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和自己舅舅見面後,孟玉言知道了大部分真相,但即使如此,知道和自己真切的想起來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
他那天出去本來是想自己采購點食材,可食材沒買到不說,回來後人也有些沒精打采,吳伯很擔心的問他怎麽了。
“沒事,就是昨天沒睡好,現在有點頭疼。”孟玉言的大腦仿佛被強行塞進去許多東西,很痛,但還是強撐着維持平靜。
“我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要是鐘鈞回來了,就說我在午睡。”孟玉言頓了頓,“我人不太舒服,午飯還是讓阿姨做吧。”
“哎,好。”吳伯連忙應着,等到孟玉言上樓了,隐約能聽到他去廚房囑咐的聲音。
***
整個人剛躺進床上,孟玉言就仿佛被軟綿綿的被子整個吸了進去,連動一下都沒力氣,只能拿手背蓋着眼睛,遮住光亮。
腦袋裏漲漲的疼,
迷迷糊糊就睡過去了。
睡過去的孟玉言又開始頻繁的做夢,不過這次做夢的情況和以前都不一樣。以前雖然也做夢,但每次醒來就想不起來。
這次不同,原本像隔着一層磨砂玻璃的畫面變得清晰又生動,一幕一幕,越來越清晰。
***
距離孟玉言出院一個月零三天後,他再次從鐘鈞家裏醒來後,腦子裏已經完完全全的把以前的一切都想起來了。
完完全全的記憶,不僅僅是小時候的那些記憶,還包括長大以後的,包括在異國他鄉的記憶,包括出車禍之前的那些點點滴滴。
鐘鈞從小性格好,玩的好的朋友不止孟玉言一個,而孟玉言玩的好的,卻只有鐘鈞。
“你要是跟他們玩的話,以後就不要和我玩了。”還是個小孩的孟玉言就已經會這樣說了。雖然鐘鈞基本上都會選擇孟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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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我選你,選你!”
認真來說,其實兩個人也沒有發生過什麽很重大的事情,他們幼年親密,長大後各奔東西,再相聚時都已經成年。
發展領域不同,性格不同,又因為是是競品,彼此還得互相避嫌。種種原因混雜之下,自然就這樣漸行漸遠了。
而這次失憶事件,
又把他們緊緊的纏繞在了一起。
***
孟玉言還沒醒前,鐘鈞就回來了。
知道他在休息,鐘鈞輕手輕腳的上樓,輕手輕腳的打開房門,并沒吵醒孟玉言。
本來只是想着看看他,結果看到他哪怕閉着眼睛睡覺,也依舊緊緊皺着眉,整個身子都在發抖,額頭上密密麻麻的汗珠。
鐘鈞還以為孟玉言這是和以前一樣,可能是夢到了什麽,依舊熟練替他按揉着,為他擦拭額頭上不停往外冒的汗液。
而睡着中的孟玉言也依靠着身體的本能緊緊貼着鐘鈞,抱着他,無意識的發出一些很難受的哼唧聲。
***
于是在孟玉言醒來以後,他發現自己睡之前還是一個人的,可那會兒卻以一種非常親密的動作趴在鐘鈞的胸口睡覺。
臉頰貼在他的胸肌上,一只手臂還挂在他肩膀上,然後鐘鈞的手還一下一下輕輕拍着他的背。
如果是以前當然沒事,可那會兒孟玉言已經完全想起來了。既有對自己過去行為的萬分羞恥,和居然被鐘鈞給戲耍了的極度惱怒。
種種情緒混雜在一起,
仿佛是被打翻了的調色板。
***
“怎麽樣?好點了嗎?”
