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沖破
早7點, 祝傑被手機震醒,薛業短信。
[傑哥,我晚上7點到醫院]
還有12個小時。祝傑動動手指回複一個好的, 起身去洗漱。
點滴腦蛋白液的副作用是頭暈和肌肉松弛, 每一次都有。他洗好澡, 只穿運動長褲,身體正反兩面都有傷,先試了試門。
鎖上的。祝傑轉身去窗邊,兩邊肩胛腫到高矮不一。3層半, 跳倒是可以跳,但他現在偏偏不想了。
8點整, 趙雪開門送早點, 繼續紮點滴。她打開電視,裏面還是昨天那套循環播放。
“睡好了嗎?”她看兒子臉色一般,“這個腦蛋白是修複腦部神經用的, 你注射三年從不發病。最近是媽媽疏忽大意。”
“嗯。”祝傑無事一般,“有馄饨麽?”
趙雪固定住留置針頭,下半臉是笑,上半臉紋絲不動。“沒有,打完液咱們回家吃, 家裏什麽都有。”
家裏什麽都有。祝傑不說話,屋裏只有電視機的聲音卻仿若一片死寂。吃完早點, 趙雪遞來一小杯蓋液體,祝傑一眼不看, 一飲而盡。
苦, 特別的苦,帶着無法沖淡的澀從舌根一直燒到胃。祝傑自诩不算怕苦可這個苦味也不是很能承受, 苦到像有一只手從嗓子眼往外掏。
鉀水,用來緩解肌肉松弛副作用。
“喝完緩一緩,千萬別吐。”趙雪目光森然,“好好休息吧,別多想。這個難關爸媽陪你挺過去。”
祝傑看着窗外置若罔聞,又看向醫療設備齊全的護士推車,想薛業這時候在做什麽。
他不會賴床,應該是和爸媽吃早點,吃馄饨,撒一層蝦皮,專愛吃湯湯水水的東西。預料之中的胃痛逐漸強烈,打完腦蛋白是暈,喝完鉀水想幹嘔。
至于這個腦蛋白究竟什麽成分祝傑到現在也沒研究過。愛他媽是什麽,最後一次,以後誰給他打,往死裏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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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雪出去了,祝傑躺在點滴床上換個姿勢,強健的肌肉仍舊沒能擋住祝振海的擊打。他确實打不過祝振海,不,不是打不過,是從小到大根本沒碰着過祝振海,剛動手就被打到力散。他看向天花板一角,随手抄起遙控板把攝像頭砸歪。
十秒不到趙雪推門而入,用巡查的眼神将角角落落看了個遍,一句不說得離開。
生氣了。祝傑忍着胃裏開閘一般的難受用手機搜歌,聽薛業唱過的每一首小黃歌。是真的黃,他都不知道薛業怎麽找的。
他會在課間把兩條腿搭在課桌上,明目張膽唱。
祝傑聽着不堪入耳的黃色英文歌詞,舔了舔嘴。鉀水的苦澀經久不散,牙龈嘬出血仍舊蓋不住。
和薛業的第一個親吻就是鉀水味。高一國慶小長假,田徑隊和預備隊員到京郊訓練,自己離開姥爺家到一中集合坐大巴,薛業給自己留了位置。
那時的薛業比現在緊張多了,眼裏總有怒火卻小心地看自己,不愛說話。如今祝傑終于明白他的憤怒從何而來,剛經歷過那種操蛋事又退賽,誰都怒。
那一天陽光特別好,薛業先是語無倫次說了幾句就開始看窗外,耳廓被光線打透一半能看到毛細血管,直到睡着。他的頭靠着玻璃窗,微微後仰,嘴是張開的。
前方有隧道,緊接着車廂陷入漆黑,自己迅速起身,預謀許久,舌尖淺嘗辄止碰到了薛業嘴裏的東西。比想象中硬和濕,原來人的舌頭相互觸碰不是那麽的柔軟。
隧道通過,車廂恢複光明,自己坐回原位用咳聲強壓心跳聲。到了目的地薛業被自己晃醒,一直迷迷糊糊地喝水,說嘴裏發苦。
是苦,鉀水的苦堪比世界第一苦。他們的第一次接吻就是苦的,沒有孤獨了。
晚上6點薛業提前到醫院,棕書包裏除了現金還有兩套訓練服、一雙跑鞋。沒想到張蓉居然也在。
“幹嘛,沒等到小傑只等到我這麽不高興?”張蓉奉命而來很是疲憊,“你和你傑哥真是一個脾氣,心裏有點什麽根本藏不住全在臉上。”
薛業趕緊往上提嘴角。“傑哥呢?”
