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道起床

顏慕晚好聲好氣地懇求着,一張蒼白的面孔就直直地對着自己——每次面對這樣的她,白九辭縱然有再多的道理,最終也只會不由自主地咽回到肚子裏。

他沒有忘記那位姓林的女大夫反複關照的話:晚夫人不可憂思,不可操勞。

罷。

他在心底嘆息一聲,終是不再多言。

女子見男人妥協了,随即沖他歉然一笑,又問了幾句慈青花的情況,便被男子要求先睡一會兒。

“等藥來了,我叫你。”

顏慕晚點點頭,安心阖上眼皮。

過了約莫一個時辰,靈芝端着一碗藥回來了。她心知白九辭既然來到這碧仙閣,就定會寸步不離地守着顏慕晚,是以,她很識趣地在外頭候着,只在須得送藥的時候才進屋。

白九辭一如往常地從少女手中接過泛着苦味的湯藥,喚醒了昏昏入睡的女子,一口一口地喂她喝藥。等喂完了,他才重新替她掖好被褥,看着她安然入眠。

等到确定女子業已進入夢鄉,他不緊不慢地站起身來,把靈芝叫到外屋,低聲囑咐了幾句,這才悄無聲息地離開,殊不知此時此刻,屋內躺着的人兒卻驀地睜開了雙眼。

顏慕晚盯着模糊難辨的房梁望了好一會兒,方才再度合眼。

翌日,慈青花悠悠轉醒。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她頓覺腰肢一陣酸疼。好在下|身不再像有兩回那般疼痛了,這讓她詫異之餘亦是慶幸。

正思忖着白九辭十多天沒碰她了竟還如此憐香惜玉,她就因看清了一張臉而遽然睜圓了眼珠。

将、将、将、将軍!?

她差點就要吓得驚呼出聲了。

他昨兒晚上不是去看晚夫人了嗎?!怎麽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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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根沒感覺到男子回房上榻,少女簡直就要瞠目結舌。

偏偏這白九辭是個連睡覺都不忘保持警醒的男人——她才難以置信地盯着他的睡臉看了沒多久,他就驀地睜開雙眼,與她四目相接。

電光石火間,大眼瞪小眼,兩人俱是一語不發,只不過,一個是緣于震驚,一個則是始終泰然。

“将軍,将軍沒去看晚夫人嗎?”然後,稍稍緩過勁來的女子就提出了一個她自己都覺得愚蠢的問題。

“看過了,她已經沒事了。”不過,白九辭還是好脾氣地答了話,兀自同她面對面地躺着。

“哦、哦……”慈青花尴尬地接話,忙不疊轉移了視線。

“還想睡麽?”她聽到男子這就話鋒一轉。

“不,不睡了……”今兒個是她進門的第二天,要是睡到日上三竿,哪裏像話?

“那便起吧。”剛好早些去給祖母和母親她們請安,也免得祖母叨念。

“是……”慈青花小聲應下,卻沒有即刻起身。

他……他還在啊……她身上還光着呢,讓她怎麽起啊……

小丫頭偷偷瞄了男人一眼,卻只見他若無其事地從被窩裏坐起身來。緊接着,他不着|寸|縷的軀|幹便徑直映入她的眼簾。

慈青花羞得別過臉去。

他淺麥色的肌膚和精壯的身軀,她也不是頭一回看見了,甚至已經與它們有了太多的親密接觸,然此情此景下,她還是免不了漲紅了臉。

白九辭穿了鞋、下了床,手腳麻利地拾掇完亵|衣、亵|褲,卻發現身後人始終沒有動靜。他回頭去看,剛好瞧見小丫頭正拿被子裹着身子,只探出個圓溜溜的腦袋瓜,縮在床角裏若有若無地瞅着他。

見他冷不丁回眸來探,她方才猝然還魂,猛地把臉埋低了。

不知何故,白九辭忽然覺得她這模樣有點好笑又有點可愛。

男人微不可察地愣了愣。

沒想到有生之年,他的腦袋裏,竟還會冒出“可愛”二字。

不過,他很快就收斂了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思忖着少女緣何遲遲不願起床。

唔……他記起來了。

“你要沐浴?”

慈青花沒料想他會突然跟她提這個,慌亂之下居然胡亂點了點頭。白九辭二話不說,這便把自個兒收拾整齊了,走出屋子去吩咐人備水了。

不過,讓他始料未及的是,府裏的丫鬟早就有所準備——已經替他們倆将熱水準備妥當了。

對府中內務鮮少過問,白九辭意外了一瞬,便略作颔首,命丫鬟們伺候新來的花夫人入浴。

可想也知道,向來自力更生的慈家次女根本不習慣讓五六個丫頭侍奉着,她怯生生地謝絕了魚貫而入的少女們,最後好歹是說服了她們,讓她獨自一人洗浴。

只是,為首的丫鬟告訴她,過會兒,她還得去給老夫人和夫人等府中尊長請安,所以梳妝穿戴的活計,務必得交由她們這些下人來做。

慈青花無奈,心道這大戶人家必然有大戶人家的規矩,萬一她自己随意打扮,不合禮數,唐突了白老夫人跟白夫人,那就得不償失了。

于是,她老老實實地坐在梳妝鏡前,目視五六個婢女圍着她忙活了好半天,這才惴惴不安地由着其中之一将她扶了出去。

然而她未嘗料想,屋門外的院子裏,竟然杵着個負手而立的白九辭。

男人穿着一件銀白色的錦袍,烏黑的長發整整齊齊地梳成了發髻,顯然是回屋拾掇過了。

慈青花忽然有些緊張:這是要同她一道去見他的祖母和母親嗎?不不不……她是不是應該思考一下,這些替所嫁之人梳頭穿衣的活計,究竟是她這個妾室的分內事,還是有專門的丫鬟代勞?