鐘鈞覺察到孟玉言醒了,但因為視角的關系,他根本看不到他的臉色,自然還以為這次和之前一樣,熟練的安撫着。
“沒事的,小玉,想不起來也沒事。”他吻在孟玉言的發頂,“你會想起來的。”
“…………”
孟玉言沒說話,不是不生氣,單純只是覺得他那會兒躺在對方懷裏的姿勢和動作并不太适合正經的談話。
他只是想把手臂抽回來,想從鐘鈞的胸口起來而已…腰間卻突然被鐘鈞的手臂一用力給撈了回去。
那會兒的鐘鈞還完全不知道孟玉言已經想起來了,他還笑嘻嘻的和孟玉言嘴欠:
“哎,早上不是挺主動的嘛。我要出去上班還不舍得我呢,這會兒又要推開我,好無情啊,小玉……”
***
本來就在即将暴怒的邊緣,鐘鈞又在火上澆油。“啪”地一聲,孟玉言只感覺自己腦海裏某根名為理智的弦在剎那間斷了。
***
鐘鈞後面的話都還沒說完,先感覺自己的手臂傳來一陣刺痛,還沒反應過來,接着就被孟玉言反應很快的按在身下了。
對方跨坐在他身上,單手揪着他的衣領,臉色鐵青,眼裏直晃晃冒着兩簇火苗。看這個眼神,鐘鈞還有什麽不懂的呢?
他肯定想起來了!!!
恢複記憶的孟玉言一如鐘鈞預料到那樣生氣。因為太氣憤了,反而極怒反笑,說話的聲音像從牙縫裏擠出來似的。
“你說,我是你的…舔狗?”
“你說,我對你…愛而不得,苦苦追求,死纏爛打,而你終于被我打動,這才勉強同意和我在一起?”
孟玉言就這麽語調冰冷,咬牙切齒的重複着鐘鈞之前說過的話,說完後他看着鐘鈞。
“是嗎?我怎麽不知道?”
***
鐘鈞下意識就想狡辯:
“小玉,你聽我給你解釋…”
這話不僅沒有讓孟玉言成功消氣,反而讓他更加生氣。
下一秒,疼痛如雨點般落在鐘鈞身上,他不得不擡手護着自己的臉,以前能一打四的主兒被打得毫無反手之力,看起來好不狼狽。
“哎!你怎麽上來就打人啊?!啊嘶…有話好好說嘛?!你怎麽還咬人啊?!!”
幾曾何時,分明也是鐘鈞教過孟玉言。
他手把手地教着孟玉言,打人就要出其不意,誰tm打架還要提前那麽禮貌的告訴人家,肯定要下手快準狠啊。
——你下手快,對方反應不過來,你才能占到先機,先別說最後贏不贏,反正氣勢上不能輸。記住了沒?
***
此時的鐘鈞曾這樣叮囑過孟玉言,那時的他在教孟玉言時,肯定也沒想過吧。
自己曾教過的拿着打哪裏哪裏疼之類的小技巧,未來一天會被孟玉言用在自己身上。
——別說,痛還是有點痛的。
曾經瘦弱的小豆丁早不是幾歲的小孩,他已經長成一個成年男人,哪怕體質沒鐘鈞好,但架不住他實在是太生氣了。
***
可能心虛,也可能怕還手會傷到孟玉言,總之因為種種原因,鐘鈞并沒有全力還擊,只是盡可能的先護着自己。
鐘鈞完全是被迫防禦着,混亂中,他和盛怒狀态下的孟玉言雙雙從大床上滾了下來。
而在他們扭打期間,屋裏好多東西都弄倒了,霹靂啦啪的,弄出來好大的動靜。
就在孟玉言差一點就要撞到牆壁,鐘鈞依舊下意識拿手給他擋着,手被重重的磕到瞬間,是真他媽疼啊。
也是那會兒的空檔,
外面的門被大力推開了。
“怎麽了,發生什麽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
推門的是家裏的幾個雇傭工,因為聽到樓上傳來的動靜,非常擔心是主人家受傷了,所以特意上來看看。
上來前可能還以為是家裏進賊了,結果上來以後,看到倒在地上的兩個人以後,幾個雇傭齊刷刷都愣住了。
他們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明明這兩人上午還那麽恩愛的一起吃飯,甚至在鐘鈞出門時,還依依不舍的摟着抱着。
孟玉言那會兒還說,他要出門另外買什麽食材來着,說給鐘鈞做小吃呢。這會兒別說小吃了,兩個人挂着彩,滿地狼籍。
“…孟,孟先生?你們這是怎麽了?”