“他啊,有點事,可能來不了。”張蓉給他一瓶水。
可能來不了。薛業默默擰開瓶蓋,只喝一口。
“他不來我來了啊,全世界不是只有你傑哥一個活人。”張蓉說,心裏千瘡百孔。小傑家的狀況,他沒長成反社會人格真的算本質善良。
薛業不接話,從書包取出一個信封。“5萬,我先給這些。”
裏面是獻血報酬換的人民幣,健将級運動員的康複醫生、後續治療不可能便宜。
張蓉把信封推回去。“別鬧,你傑哥說你歸他管,你只要配合治療就行。我要收你錢了他真和我翻臉,那個脾氣你最清楚。”
“錢傑哥給?”薛業捏了捏手中不薄的人民幣。
“給啊。”張蓉慘笑,“怕他出不起?你傑哥家裏多有錢又不是不知道。”
薛業點了點頭,他知道。“我這個傷全治好到後期費用,多少錢?”
“這個你不用操心。”張蓉嘴上這樣說可心裏比誰都操心,小傑沒有大把錢,名下清空。這筆費用他去哪裏找,愁人。
一位戴眼鏡的女醫生走來認出張蓉。“你怎麽來了?”
張蓉悠哉悠哉站起來,雙手插兜非常飒爽。“陪一個小朋友過來紮針,怎麽是您吶?王主任親自操刀我該說他命好還是命不好啊。”
薛業沒動靜,張蓉立馬踹他鞋,薛業這才知道站起來朝王主任微微鞠了一躬。
“挺有禮貌。”王主任推了推眼鏡,“X片和CT二維影像我看過了,小運動員受這個傷有點可惜,片子和專家會診,錯位方向還有的救。跟我來。”
“快說謝謝啊。”張蓉提醒。
“謝謝。”薛業沒頭沒腦地說,“不是7點嗎?”
“有病人臨時不來。”王主任回身笑道,“還不願意了?”
薛業不挪步。“傑哥說……”
“願意,這孩子從小搞體育不太會說話,您別介意。”張蓉打圓場,“快走。”
薛業再沒眼色也知道跟着上樓了。屋裏沒有上次暖和,脫淨上衣皮膚起了一層小疙瘩,他趴好等待挨紮,果真,一排排的針灸針、酒精燈和通電儀器推過來像要逼供。
“腰肌勞損,練什麽的?”王主任為人冷淡沒有老李健談。
“三級跳。”薛業往上提了提ck邊。
“剛做完消毒,白做。酒精過敏,擦過的皮膚起紅。”王主任的眉頭皺起來了,“腰上的疼痛點多,忍着。”
薛業再一次趴好,後腰被酒精重新擦過瞬間冰涼。他把臉偏向右正對房門,期待不一會兒有人會進來。
祝傑眼角血紅的回了家,門在背後砰地關上。用鉀水對抗腦蛋白的副作用也有副作用,肌肉痙攣,眼角毛細血管全爆。
鴉雀無聲。
“回來了?”祝振海仍舊在喝茶,看不出一絲動過手的痕跡。兒子每一次治療就會老實一陣,三年都是這樣過的。
趙雪站到玄關處擦佛像,一幀一幀似的回頭看兒子。祝傑也看她,趙雪想給出一個很溫暖的笑,但卻很詭異。
“回來了。”他雙手插兜站在玄關,動作十足像張蓉。
祝振海痛恨他這樣,像那個籃球教練。“回來了就上樓反省,下周去美國。”
“你算他媽什麽東西?”
祝振海不動地看着兒子。
祝傑很累地靠住了門。“我回來是為了拿包不是治服氣了!我他媽讓你們關了三年是我自己願意關自己,現在不願意了。”
“小傑你又發病了。”趙雪過來扶他,“你是媽的好兒子,快和媽上樓吃藥……”
“媽,你別以為女人……”祝傑抽開胳膊反手一個耳光,帶着仇恨,絲毫不因為性別手軟,“我就不敢打了!”
咣!
趙雪的臉周驟然炸疼,幾步退後再也沒站穩,倒在地上太陽穴青筋暴起,像是要把薄薄的皮膚撐開。但她反而露出過分忍耐的笑容,顯得陰森可怕。
“小傑,你可真是媽的好兒子,媽媽的好兒子。媽媽不怪你,因為你精神不正常。”
“我正常得快死了。”祝傑邁過她像個野人,血緣性別從來不在他考慮範圍,女人可以打,小孩也可以打,瞪着紅眼瘋了。
“現在滾上樓!不然我打斷你兩條腿!”祝振海再一次震怒,妻子滾翻在地,權威一再而再被挑戰。治療沒有用了,不正常的兒子精神有問題。
祝傑停在他幾米之外看他步步逼近,條件反射式的偏身躲避,一個巨大花瓶從後而來在祝振海腳邊粉碎。
趙雪面無表情地站在他後面。
就這幾秒,祝傑冷不防地掏出廣口瓶朝祝振海潑過去,右手打着了打火機任火苗左右搖動。
“打死我啊?來啊!祝振海你過來!咱倆抱團死!”祝傑扔了玻璃瓶,“不是打斷我兩條腿麽?來啊,你他媽過來!誰都別活!”