小丫頭覺着腦袋有點兒犯暈,而這個時候,男人已然從容不迫地迎了上來,卻難得眼珠不錯地打量着她。

慈青花不曉得他在看什麽——難不成是自己打扮得太過古怪?或者是哪裏出了岔子?

她當然不會知道,白九辭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麽,也不會知道,自己這一身婦人的裝扮,業已于一剎那觸動了他的一根心弦。

看慣了她姑娘家的衣着發式,他也是第一次目睹她為人婦的姿态。

他忽然間就明白了,從今日起,這個總是小心翼翼的小丫頭,便真真正正成為他的人了。

小丫頭,他的小丫頭。

白九辭恍惚回想起五年前的情景。那一刻,他也曾親眼目睹顏慕晚從閨閣少女到深宅少婦的蛻變,只是他說不清,今時此日比起經年往昔,有哪裏相同,又有哪裏不同。

所幸他不是個喜歡糾結的人,這便将油然而生的念頭抛諸腦後,對女子平聲說了句“走吧”,擡腳在前方帶路了。

慈青花頓時只覺摸不着頭腦,但還是輕聲應罷,邁着小碎步跟了上去。

與此同時,白府的一間廳堂內,正坐着個滿頭白發的老婦人。

她,便是白家的老祖宗——白老夫人了。

此刻,白老夫人正拿着根拐杖,閉着眼睛坐在主位上,花白的眉毛早已在不經意間擰了起來。

在她右手邊的第三個位置上,一個花枝招展的婦人看清了她越發不滿的神情,終于忍不住開口打破了滿室的寂靜。

“怎麽還不來呀?”

婦人僅僅是嘀咕了一句,可不用想也明白,屋子裏這麽安靜,連根針落地的聲響都能聽見,更別提她這冷不防冒出的一句抱怨了。

可惜,她抑揚頓挫的話音剛落,位于其斜對面的另一名婦人便“啪嗒”一聲,将手裏的茶盞擱到了案幾上。這聲音,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卻恰到好處地震懾了本欲繼續埋怨的女人。

張嘴說話的婦人面色一凝,旋即看着別處,輕咳兩聲,還下意識地擡手扶了扶自個兒的發髻。

哼……

不過下一刻,她就在心底翻了個白眼。

恨只恨自己不過是個姨娘,否則的話,憑着她這如花似玉的姿色,還用受那個老女人的氣?

沒錯,那個擱下茶具的婦人,正是白九辭的母親,白老将軍的正妻——白夫人。白夫人已至不惑之年,雖保養得當、面容姣好,但到底是比不過那個後來被擡進門來的年輕姨娘,也就是暗自咬牙的那一個。

該姨娘姓費,今年也才三十出頭,整整小了白夫人一輪甲子,這擱誰眼裏,誰看不出哪個更漂亮、更勾人?

只可惜,白九辭的爹——白陌白将軍常年在外,她費姨娘即便再嬌媚、再撩|人,那也是鞭長莫及啊。

誠然,別說是自家老爺的身子了,就是連根胡須,她都摸不着,這讓本來還盤算着再給老爺添個大胖小子的婦人無數次地希望落空,氣得她簡直就想當街罵娘了。

但是她不能,白府的規矩說嚴不嚴、說松不松。雖然鮮有那些三跪九叩的繁文缛節,但她要是觸到了白家的家規,那被休棄就是遲早的事兒了。

她可不想放着這麽舒服的日子不過,去當那遭人嘲笑的棄婦。

說到這裏,這個新來的小妾怎麽這麽不知禮數啊?居然讓她們這些當長輩的等她那麽久!

實際上也不過就等了一盞茶的工夫,素無容人之量的費姨娘卻已經快要跳腳了。

她強忍着油然而生的火氣,又忍不住看了看白夫人,見女子照舊無甚表情地坐着,目不斜視,她又在心下唾棄了一番。

裝……你就裝吧!整天就知道端着個空架子,生怕別人不曉得你是個“端莊賢淑”的正室似的!

費姨娘憤憤不平地腹诽着,很明顯,她并不甘心。

于是,她又轉了轉眼珠子,瞅了瞅白夫人邊上那個空着的位子,陰陽怪氣地說:“還有一個也不來……啧,這是給新來的下馬威哪?”

語畢,費姨娘故意無視了白夫人幽幽投來的目光,徑自注目于白老夫人,假惺惺地笑道:“老夫人,您看看現在的晚輩,真是一個比一個架子大。依我看,是少爺他平日裏太寵着她們,鬧得她們都不曉得‘禮數’二字該怎麽寫了。”

話音落下,白夫人好整以暇地挪開了視線,只當這女人不存在。而被她呼喚的白老夫人,則板着個臉張開了嘴。

孰料,就在老婦人将欲開口的前一刻,她忽以餘光瞥見了兩個匆匆而來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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