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魏婀娜在展秀上鬧了那麽大的事,別說她自己丢臉,就連長明侯都顏面掃地,硬是在府裏躲了半個月才上朝。
當然,他未敢再提要趙破軍納孫女為妾之事,還将孫女送出京城避風頭。
皇上大大贊揚了錢蠻蠻一番,還召她進宮,見上一面。
顯仁宮中,充滿着皇上、趙破軍及錢蠻蠻的歡聲笑語。
「錢姑娘,你真是聰穎過人呀!」皇上真心誇獎,龍心大悅,「你不但順利阻止了你的宿敵嫁進将軍府,還替朕解決了一個大患。」
此事重挫了長明侯的銳氣,他相信他短期內不敢再造次。
「皇上過獎,蠻蠻這都是小聰明,不算什麽。」錢蠻蠻謙虛地回道。
「小聰明已是如此,若讓你使出大智慧,那還得了?」皇上笑道:「若你是男兒身,朕一定給你一個官職,為朕效力。」
她淡淡一笑,「為皇上效力,何須官職在身?」
皇上滿意的點點頭,「說的也是。」說罷,他轉頭看着趙破軍,「趙卿,你真是慧眼獨具,得了個才貌兼備的美嬌娘。」
趙破軍蹙眉一笑,「皇上再誇她,恐怕她尾巴要跑出來了。」
「我又不是小狗小貓,哪來的尾巴?」錢蠻蠻輕啐一記。
皇上看着兩人鬥嘴,甜甜蜜蜜的,很是為他們高興。
「錢姑娘,這雖是朕第一次見你,可對你卻毫不陌生。」皇上又道。
錢蠻蠻瞥了趙破軍一眼,「他一定跟皇上說了我很多壞話吧?」
「不不不,」皇上呵呵一笑,「趙卿說的可都是你的好,朕認識他很久了,從沒聽他提起過任何姑娘,唯獨你,真真實實攫住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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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錢蠻蠻歡喜極了,看着趙破軍的目光又多了幾分滿足。
趙破軍就有點窘了,不好意思的看着皇上,「皇上,臣幾時都說她的好了?」
此話一出,錢蠻蠻立刻抓着他小辮子,「喔,難道你真的都說我的壞?」
「我……」趙破軍一時語塞,只能尴尬地搔搔頭。
難得見他如此表情及反應,皇上哈哈大笑,「真是一物克一物,趙卿向來快人快語,可遇到錢姑娘就得投降了。」
「皇上,」錢蠻蠻笑視皇上,「您就叫我蠻蠻吧,別什麽姑娘不姑娘的了。」
「蠻蠻,」趙破軍神情一凝,「不得放肆。」
「沒關系。」皇上毫不在意,「這兒就我們三人,确實無須拘謹。」
錢蠻蠻咧嘴一笑,一派天真。
「蠻蠻,」皇上看着她,「聽說玉堂春茶樓、酒肆醉貓都是你一手打理的?」
「是的,皇上。」她老實地道:「蠻蠻沒別的興趣,就喜歡做生意賺錢。」
「這真是特別的興趣,着實有趣,也多虧了你這樣的興趣,才能讓朕知道秦國公跟江山河有所牽連。」
提及那兩人,趙破軍神情一凝,「皇上,我派去秦州的探子已經回報。」
「噢?」皇上眉心一擰,「可有斬獲?」
「在秦州境內并無任何左城仲屯兵的跡象。」趙破軍說。
皇上不免感到困惑,「但他動作頻頻,實在可疑。」
「确實可疑。」趙破軍續道:「我也查出他的親信名叫褚天信,這個人曾在邊關待了五年。」
「他突然回京養病,親信又跟江山河的舊部屬往來且提及軍糧之事,朕認為其中一定有什麽事正在運作。」
皇上神情凝沉。