“你……”祝振海被高濃度的酒精味刺到了,鼻粘膜和眼睛首當其沖幾乎不能呼吸和睜開。火源成了他目前的恐懼,他開始往後退,躲那一丁點的火光。
“小傑你真的瘋了。”趙雪也往後退步,她大意了。
“我他媽早就瘋了!”祝傑嘴裏的血腥氣變得他自己也無法接受,他拿着打火機,薛業的打火機,避開地面大片酒精殺出一條血路。
桌上是他的運動包,除了這個,還有一個。
祝傑飛快将包斜跨,左手傷口開裂外翻着,他一把抄起坐在臺階最下面的小鬼似的祝墨,像拎包一樣将她拎了起來。自己不是一個正常人,沒有兄妹感情,只是那天的對視讓他有種想把祝墨帶出這個家的沖動。打火機滅了祝傑再迅速打着,祝振海停在客廳,趙雪在玄關,他控制不住想要燒了這個家,想把打火機扔進酒精裏。
最後他選擇直接走出那一道門。
祝墨沒有掙紮和反抗,像個木偶,只是被單手抱穩的剎那摟住了哥哥的脖子不放。
半晌,趙雪拿來一條毛巾給祝振海擦臉,眼眶被抽腫了。“報警嗎?”
“不用。”祝振海用濕毛巾蓋住進了酒精的眼睛,手因為憤怒發抖,“我看他帶着祝墨怎麽活!讓他姥爺收拾他,看他翅膀硬能硬幾天。”
薛業又一次疼到渾身冒汗。火針較粗,紮得非常深,一次次燒紅再刺入粘連病變的筋結像被用了火刑。
“嘶……”一個沒忍住薛業疼出了聲。
“忍着點小朋友。”王主任左手持止血鉗夾95%的燃燒酒精棉球,右手握筆式持針,針尖針體深入外焰,通紅時果斷下針,快準狠。
聽見門敲響了,她頭也不擡:“張蓉看看誰來了。”
有人敲門?薛業豎起耳朵咬着牙,是傑哥嗎?傑哥來了?
張蓉已經起身,拉開門的瞬間沒忍住将祝傑攬住了。“臭小子,我以為你被你爸打死了!”
“死不了。”祝傑将她推開一點,胸口疼,“人呢?”
“最裏面紮針呢。”張蓉仔細打量眼角已經紅了,“你又去姥爺家了!”
“嗯。”祝傑毫不在意,“試試藥到底有沒有用。”
“你瘋了吧!”張蓉罵他,總把修理你挂在嘴邊,一次也沒下去手。
“早瘋了。”祝傑頓了頓,居高臨下地看腿邊,“這個怎麽辦?”
張蓉也跟着往下看,一個小女孩躲在祝傑大腿後面,同樣一身全黑,木然空洞地看向正前方。
張蓉把兩個孩子拉進屋,鎖門。“你怎麽把她帶出來了?”
“我他媽怕她死了。”祝傑十足後悔,扔下祝墨進屋找薛業。薛業剛好在休息,肘部竭力撐着前身往這邊看。
“傑哥。”薛業抻着脖子,是傑哥,對外人只有輕淺的表情現在春風一樣地笑,“傑哥我有點想你。”
想自己了。祝傑往裏面走,越走越快,走到面前就着薛業半起身的勢頭将他吻在理療床上。他咬着牙抱住他,抱住幫他掙脫黑暗的這一點光,生怕這點光在自己眼前滅掉。
再也不用管別人的感受,他只管薛業。
眼睛是紅的,嘴裏是苦的,薛業是自己的。祝傑無所顧忌放開了親,時間一秒秒過去,等他再一次低頭時才發現薛業的下巴很紅,被自己狠狠掐過了。
“傑哥,你嘴裏特別苦。”薛業動了動被吸麻的舌頭,仰視時候露出喉結,正中間紫了一塊。
祝傑想了想,拇指貼住那塊紫色。“我剛才親的?”
“這個?”薛業不知道被親成什麽程度了,“沒事,傑哥你親,我穿高領就行,你親你的,我……”
接着他不動了,傑哥整個人趴在自己左肩在咬。
“傑哥?”薛業不反抗,這個疼法他知道是咬破了但是他願意。
“嗯。”祝傑給他舔了舔傷,貼着他的臉笑了,“嗯,就是我真的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