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其實我……”

在聽到孟玉言說抱歉的那一瞬間,鐘鈞的心一陣鈍痛,來自良心的譴責讓他差一點點,就想和孟玉言全部坦白了。

只是在他開口時,電話響了。

電話是司機打來的。

對方在他們家工作了很多年,幾乎算看着鐘鈞長大的,感情和其他員工不同,像家人一樣,本來平時對他很關心。

這次聽說鐘鈞讓他來醫院接他,大抵以為是鐘鈞本人出了什麽事,還問他身體怎麽樣,要不要告訴在國外的先生太太。

“不用,又不是我出事。”鐘鈞随口解釋着,“就是我一朋友。我又沒事。你過來吧,我們在這邊等你…嗯,好…”

***

“是誰啊?”等鐘鈞剛挂完電話,失憶的孟玉言湊過來一臉好奇的詢問。

“哦,是吳叔啊。你以前見過的…”

鐘鈞看着孟玉言依舊迷茫的眼神,繼續解釋,“吳叔在我們家工作挺長時間了,以前就送過我上學,這次我來外地比較着急,然後…”

“嗯。”孟玉言認認真真的聽着,臉上沒有一絲的不耐煩,“這些啊。”

認真的傾聽對于講話的人來說是最大的禮貌,鐘鈞當即又說了許多許多。

***

等吳叔來時,第一眼沒有認出鐘鈞旁邊那個出了車禍剛出院的朋友是誰。

畢竟那會兒的孟玉言穿着和平時完全不同的打扮不說,臉上還戴着帶有星星圖案的口罩,的确不怎麽認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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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等兩人上了車,等孟玉言和鐘鈞穩穩當當坐在後排後,等前者很自然的取下口罩時,

吳叔不經意通過車內後視鏡看了一眼,這才看清楚後面另外一個人的長相。

驚得吳叔下意識叫了一聲孟總。

“孟總?!您…您怎麽…”

您怎麽會和鐘鈞在一起,怎麽兩個人還穿成這樣?怎麽還靠這麽近,話說這兩人不是都已經好多年都不來往了嗎?

不是上個月還争搶生意嗎?

“咳咳咳……咳咳”鐘鈞見此情景,突然大聲咳嗽起來,直接打斷了吳叔後面的話,邊咳嗽的同時還不停給前面的司機打制止的眼色。

好歹吳叔也算看着鐘鈞長大的,看看他的動作和表情,當即很配合的沒再開口。

“人老了,眼睛就是不好使…”

***

鐘鈞松了一口氣,而一旁的孟玉言似乎壓根都沒注意司機說了什麽,他的注意點在于鐘鈞怎麽突然咳嗽起來了。

“你怎麽了,是感冒了嗎?”說着還拿手摸了摸鐘鈞的額頭,想看看溫度。

“沒事…我真沒事,可能就是剛才嗓子眼裏卡了什麽東西。”鐘鈞反手握住孟玉言的手,“現在已經好了。”

“哦。”當手被握住時,孟玉言最開始的動作就是想把手縮回來,但大抵想到了鐘鈞說他是自己的男友,又沒動了。

剛才鐘鈞咳嗽得突然,孟玉言也沒聽太清前面司機說了什麽。等再問說了什麽時,對方說剛才是看錯了。

“哦…”

失憶的孟玉言也就沒糾結。那會兒,他全部心思都放在旁邊的鐘鈞身上。

他和這個‘男友’相處時,不知道怎麽和他說話,目光一直看着車窗外的風景。

而鐘鈞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說實話,他更加不自在。

本來那會兒他應該松開孟玉言的手,可不知怎麽的,他也裝作不知道的樣子,不僅沒松開,也偏頭看着外面的風景。

反正,就是不想松開。

***

一時之間,車內的景象特別奇怪:

後排兩個人的手雖然緊緊握着,看似關系親密,但他們各自所都不敢看對方一眼。

他們就這麽一人看着一邊窗戶,另外一只空餘的手又不約而同的摸了摸鼻尖。

默契度幾乎滿分。

在肢體語言中,觸摸鼻尖是緊張的行為。心情比較緊張時,出于想要緩解自己緊張的情緒的目的,才會下意識的摸鼻子。

由此可以看出,兩個人都很緊張。

***

前排的吳叔從一開始不可置信,

但那會兒已經有些麻木了。

他畢竟也只是一個外人,他其實對孟家那個小公子沒什麽特別深厚的敵意,甚至還偶爾聽到過一些關于孟家的傳言。

老實說,孟玉言還是挺慘的。

雖然名義上,他後媽的兒子只是他爹認的一個幹兒子,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這哪是什麽幹兒子,分明就是親兒子。

