娘在我玉堂春賣藝,我玉堂春就有責任跟義務保護她,如今你傷了這位老人家,又想強拉季姑娘走,我不準!」錢蠻蠻毫不畏懼。

「錢蠻蠻,你好大的口氣!」魏出鋒不屑的冷哼一聲,「你不知道我是誰嗎?」

「國有國法,天子犯法都與庶民同罪了,你一個長明侯的孫子又算什麽?」

「你說什麽?」魏出鋒勃然大怒,「你說我魏家不算什麽?」

「魏少爺,」錢致遠出面打圓場,「我們開門做生意,便是以和為貴,魏少爺請将季姑娘留下,老人家的醫藥費,我們錢家負責即可。」

魏出鋒一臉嚣張,「本少爺想帶誰走就帶誰走,誰都管不了!」說着,他強行把季如歌拉到自己身邊。

「魏出鋒,我不準你……」

錢蠻蠻天不怕地不怕的就要上前攔他,突然有人自她身後拉住她,她吓了一跳,回過頭,只見趙破軍已站在她身後。

他的目光如箭矢般直直射向魏出鋒,口氣冰冷地道:「這種人,你是不能跟他講理的。」

魏出鋒見趙破軍竟在場,不禁一震。「趙破軍?」

「把人留下,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趙破軍警告道。

魏出鋒不是對他毫無畏懼,而是此時若是退縮了,那他以後可就擡不起頭來了,于是他将季如歌抓得更緊,「趙破軍,你不過一個兵部侍郎,我祖父可是……」

「誰管你祖宗是誰!」趙破軍冷冷地打斷他,「我再說一次,放了她。」

「不放!」為了争面子、為了逞威風,魏出鋒豁出去了,他強拉着季如歌要走,兩名護衛連忙跟上。

趙破軍以适當的力道握住錢蠻蠻的雙肩,低聲道:「走開,別受傷了。」接着他将她輕輕往旁邊一推,示意錢致遠将她帶遠一點。

被他抓握肩頭的那一瞬間,錢蠻蠻的心跳加速,呼吸彷佛要停了一樣。

就在衆人還沒反應過來之時,趙破軍已經出手,沒人看清他是怎麽将季如歌自魏出鋒的手中救出的,但當大家回過神時,他的一記直拳已經打在魏出鋒的臉上。

魏出鋒頓時鼻血直流,疼得哇哇大叫,兩名護衛立即沖上前想保護主子,可沒幾下功夫,兩名護衛也被打趴在地,主從三人倒在地上哀叫連連。

看着這一幕,錢蠻蠻真想高呼「太帥了」!

真的是太帥氣、太威風了,看他幾記拳腳就把魏出鋒跟他的護衛打得滿地找牙,實在痛快。

「趙……趙破軍,你、你竟敢……」魏出鋒在兩名護衛的攙扶下,勉強的站起來,「我……我祖父……絕不會饒了你的!」

他之所以敢這樣嚣張,是因為他認為趙家并不得勢,趙破軍的父親趙儒元雖受封衛武大将軍,但早已賦閑在家,朝中早已傳聞皇上便是因為不喜歡他的作風才讓他在家安養,可他不知道那并非真正原因。

「你……你記着,我一定要叫祖父到皇上面前參你一本!」魏出鋒出盡洋相,但還裝腔作勢。

趙破軍唇角一勾,「既然如此,就多參一本吧!」說罷,他冷不防地又朝魏出鋒臉上揮了一拳。

魏出鋒疼得眼淚直噴,哇哇大叫。

兩名護衛自知不敵,趕緊扶着主子倉皇逃走。

季如歌脫困,立刻沖向爺爺。

方才一團混亂之際,大夫已來替季老先生診斷過,他朝着掌櫃的輕輕搖了搖頭。

掌櫃的一臉為難,「季姑娘,你……你爺爺已經斷氣了。」

季如歌情緒崩潰,「不、不—爺爺!不要死!不要離開如歌!」她抱緊爺爺的身軀,放聲大哭。

錢蠻蠻過去安慰道:「季姑娘,老人家的後事,玉堂春會全權負責……」

「爺爺,我……我只省 爺了……」季如歌哭得柔腸寸斷,聞者無不心生憐惜。

趙破軍走上前,保證道:「縱使是意外,也是一條人命,姑娘請放心,趙某定會為姑娘讨回公道。」

季如歌擡起淚眼瞅着他,眼底滿是崇敬及感激,「謝謝英雄相救,小女子感激不盡。」

看着正義凜然、不畏權貴的趙破軍,錢蠻蠻的胸口不知有什麽鼓噪着,她的臉發燙,心跳變快,手腳竟莫名的陣陣發麻。

之前她以為趙破軍不過是因着父親的功勳,才得以混個兵部侍郎的官職,可現在,她深深相信皇上必定是看中了他某方面的長才以及他剛正不阿的性子,才如此提拔他。

想到這兒,她下意識的伸手撫上方才被他觸碰過的肩頭,身子沒來由的輕顫,随即她困惑的想着,她究竟是怎麽了,怎麽會有這樣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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