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下山
母親愛孩子總是最無私的。
夜燈下，母親會眯着眼穿針引線，給她縫補衣褲和書包。母親常紅着臉搓着粗糙的手難為情地笑着說：“笑破不笑補…”
吃飯時，總是偷偷在碗底給菀清留着幾坨肉。自己卻神情如常地就着鹹菜或青菜…
從地裏回來，母親總是走在林菀清後面，走幾步就将她背簍裏的東西拿在自己手上。偶爾，林菀清回頭知情地佯怒，母親總是嘿嘿笑着，催促着她快走…
母親只是這樣潤物無聲地愛着她，她知道，盡管她們之間從不親密的撒嬌，但她知道，母親愛她。這讓她疑惑而沒有安全感的心得到了很多安慰。
父親已漸漸的不怎麽吃飯，一壺酒，從早到晚。而母親也從一開始的唠叨變得沉默，她知道，父親喝醉酒後脾氣暴躁，母親只是不想去點他那個火藥桶。不然，傷及的又豈止是母親。所以，母親任由父親借酒澆愁了。母親常常給她使眼色，“菀清，你不要管，也不要說。免得挨打啊！”
所以，她看着父親的堕落卻無能為力。
可能，他只是像母親說的那樣，心裏苦，所以需要醉。
她隐約知道父親的苦是什麽，因為偶爾會聽見他的哭訴：“你這個連娃兒都生不出來的女人，我這輩子都被你毀了！…種種種，一年到頭，你在地裏種出個什麽金疙瘩了？…哼哼！你一天到晚忙什麽…自己連後人都沒得…死女人…”
盡管母親一直避免她聽見這些，可多多少少還是聽見了一些。父親的哭訴似乎印證了同學的說法，她是個野種！也是，她曾仔細觀察父母，然後對着山上留下來的溪水認真地看了看自己，她和他們一點都不像！不像有些孩子，總和自己的父母有幾分相似。
母親的阻攔加深了這個認知，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是誰的孩子。眼前這個勤勞善良的母親這樣傾盡所有的愛着自己，她就是自己的母親。雖然父親也漸漸和她疏遠，但小時候自己一直被父親背在背上，扛在肩上的日子她依然記得。他們能夠接納自己，沒有再次将自己抛棄，已經是這世上最偉大的愛了。不是嗎？
日子嘩嘩地過去，收了金黃的玉米，翻了田，割了柴。快過年了，母親要菀清和她一起下山趕集去。菀清搖搖頭，“媽媽，家裏什麽都有。不用買什麽。”
“你這孩子，小時候最喜歡下山玩了。現在是怎麽了？你跟媽一起去，明年你就要去山下上學了。總要添置新衣服、書包什麽的。”母親一邊說一邊數着那壓在箱底的鈔票。平平整整的，紅的綠的，不知道有多少，但林菀清卻不忍看，因為她知道那是母親節衣縮食，賣完牲口後的所有，要買種子，要買米買鹽，付電費，父親還要買酒…家裏用錢的地方太多，她不舍得母親用在自己身上。
是的，小時候她是挺期盼過年的。過年總是有很多好吃的，可以跟着母親去鎮上玩兒，總有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吸引她，母親總是會給自己添置漂亮的新衣裳，但現在了解了母親的艱辛，她已對過年不再有興趣了。
“吃多了豬肉和雞肉，媽媽買條魚回來你吃。你不跟着去媽媽怎麽知道買的衣服合不合适呢？”媽媽繼續勸着。
“媽，我不喜歡吃魚了。懶得吐刺。衣服等明年開學報名的時候再去買也不遲。再說，這天寒地凍的，路滑我怕摔跤。”林菀清想着法兒搪塞着母親。
母親拗不過她，同意了衣服明年再買，最後還是偷偷請同村的鄉親帶回來一條魚。
過年最好吃的零食莫過于母親用菜油炸的面食了，有鹹的有甜的，各種形狀。她自己也會捏上幾個，雖然不好看，但吃起來也是有滋有味的。
家裏沒有電視和別的電器，只有電燈。她不喜歡串門，不知道別人家裏有什麽。晚上，她和母親圍着一堆柴火取暖，火苗茲茲作響，旁屋裏的父親鼾聲如雷。
冬季，鵝毛般的大雪封了山。以往連綿不斷的青山披上了一層白色的毯子，天地一片蒼茫。屋檐上挂着一排排冰淩，母親早早起來生火，屋上的雪開始慢慢融化，冰淩開始解凍，滴滴答答，落在水溝的石板上，宛如雨聲…
一轉眼，就到了新學期開學的時候，該下山寄宿學校了。說不清楚心裏的感覺，林菀清知道自己的內心很複雜。一方面為母親一人在家操持家務憂心，一方面又覺得學費會給母親更重的負擔。有時候她會想，要不她就在家裏呆着，給母親幫幫忙，不要讀書了。
哪知母親比她還要緊張和興奮，早早做好了家務。要和她一起下山去添置些東西。拗不過母親，只好和母親一起下山。沒有交通工具，只能靠走。幾十裏的山路，天剛剛魚肚白的時候就出發，快步走也要兩個多小時。下坡路總是比上坡路快一些，母親背着背簍，一手拉着她。那溫暖一直延續到心裏……
“菀清，累不累？要不媽背你？”母親微笑着問她。
林菀清搖搖頭，“媽，我自己走。”說完，放開母親的手，自己順着山路小跑着，這樣媽媽就不會擔心自己了。
小鎮坐落在大山之間的峽谷地帶，90年代的山村多是瓦房，唯有幾個政府機構是小洋房。和母親穿行在街上的店鋪，母親熱絡地給自己找好看的衣服，和老板認真的砍價。貴一點的林菀清試都不試，母親當然心知肚明她是省錢。少了以前的好奇，她對那些琳琅滿目的商品沒有一點興趣。她只知道，她的母親生活太苦，賺錢很難。
走在大街上，她腦子裏偶爾也會有奇怪的想法：自己的親生父母是住在鎮上的嗎？他們會不會看見自己？當然，這樣在她眼裏意味着背叛母親的念頭總是只冒出來那麽一下下，真的只有一下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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