“這…這怎麽打起來了?”
“不,不是白天都還好好的嗎?”
***
那會兒的鐘鈞眼睛青青紫紫,鼻子和額頭還在往外流血,露出來的手臂上也是駭人的傷,也不知道怎麽搞的,甚至還有牙印…
一旁的孟玉言身上也有一些血,也不知道那些血反是他自己的,還是鐘鈞身上的。
孟玉言整體看着沒受什麽大傷,臉上幹幹淨淨的,和鼻青臉腫的鐘鈞形成鮮明對比。可能就是運動量太大,有點累,在大口大口的喘氣,額頭還有許多汗。
兩個人癱在地上,孟玉言又想起自己之前居然被哄着穿那樣的衣服,越想越氣不過,随手超起手邊的東西就想砸過去。
而鐘鈞也下意識擡手擋:
“孟玉言!!殺人是犯法的!你冷靜一點啊!你冷靜一點啊!”
當然,孟玉言也并沒真砸下去。
***
這幅畫面和平時反差太大了,請來的幾個雇傭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要拉架,最後還是後面趕上來的吳伯最先反應過來。
他一看現場情況,臉色唰的白了。
實在是年紀大了,心髒不比當年,看着滿地的狼藉,吳伯一時還有些頭暈乎乎的。
雖然在這天之前,他早就已經想到了有這麽一天。他已經猜到了,孟玉言恢複記憶肯定會非常生氣,肯定會大發雷霆。
但也沒想到會這樣……直接。
以孟總的性子,他再生氣,也很少直接動手,以前他也說過這是一種莽夫行為,他更擅長軟刀子刺人和秋後算賬。
能這樣…說明是真氣狠了。
“愣着幹嘛啊,叫車啊。”吳伯趕緊過去搶走孟玉言手裏的擺件,又扭頭看向其他雇傭,“出去叫車!!快!!”
***
一月前,孟玉言意外出車禍失憶,
一月後,孟玉言又意外恢複記憶。
僅僅一個月之隔,雖然對于以後漫長的幾十年人生來說,這一個月的時間,的确不算多麽長,也就一眨眼的功夫。
但也足夠孟玉言的心境判若兩人。
***
那件事在過去很久很久以後,已經完全和鐘鈞和解的孟玉言再想起這一段的時候,還是覺得鐘鈞腦子肯定有問題。
自己首先作為鐘鈞的競争對手,其次在面對自己這個對家失憶,且智商完全下線,幾乎可以随意忽悠的時…
鐘鈞居然沒有坑孟玉言的錢財,也沒有忽悠他簽下什麽埋着陷阱的合同或者協議,更沒有試着從孟玉言這裏套取點什麽內部機密…
這些競争對手,最應該幹的正事,他是通通沒幹,然而鐘鈞這貨幹了什麽呢?
他居然忽悠失憶的孟玉言,說他是孟玉言的男朋友,還給他編造了那麽離譜的人設,哄他天天給自己做飯,讓他給自己捏背…
——就很離譜。
面對孟玉言的疑問,很久以後的鐘鈞笑了笑:“你說我蠢就蠢吧,但那些對我來說,又不重要…我為什麽要去争那些?”
***
總之,失憶的孟玉言恢複記憶了。
一想到過去一個月,他居然像白癡一樣對鐘鈞的胡說八道的那些話深信不疑,他就覺得羞恥得不行,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居然真信了鐘鈞那個傻缺的話,居然真的被忽悠了,真以為是自己在倒追他!!
失憶的自己和鐘鈞在一起的時候,還真用心揣測他的心思,天天變着法的給他做飯,想着迎合着他的口味,賢惠得不得了。
甚至于心裏竟還對鐘鈞心懷愧疚,覺得是自己的錯,是自己忘記了兩個人的回憶,甚至還隐隐擔心鐘鈞會不會不高興。
他當時腦子是塞水泥了嗎?