這時,錢蠻蠻突然想起什麽,說道:「皇上不是嚴禁他屯兵嗎?」
「嗯。」皇上點點頭。
「也就是說,為了應付皇上,他自然不在秦州境內屯兵,但如果在秦州以外的地方呢?」
她此話一出,趙破軍像是意識到什麽,陡地一震。「皇上,難道……」
「在邊關?」皇上跟趙破軍異口同聲。
「蠻蠻,你真是點醒朕了。」皇上再次稱贊道。
「皇上,」趙破軍神色凝肅,「若他在邊關屯兵,茲事體大,臣認為不可輕舉妄動。」
「确實。」皇上十分認同他的看法。
「臣認為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才能讓左城仲松懈心防。臣會派親信在邊關秘密查探,絕不會讓任何人危及皇上的江山。」
皇上激動地拍拍他的肩,「有你這樣的臣子跟兄弟,乃朕之幸,不過……」他突地一頓,笑視着眼前的一對璧人,「在此之前,先把你們的婚事辦了吧!」
趙破軍跟錢蠻蠻相視一笑,眼底滿是濃情。
趙破軍跟錢蠻蠻在氣候宜人的四月成親了。
他們的婚事在京城是大事,趙、錢兩家又非尋常人家,但因為趙破軍跟錢蠻蠻都是低調的人,婚禮并不盛大鋪張。
倒是錢八達頗有微詞,畢竟他就這麽一個女兒,而且從小嬌養着、寵愛着,嫁人是一輩子一次的事情,他多麽希望能替女兒辦個熱鬧風光的婚禮。
可是錢蠻蠻卻說:「爹,成親只是一天的事,過日子比較重要,我幸福美滿,別人自然知道,若不幸福,婚禮辦得再風光,日後也只是笑柄。」
女兒說的話總是有理,錢八達最終也只能順了她的意思。
就這樣,錢蠻蠻嫁進趙家,正式成了趙家的媳婦。
成親後的第一天早上,她睡得有點晚,趙破軍也沒叫她。她醒來,發現趙破軍還睡得沉。
本想叫他趕緊起身梳洗上朝,忽又想起皇上放了他十天大假,讓新婚燕爾的兩人先過上舒心的日子而作罷。
看着裸裎上身沉睡着的他,想起昨夜的纏綿悱恻,錢蠻蠻不自覺心跳加速,臉頰泛紅發燙。
她真沒想到看似粗魯的他,在床笫之間居然那麽溫柔又有耐心,他将她視如一碰就會碎的珍寶般悉心對待,事後又體貼的安撫。
她得說,此等男人真是好得逆天呀!
想着想着,錢蠻蠻情不自禁伸出手,輕輕碰觸着他結實的胸肌,那觸感還真是令人感動到顫悸。
她正陶醉之際,趙破軍突然睜開眼睛看着她,唇角一勾,用低沉的嗓音道:「娘子,還不夠呀?」
她先是一怔,随即羞紅了臉,「你說什麽?才不……啊!」
話未說完,他已一把将她擒入懷中,熱情的給她一個深吻。
被吻得快喘不過氣,她推開他,嬌嗔道:「別鬧,快起來梳洗更衣吧。」
「今天不用早朝。」趙破軍舍不得放開她。
「我知道。」錢蠻蠻蹙起眉頭,「但得去跟爹請安呢。」
他挑挑眉,「我沒那個習慣。」
「咦?」她微頓,「可是我是新媳婦,這是規矩吧?」
「唔……」他想了一下,說:「那你去吧,快快回來。」語罷,他埋頭又睡。
「喂,趙破軍,你快起來陪我一起去啦!」
錢蠻蠻想把他從被窩裏拉起來,可他不從,最後,她百般無奈的自己起身。
梳洗更衣後,錢蠻蠻帶着随她陪嫁的梅君前往公公住的懷香院。
昨天拜堂,是她第一次見到公公,五十歲未到的他,在她看來根本是個型男大叔,她想,趙破軍到了這年紀,應該就像公公一樣吧。
公公不多話,表情也不多,給人一種距離感。她聽趙破軍說過他爹的事,知道他爹在他娘死後便陸續納了三個侍妾,平常也有一些紅粉知己。
可老實說,她實在感覺不出來公公是個風流種呢!