如果不是親的,天底下又會有哪個男人心甘情願替別的男人養孩子?還對他那麽好?這個幹兒子更像一個借口罷了。

也因為孟玉言的“哥哥”的年紀比孟玉言要大一歲的緣故,不少人猜測他爹估計早就出軌了。

所以才會作出正室剛死,就沒忍住把外面的小三和私生子接回來的事。

孟玉言明明作為正兒八經的唯一合法繼承人,混得還沒一個外頭接回來的私生子威風。

稍微知道一點的圈裏人差不多看孟玉言的眼神多帶着憐憫。他後媽剛進門那會兒,好些人還覺得等他後媽生下一個,就徹底沒他什麽事了,可誰知道一直沒動靜。

但不管他後媽生不生,孟玉言的處境都挺尴尬的,這是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可能是這種略帶憐憫的眼神被孟玉言發現了,那孩子的性格越長大越冷淡,小時候還特別乖巧,後面反而脾氣越怪。

就差在臉上寫着生人勿近。一直都沒看到他身邊有什麽關系可別要好的朋友,也從不參與同齡人的聚會之類的。

………哎。

***

“………”

吳叔在透過透視鏡在打量孟玉言。

他上次見孟玉言是在兩個月前,那是一次慈善晚會,他是跟着和鐘少爺去的。

那會兒孟玉言和鐘鈞兩個人看上了同一件藏品,兩個人就這麽互相杠上了,你來我往,不停加價,完全就是擡杠。

周圍的閃光燈噼裏啪啦,都完全可以想象第二天的新聞标題了。

兩個月前,吳叔親眼看着孟玉言端坐在宴廳上,身上穿着價值不菲的孤品,姿态矜貴,一看就高不可攀。

他毫不客氣的嘲諷鐘鈞估計連那件藏品的出處和典故都不知道,拍回家做什麽?鐘鈞反唇相譏他樂意,兩人氣氛肉眼可見的激烈,一看就是不對付的冤家。

***

而兩個月後,吳叔又親看看到同樣的兩個人,孟玉言和鐘鈞兩個人穿着一件同款的情侶裝,還莫名有點傻裏傻氣的。

兩個人都坐在後後排,手着牽手,互相都不好意思看對方,氣氛肉眼可見的甜蜜,害羞得像兩個剛剛戀愛的純情少年。

“………”

變了,完全不一樣了。

以前的孟玉言明顯更有氣勢一點,不過兩個月不見,現在表情一下變柔和不少,還有點像回到幾歲時候的樣子。

本來臉就挺嫩的,再加上身上的衣服加成,那會兒的孟玉言活脫脫就像一個十七八的少年。

打眼一看,不認識的路人估計都會以為孟玉言是個剛上大學的新生呢。

***

十多年前,吳叔負責接鐘鈞上下學,自然遇到過孟玉言幾次的,在他印象裏,孟玉言就是一個很禮貌,很招人疼的小孩。

小孩的衣服每天都是幹幹淨淨,說話有點小聲,性格看起來乖乖巧又文靜。

不像鐘鈞,每天髒兮兮的,明明讓他去上學,就仿佛去泥地裏打滾一樣,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讨嫌得很。

鐘鈞和孟玉言完美诠釋了什麽叫一動一靜,他們兩個看起來像兩個毫不相幹的極端,一個像不高興,一個像沒頭腦。

可就是這樣看起來性格非常極端,八竿子打不着的兩個小孩卻玩得特別好。

雖然兩家的大人并不知道,雖然從表面看不太出來,但兩個小豆丁背着各自的家人偷偷來往這事,吳叔知道。

他知道兩人私底下關系挺好,甚至還因為鐘鈞的哀求,幫着打過幾次掩護呢。

十多年前也才二十出頭的吳叔,現在一轉眼都四十多了,頭發都有了不少白頭發再一看,

當初那個小豆丁如此也已經長這麽大一小夥子,多多少少還是有那麽一點感慨。

***

他通過車內後視鏡打量孟玉言的視線并不怎麽隐晦,且因為次數太頻繁,很快被後排的當事人所發現,

兩道視線悄然在鏡裏彙聚。

***

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

其實這句話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小孩和成年人的眼睛就是不一樣的,幼童的眼睛就是比成年人要清澈許多,有時候眼神也是可以洩露很多情緒的。

最起碼吳叔長到這個年紀,過去幾十年裏,他已經見過不少形形色色的人,各種各樣的僞裝都只能僞裝到表情,人的眼睛是無法僞裝的。

只是後視鏡裏的一個對視,就足以讓吳叔看出後座年輕人眼裏看到什麽戾氣。

對上吳叔的視線後,孟玉言并沒有什麽其他不高興的表現,他甚至還下意識沖他腼腆的抿唇笑了笑,這是一個很善意的信號。

一如初見那般,那個白白淨淨的小男孩也是這樣,在鐘鈞身後禮貌的沖他打招呼,眼睛裏滿是善意。

無論時間怎麽改變,人的本性是不會變的。那一刻,吳叔發現,其實孟玉言這麽多年也沒怎麽變的。

他還是那個極為有禮貌的小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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