***
“…………”
沒有記憶的他到底在想什麽已經不重要了,恢複記憶的本尊只感覺自己臉上溫度在逐漸上升。這當然不是什麽羞的,是硬生生被自己給氣的。
沒有記憶的确影響很大,
大到讓他的腦子都有些降智。
明明曾經有那麽多次機會,明明已經發現了破綻,可都被鐘鈞那語焉不詳的謊言給糊弄過去了。真的沒感覺到嗎?
還是感覺到了,依舊裝作不知道?
失憶的孟玉言居然還認真的思考着自己成為戀愛腦的可能性,在網上搜索着各種符合鐘鈞口味的食譜,明明自己不能吃辣,還是做他喜歡吃的。
晚上因為鐘鈞身上暖和,自己還非挨着他睡就算了,連鐘鈞起來下他都舍不得。
說實話,這是孟玉言自己都沒有想過事。
他自己也沒有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也能夠這麽粘人,每天像個賢惠的小妻子一樣,在家裏做好可口的飯菜等着丈夫回家。
在他回來後,還一路小跑着去門口接他,只要在同一個空間裏,幾乎都是黏在一起的狀态,晚上黏得更緊,這完全就是一個戀愛腦。
“………”
思到此處,那會兒正在前往醫院途中的孟玉言都恨不得爬起來再去揍鐘鈞一頓。實在是太氣了,光是想一想,腳趾都羞恥得摳緊了。
奇恥大辱,奇恥大辱啊!
他長這麽大,從沒這麽丢人過。
怒火攻心下,孟玉言都恨不得給自己一個耳光,居然真的被騙了不說,還,還做過那樣愚蠢的事…
***
闊別一月,孟玉言再度進醫院。
也不知道是怎麽安排的,居然把他們安排在隔壁,彼此之間就隔一道牆,孟玉言能夠清楚聽到對面的慘叫聲。
他都聽到了,坐在他床旁的舅舅當然也聽到了。喬清彥一臉淡定的過去把他門關了,外面的聲音頓時小了不少。
看着孟玉言那副皺着眉,無比嫌棄的樣子,喬清彥也自然而然提議:“既然挨着他,你不喜歡,那還是換一個病房吧?”
和剛剛恢複記憶那會兒相比,被送進醫院後的孟玉言明顯冷靜了許多,最起碼,表情已經鎮定下來了。
“………”
孟玉言沉默了。
面對換病房這個提議,他沒拒絕,也沒答應,就像沒聽到一樣,還岔開了話題:
“舅舅,你這次回國是有什麽事嗎,在國內待這麽久嗎?外公外婆那邊沒事嗎?”
***
看着小外甥的表現,喬清彥并不詫異。
說白了,不管孟玉言面上有多氣,有多惱,其實心裏還是願意和鐘鈞挨在一起的,要是他自己真不願意,早就麻溜搬走了。
不會怎麽會還這樣一直乖乖的坐在病床上,還故意開着門,時不時偏過頭看看外面的護士,好像在注意聽聽她們在說什麽。
孟玉言現在能看什麽,能聽什麽,無非就是想知道一下隔壁那位到底傷得怎麽樣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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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
鐘鈞沒還手其實是很正确的
說不準那小子知道孟玉言心軟,才故意在隔壁叫那麽大聲,估摸着等會兒再有意無意頂着那身都傷出來晃幾圈…
這事兒,不就這麽過了嘛?
***
喬清彥從來不介意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隔壁的鐘鈞,并且越按照這個思路想下去,他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非常大。
那小子從小就這麽鬼精鬼精的,賣慘這種事他絕對幹得出來,雖然喬清彥自己是不吃這套,但架不住小外甥吃啊,而且還非常吃。
這不,孟玉言雖然在這兒和他說話,明眼人都能看出,人家心都不知道飄哪裏去了。
“怎麽,玉言這麽不想看到我呀。”
喬清彥在孟玉言面前揮了揮手,看着他明顯心不在焉的樣子,別有深意的打趣道:“還是說…覺得我在這耽誤你了?”
如果是失憶的孟玉言可能會被這麽簡單一句話給炸出心理的真實想法,但孟玉言已經恢複記憶了,他只是默默的垂下眼簾。
“沒有,談不上什麽耽誤。”他頓了頓,“反而是舅舅了,這次在國內待多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