來到懷香院,只見公公的三名侍妾李氏、周氏及歐陽氏正從裏面走出來。三個女人你推我、我擠你,吵吵嚷嚷的,簡直像是幼稚園裏争玩具的小孩。
「三位姨娘早上好。」錢蠻蠻有禮的向三人問早。
三人見着她,突然團結起來,一個個端起婆婆的架勢來。
趙破軍要讓她掌中饋之事,趙家上下都知道,見着這未滿二十的丫頭居然要爬到她們頭上,成為将軍府的女主人,三人自然不服氣。
「唷,」李氏一挑眉,「我以為是誰,原來是少夫人呀。」
「姊姊,你可別失禮,少夫人不簡單呀,可是戶部尚書的女兒。」周氏道。
「兩位姊姊,」歐陽氏不屑的睇着錢蠻蠻,「聽說她十幾歲就在錢家掌中饋,是個厲害角色,咱們可得警醒點。」
聽她們說起話來夾槍帶棒的,分明就是要給她這個新媳婦下馬威,呵,吓唬誰呀?她錢蠻蠻可不是省油的燈。
不過她才剛進門,還是不要鋒芒太露,況且再怎麽說她們都是長輩,她還是要給點面子。
「蠻蠻愚鈍,還有很多不足無知之處,日後還請三位姨娘不吝教導。」她笑咪咪地道。
看她氣定神閑還巧笑倩兮,三人微怔,互看了一眼。
「現在都什麽時候了,怎麽你才要來請安?」李氏故意找她麻煩。
「一時不小心,睡過頭了。」錢蠻蠻恭敬的回道。
「睡過頭?」周氏輕哼一聲,「你可真敢說,現在你不是錢家的大小姐,而是趙家的媳婦,那些在娘家的惡習到了這兒都得改。」
「蠻蠻明白。」錢蠻蠻依舊滿臉笑意,不卑不亢地回道。
「明白?」歐陽氏接續炮火,「聽說你娘很早就過世了,怕是沒人教你做媳婦的道理吧。」
錢蠻蠻忍不住在心裏腹诽,哇,她們居然連原主過世的娘都挖出來鞭了?雖說她跟原主的娘沒什麽交集,但她們也太嚣張了,她是不想跟她們計較,本以為她們說個兩三句便也罷了,沒想到她們得了便宜還賣乖,真是的,看來她還是得适時給她們一點顏色瞧瞧。
她抿唇微笑,「這些話,等三位姨娘見了我娘親後,再跟她說吧。」
三人一楞,一時沒聽出她的意思,過了一會兒,等意會過來,李氏猛地漲紅了臉,氣急敗壞地道:「你這丫頭是咒我們死嗎?」
「蠻蠻不敢,但人都難免一死。」錢蠻蠻依舊笑咪咪的。
「你……」
三人正想再罵她,卻聽見身後傳來趙儒元的聲音——「你們還沒走?」
錢蠻蠻跟她們三人都是一怔,然後看向站在那兒、微微板着臉的趙儒元。
「一大早就聽你們叽哩呱啦,耳根真不清靜。」
「老爺……」三人吶吶地輕喚一聲。
「沒事就忙自己的去吧。」趙儒元說完,轉身便要回到懷香院,突地,他又回過頭來看着錢蠻蠻,「媳婦,你不是來請安的?」
「是的,爹。」錢蠻蠻禮敬的回答。
「那還不進來?」說着,他便信步進到院中。
錢蠻蠻掠過三位姨娘,快步跟上去。
進到屋裏,走在前頭的趙儒元忽地停下腳步,回頭看着跟在身後的她,然後唇角微微勾起,「你這孩子可真潑辣。」
「咦?」她一怔,一時反應不過來公公怎麽突然這麽說。
「你剛才跟她們三個人說的話……」
「啊……」錢蠻蠻這才意識到公公聽見她說的話,不免有些尴尬,「爹,我不是故意那麽說的,只是一時氣不過。」
他唇角一撇,笑了。「你這丫頭,真有點意思。」
有點意思?這是在誇她吧?
「她們三人就是小心眼,喜歡欺生。」趙儒元看着她的眸光充滿贊許,「不過,看來你不需要有人幫你。」
「爹不怪我無禮,不知分寸?」錢蠻蠻試探地問道。
「在将軍府,你不需要拘謹,做你自己就好。」他說。
她像是聽見什麽不可思議的話一般,震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一個封建時代的男人,居然要她做自己?!啧啧,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跟我來,先跟破軍的娘打聲招呼吧。」
錢蠻蠻先是一怔,然後跟着他進到一個小廳,小廳裏有一幅高挂的畫像,畫中是位高雅秀麗的女子,她想,畫中女子應是她無緣一見的婆婆。
「她叫孫吟香,破軍的娘親,你的婆婆。」他說。
其實拜堂的時候,她有向孫吟香的靈位焚香祭拜,但在供奉靈位的地方并沒有孫吟香的畫像。
她雙手合十朝畫像拜了一二拜,然後細細的端詳着畫中女子,衷心地道,「婆婆……是位美人。」
「她不只美,而且秀外慧中,獨一無二。」趙儒元看着畫中的亡妻,眼底滿溢哀愁及思念。
錢蠻蠻看着公公的神情,她想,公公仍舊深深愛戀着亡妻,至今還無法忘懷,既然如此,為什麽要納三個妾,又跟一堆女子過從甚密,搞得趙破軍對他極不諒解,父子關系疏離冷淡呢?
「這畫,是她為自己畫的。」他的唇角帶着淡淡的微笑,「她非常喜歡繪畫,花草、鳥獸、山水、人物都難不倒她。」
她看着牆上那幅幾乎等身的畫像,不由得驚嘆。
她繪畫功力大概只有幼稚園大班程度,所以看見會畫畫的人都覺得很崇拜。她無緣婆婆的自畫像栩栩如生,猛一看,還以為她就站在那兒,畫功實在了得。
「吟香是個很不可思議的女人……」提起亡妻,趙儒元就有說不回的回憶,「她本來對繪畫一竅不通,突然有一天,她說她想畫畫,一拿起筆墨就成山水。」
錢蠻蠻回應道:「那應該是無師自通的天分吧。」
「我想是的。」他淡淡一笑,「她十六歲就嫁給我,但我們相聚的時光極妃,因為我一直在外征戰,可她……從來不怨。」
「當軍人的妻子……不容易。」
她這話是真心的,她在現代本身就是軍眷,父親長年在部隊,母親一個人要照顧三個孩子,她還記得有一年,他們三個孩子都重感冒,母親又得了盲腸炎,但母親強忍着痛,将他們三個孩子安置好,才去醫院開刀,開完刀的第二天,父親才從部隊趕到醫院探望。
趙儒元聽她這麽說,好奇的看着她,「你懂?」
錢蠻蠻微頓,故作無事地道:「可以想象。」
他定定的看着她,若有所思,「若是吟香還在,一定跟你很投緣。」
「我想是的。」她看着婆婆的畫像,輕柔一笑,「我總覺得好親切,婆婆的畫像……好真實。」
「嗯。」趙儒元認同的點點頭,「我初見時也吓了一跳,她的畫功連宮中畫師都自嘆弗如,不過……」說到這兒,他戛然而止。
錢蠻蠻疑惑地追問,「不過什麽?」
「畫中的她,從頭到腳都是她,只有臉頰上的那顆痣……」他眼底閃着不解,「她臉上并沒有那顆痣,我始終不明白她為何點了那顆痣。」
她看着畫中人物臉頰上的那顆痣,問道:「會不會是不小心弄到的?」
「絕不是。我問過她,她笑而不語。」
看着公公眼中那深深的思念及藏不住的哀愁,錢蠻蠻覺得感動,卻也感到難過,她輕聲道:「爹,你是不是還想念着娘?」
「我沒有一天忘記過她。」趙儒元勾起一抹溫柔又凄涼的微笑,「她是一個很特別的女人,她聰穎溫柔,善體人意,她可以娴靜,可以熱情,她獨立堅強,卻又懂得向我撒嬌,我很想念她總是叫我「親愛的」,那讓我覺得……她很愛我,而我很重要。」
聞言,她猛地一楞。親愛的?這個詞兒未免太不古代了吧?不知為何,她有種奇異的感覺,卻又說不上來。
「好了,」他收起憂愁,「破軍是不跟家裏一起用膳的,你幫他備膳,回去過你們的兩人世界吧!」
錢蠻蠻一時間沒聽出公公又說了一個不太古代的用語,她輕應一聲,「嗯。」
離開前,她又一次回眸看着畫中的孫吟香。
錢蠻蠻到廚房時,趙家的廚子廣叔已經備好她跟趙破軍的早膳,她便帶臍回到他們的寝院。
進到房裏,趙破軍已經起身,他穿戴整齊,坐在床側,見她進來,他不由得板起臉。「怎麽去這麽久,不是要你快快回來?」
梅君将早膳擱在桌上便退了出去,錢蠻蠻則拉了椅子坐下,「先是碰到三位姨娘,又跟爹聊得興起,接着又去找廣叔,所以拖了一點時間。」
「我等你呢。」他說。
「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她瞥了他一眼,「喂,趙破軍,你怎麽像個孩子一樣?」
「咱倆新婚燕爾,你不想時時刻刻跟我粘在塊兒?」趙破軍起身到她身旁坐下,兩手環胸,微愠。
看着他,錢蠻蠻噗哧一聲的笑了。「你好好笑喔!」她語帶促狹,「千萬別讓外邊的人知道你這樣,人家要是知道你堂堂一個兵部尚書居然像個找不到奶喝就鬧脾氣的小娃兒,鐵定笑到整座皇城都翻過去。」
居然說他像找不到奶喝便鬧脾氣的小娃兒?他一把抓住她,眼中閃動異彩,「錢蠻蠻,我現在就讓你知道找不到奶喝就鬧脾氣的小娃是什麽樣子。」
她不羞不躲也不抵抗,依舊笑笑的看着他,「原來這才是你的真面目。」
「你……」趙破軍一時語塞,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
錢蠻蠻好整以暇的撥開他的手,「別鬧了,咱們快用早膳吧,我真餓了。」說完,她端起飯碗,拿起筷子,便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
眼見沒戲可唱,他也只好乖乖吃飯。
「對了,」吃着吃着,他突然想到什麽,一臉認真的盯着她看,「那三個女人沒為難你吧?」
她挑眉一笑,「她們哪可能放過我,當然是給我來個下馬威呀。」
聽着,趙破軍眉心一擰,「她們欺你?」
「你認識的錢蠻蠻是會乖乖挨打的人嗎?」錢蠻蠻笑得得意。
他寵溺的輕捏了下她的鼻尖,「就知道你難纏。」
「她們可吓不到我。」她突然斂起笑意,一本正經的又道:「不過,爹倒是吓到我了。」
聞言,趙破軍微頓,「爹給你臉色看?」
「不不不,不是。」錢蠻蠻急忙澄清,「爹之所以吓到我,是因為他跟我說了好多事。」
他疑惑的睇着她,「他跟你說了什麽?」
「關于過世的娘的事,爹帶我去看了娘的畫像,爹說那是娘自己畫的……」
「嗯。」提起娘親,趙破軍的神情也變得柔和幾分,并帶着思念,「我娘善于繪畫,她留下很多畫作,都收在那個小廳裏。」
「我想……爹很思念娘。」這是錢蠻蠻觀察的結果。
他不以為然,「思念一個女人,又怎麽會找來那麽多女人?」
「也許爹是覺得寂寞吧。」她若有所思,「也或許……爹是在不同的女人身上尋找娘的影子。」
趙破軍冷哼一聲,「沒有任何女人會像我娘那樣……」
「對!」錢蠻蠻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麽,「就是因為沒有任何人會像娘,所以爹才要以拼湊的方式将娘的形象重整起來。」
聞言,他心頭一震。
「我覺得爹不是無情的風流種。」錢蠻蠻支着下巴,喃喃道:「爹看着娘的畫像時,仿佛娘就站在面前似的……我似乎可以理解爹那種心愛女人就在面前,卻又遙不可及的無奈及惆悵。」
聽着她這番話,趙破軍不自覺陷入沉思。
真是如此嗎?他爹跟那麽多女人攪和,是因為他想在她們身上找出他娘的特質,然後将它們拼湊起來?
「親愛的。」錢蠻蠻輕握着他的手,「愛是讓人既歡喜又悲傷的東西。」
趙破軍一怔,疑惑的看着她,「親愛的?我娘也都……」
「我知道。」她一笑,「爹說娘從前總是那麽叫他。」
他眉心一擰,沒說話。原來爹都還記得……
「破軍,我覺得……爹仍然深愛着娘。」錢蠻蠻又道:「不管你看見的是什麽,或是爹表現出來的是什麽,這份情感從沒消失過。」
趙破軍苦笑道:「說得好像你很懂的樣子。」
她挑挑眉,有幾分得意,「我是懂呀,因為我比你聰明。」
趙破軍待在府裏的十天,三個姨娘還算安分,畢竟她們還是顧忌趙破軍。
他是趙儒元唯一的兒子,而她們連個女兒都沒有,趙破軍從來不給她們好臉色看,視她們為無物,而這就是她們最擔心的事情。
将來若有一天趙儒元走了,她們也老了,恐怕趙破軍會将她們統統送到尼姑庵或是道觀去念經修行,她們相信,趙破軍是不會照顧她們終老的。
因為沒有安全感,所以她們總是不斷在争寵、在争取。
過往,趙家吃穿用度的所有帳目都是由老管事黃百福負責,黃百福今年快七十了,他是孫吟香自娘家帶來的人,完全聽命于趙破軍,也因此,她們花的每分每毫都必須經過黃百福,想在身邊多留一點錢,就得想方設法,巧立名目,卻又不敢太明目張膽,真正能存下的私房錢少之又少。
如今,掌中饋的人變成錢蠻蠻,黃百福便退下養老,錢蠻蠻在娘家就是管錢的,在她眼皮子底下,三人恐怕更難攢錢了。
想到這兒,她們越來越擔心、越來越不安,原本極愛争風吃醋的三人有了憂患意識,竟意外的團結起來。
這日,三人正準備結伴出門挑選布料訂做新衣,一到門口便撞見正好上門來找趙儒元的沈紅魚。
沈紅魚是京城知名花樓「花漫天」的東家兼鸨母,年已四十,但身段及臉蛋都保養得宜,又頗有手腕,深得男人的心。
她與趙儒元是這半年來才相識的,從此隔三差五的就來拜訪。
之前适逢趙破軍跟錢蠻蠻新婚,她的身分不好前來,而今,趙破軍已銷假上任,她便又尋上門來。
一見外侮,李氏、周氏及歐陽氏更加團結一致。
「沈紅魚,你怎麽又來了?」
「三位姊姊,紅魚是來探望将軍老爺的。」沈紅魚态度和氣。
「誰是你的姊姊?」周氏不以為然。
「是啊,你還比我大上三歲呢!」歐陽氏說。
沈紅魚嫣然一笑,「紅魚論輩不論歲,是基于尊重才喊三位姊姊,若你們介意,紅魚改口便是。」
見她氣定神閑,三人同仇敵忾,炮火更加猛烈。
「沈紅魚,你知道這兒是将軍府嗎?你知道這兒住着的不只衛武将軍,還有兵部尚書嗎?」李氏态度傲然,「你這種身分的女人,怎敢上門來?」
「紅魚不偷不搶、不坑不騙,憑靠的都是自己的本事,我可驕傲得很。」沈紅魚不是省油的燈,自然也不會笑罵由人,「反觀三位,未嫁時家裏養着,嫁進将軍府後也只是仰人鼻息,有什麽好說嘴?」
三人一聽,氣急敗壞。
「沈紅魚,你竟敢……」
「行了。」沈紅魚不客氣的打斷她們,「我要見的人是将軍老爺,并不是你們,可以讓讓嗎?」
「不讓!」李氏三人擺開陣式,擋着沈紅魚的去路。
眼見戰火一觸即發,兩旁的仆婢們束手無策,莫可奈何。
就在這緊張之際,錢蠻蠻清脆的嗓音傳來——「三位姨娘。」
聽見她的聲音,李氏三人同時轉頭看向她。
看着眼前這場女人的大亂鬥,錢蠻蠻氣定神閑,泰然自若。
「少夫人,你來得正好。」李氏一見她來,立刻拉她加入戰局,「這個女人是煙花女子,咱們不能讓她進趙家大門,髒了趙家名聲。」
錢蠻蠻一聽,噗的一笑。
衆人一怔,疑惑的看着她。
她掩唇笑道:「姨娘,你這話未免說得嚴重了些,不管是誰進了趙家的門,都不至于髒了趙家名聲的。」說罷,她看着沈紅魚。「敢問如何稱呼?」
「沈紅魚。」沈紅魚答道,「我是花漫天的老板娘。」
「喔,失敬。」錢蠻蠻在京城走跳那麽久,當然知道花漫天是什麽樣的地方。
「姑娘便是趙大人新婚的妻子吧?」沈紅魚對錢蠻蠻不算陌生,因為錢蠻蠻在京城裏可是號人物。
「正是。」錢蠻蠻直視着沈紅魚,「三位姨娘性情率直,敢情方才說了一些失禮的話,我代她們向老板娘道歉。」
她代李氏三人道歉,意即她認為李氏三人有錯在先,沈紅魚聽着,不禁有幾分得意。「好說,少夫人真是明理人。」
李氏三人見錢蠻蠻向沈紅魚道歉,又說她們失禮,十分激動不滿,正想發作,錢蠻蠻又說話了。
「但話說回來,老板娘是客,剛才的言行也有失禮數。」
此話一出,沈紅魚一頓。
「老板娘說三位姨娘未嫁前由家裏養着,嫁進趙家也是仰人鼻息,此言差矣。」錢蠻蠻深深一笑,「三位姨娘都出身書香門第,出嫁前家裏養着,那是她們命好,不是她們的錯。」
李氏三人聽見她這麽說,眼睛登時一亮,驚疑的看着她。
「再說,嫁進趙家,她們各有各的位置、各有各的長項,我未嫁進趙家前,趙家也是由她們打理着,怎能說她們是仰人鼻息呢?」
看錢蠻蠻幫着她們對付外人,李氏三人感覺到自己的價值及存在感,不自覺擡頭挺胸,一臉驕傲。
「少夫人真是不容易。」沈紅魚發現錢蠻蠻年紀雖輕,卻不可欺,便也軟了下來,「沈紅魚受教了。」
「老板娘千萬別這麽說。」錢蠻蠻不卑不亢,态度從容,「來者是客,老板娘要拜訪我爹,我請人為你領路便是。」
「少夫人,」李氏難掩驚急,「你要讓她見老爺?」
「姨娘,」錢蠻蠻淡淡一笑,「老板娘可是爹的客人呀,若爹知道姨娘将她攔在門外,恐怕也不會高興吧。」
聽她這麽一說,李氏也覺有理,可又打從心裏不甘心。
錢蠻蠻喚來一名家丁,要他帶着沈紅魚去見趙儒元。
沈紅魚定定的看着錢蠻蠻,眼底有着佩服及不可置信,跟着家丁離去之前,她忍不住對錢蠻蠻說:「趙大人真是慧眼獨具,娶妻如少夫人,男人之幸。」
「過獎了。」錢蠻蠻謙遜地回道。
沈紅魚随着家丁離開後,錢蠻蠻看着滿臉不開心又不甘心的三位姨娘,淡淡一笑,「三位姨娘上哪兒?」看她們盛裝打扮,又帶着婢女,想必正要出門。
「我們……」李氏三人正想去做新衣,有點不好啓齒。
「三位姨娘直說無妨。」錢蠻蠻随即壓低聲音,「破軍不在府中,我作主。」
三人微怔,面面相觑。
「我們正想去……花想容。」李氏說。
「喔……」錢蠻蠻挑挑眉梢,三人本以為她會因為她們想花錢做新衣而感到不悅,卻不料她一臉興奮,「我也很久沒做新衣了,花想容的楚湄姑娘是我的好姊妹,不如我帶三位姨娘一起去吧。」
三人陡地一震,難以置信的看着她。「你說……你是說……」
「就這樣說定了,我馬上讓人備車。」錢蠻蠻說罷,便吩咐一名家丁備車。
就這樣,四人乘着馬車,開開心心的去花想容,各自訂做了一套新衫裙。随後,錢蠻蠻還帶她們到玉堂春茶樓喝茶吃點心,李氏三人吃吃喝喝,度過了多年來最愉悅的一天。
她們自嫁進趙家,每天都為了鞏固地位而勾心鬥角,從沒有一天真正舒心。
回程,她們在車上跟錢蠻蠻有說有笑,還跟她說了很多府裏的事。
女人是最了解女人的,要奢望男人理解女人,就像是要牛上樹一般困難。
趙破軍因為不喜歡她們,自然也不會試着去理解她們,至于趙儒元,他雖待她們不薄,但因為滿心思念着亡妻,又怎有多餘心思去感受她們的不安。
他們不明白李氏三人心裏的不安及擔憂,可錢蠻蠻懂,因為懂,她很快地便收服了她們的心,她們需要的是安全感跟保障,這些用銀子都可以搞定。別的東西,她或許沒有,但錢,她很多。
當然,她也不能養大她們的胃口,這收放之間,盡是學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