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孫悟空肩上,“走,既然你這麽放心不下你師父,咱們就去西天看看他去!”

孫悟空點頭,“好,我正有此意。”

他甩了甩身子要往臺階下走,西王母拉住他,“唉唉唉,小猴子,你想幹嘛?”

“去西天找師父呀!”

西王母朝孫悟空露出了嘲諷的笑容,“怎麽去?你打算走去呀?”

孫悟空懵懂地點了點頭,“正是。”

“傻猴子!”西王母伸出手來,手指點在孫悟空猴臉的正中心,她道,“這樣走得走到什麽時候去?菩提老祖有一樣法寶叫筋鬥雲你知道不?”

孫悟空搖頭,“不知。”

“你怎麽能連這都不知道?!”西王母拉了孫悟空上來,推他去菩提老祖的房間,“菩提老頭兒不是把這東西教給每一個收攏的弟子了嗎?連那底下掃地的白胡子老弟子,也會筋鬥雲呢!”

孫悟空道,“小桃精,這筋鬥雲,到底是個甚麽物件?”

“說起來其實也就是一樣特別普通的法寶,只是能一個筋鬥行十萬八千裏而已。”

孫悟空差點咳血,“這…這也算是特別普通?”

“可不是嗎?比起菩提老頭兒其他的法寶,這真是其中最普通的一件了。”西王母帶着孫悟空來到了菩提老祖的房間前,她的手還未觸及房門,兩扇房門便已大開。

她回頭看孫悟空道,“這法寶啊,真不算是什麽,菩提老頭兒沒教過你嗎?”

孫悟空仔細想了想,搖頭道,“師父從未向我提起過。”

“是嗎?”西王母已然進了菩提老祖的房間,她一手拎起一個蒲團,朝孫悟扔去,“想是因了你只是一個潑猴,又是自己巴巴兒地找上門來的,所以這菩提老頭兒,壓根看不起你,所以不想教你甚麽真本事吧!”

孫悟空接住了那蒲團,看西王母在菩提老祖房間內翻箱倒櫃,一會兒上一會兒下的,竟有些癡呆了。

師父…真的是壓根不想教他甚麽真本事?

他不敢相信,放下了蒲團追上去,“小桃精,你說的可當真?你怎知道師父不肯教我真本事?”

“我說的哪句是假話?”西王母掀開菩提老祖的被子,終于在他枕頭底下找着了筋鬥雲,笑道,“小猴子,我問你,你當初上山,是為什麽而來?”

孫悟空撓頭道,“為學長生之術。”

“菩提老祖教你了嗎?”

“未曾,俺曾向師父提起此事,師父還說俺這想法不着天際。”

“這就對了,菩提老頭兒就是看不起你。他不僅不教你長生之術,還要你想都不要去想,其中的險惡心思,真是叫人啧舌。小猴子,你想想,他一個老神仙,自是長生不老的,他既能長生不老,為何偏偏不許你呢?”

孫悟空搖頭,“我不知…”

西王母把筋鬥雲翻來覆去地撣幹淨了,站上去,向下偏過身子來拉孫悟空的毛手,“你可曾想過,你的師兄師姐們個個都是學了長生術的,為何偏偏就你不可?”

孫悟空拉着西王母的手上了筋鬥雲,沉默着不語,西王母拉着他站起來,在筋鬥雲上稍稍傾倒了一下身子,那筋鬥雲便如有了生命,忽的一下沖出房間去,直往西天。

西王母在雲端繼續道,“小猴子,我是絕不會騙你的,你是我恩人呢。當初,若不是你那一泡尿,我恐怕早就被那小青蛙渴死了。”

孫悟空沒想小桃精還想着自己那一泡尿的糗事,尴尬笑道,“此等小事,也勞煩小桃精記挂了。”

西王母笑道,“大恩大德,怎能不記挂在心。若不是你那一泡尿的救命之恩,今日我也不會跟你說這等事兒的。你若是個聰明的,倒知道我在救你;若是個蠢的,豈不是認為我挑撥你和你師父之間的關系。”

提到菩提老祖,孫悟空又沉默了,“俺不蠢。”

“那便好了。”

筋鬥雲行程之快,使人啧舌,才不過半個時辰不到,這筋鬥雲就已帶着孫悟空和西王母來到了西天。

西天的裝飾竟是如此浮誇,西王母看着那雲端間閃射出來的無數道金光,不由得擋住了眼睛,她帶着孫悟空從筋鬥雲上下來,道,“你師父就在這裏面,你進去吧,我就不進去了。”

孫悟空往裏頭望,是什麽人也沒看見,只聞到一大股檀香的味道,他問西王母,“你為何不進去?”

“我不喜歡這地方。”西王母道,她把筋鬥雲塞給了孫悟空,自己則姍姍地往來時的方向去了。

孫悟空看着她離開,也沒攔着,小桃精自是有她的理由的,他也不好幹涉。

他持了筋鬥雲,一步做三跳,往西天裏頭去。

不知師父在裏頭做甚麽呢?無論他在做甚麽,他都要問一問他,為何不教他長生之術。

***

西天內,燈火輝煌。

燭火和檀香燃得正旺,菩提老祖被一衆佛祖圍在正中間。

他閉着眼睛,面色寧靜,圍坐在他身邊的一衆佛祖,倒是各有各的神情。

沉默了許久,這些圍坐在一起的佛祖終于有人先開口說話了。

先開口的那個是觀音,“菩提,看在咱倆這麽些年的交情上…”

菩提老祖道,“何來交情?!當日可是我看你可憐,才給你一片綠蔭遮蔽的。這恩你還沒謝我呢?這會兒倒想來訛我了?”

觀音,”…我就說我說不過他了你們還要我上!你們真讨厭!”

如來:…就這麽損失了一員大将,可惜啊!

觀音失敗後,衆佛間又是沉默。

醉金剛灌了一大口酒下去後道,“咱們的計劃,何以悉數變化了,這中間,菩提老祖無須解釋嗎?”

菩提老祖哼了一聲,偏過頭看了醉金剛一眼,不言也不語。

金蟬子道,“不是說好要我去點化丞相女兒的嗎?何以她已成婚生女?而且,方才聽如來哥哥說,這丞相女兒,竟已經不是從前那個了?這中間,到底出了什麽差錯?菩提老祖,你得給咱們解釋解釋!”

菩提老祖伸了個懶腰,“不解釋。”

衆佛,“……”

如來終于坐不住了,道,“菩提老祖若是不能給個滿意解釋,我等永不可能放你回靈臺山!”

菩提老祖道,“不回便不回。”

他索性躺了下去,“我便在這兒紮根了,你這西天寶地,也叫我沾沾光。”

如來,“…你!你竟如此!!這其中,定是你那女徒弟搗了亂!你若再不肯解釋,我便叫人捉了她來!”

菩提老祖道,“你既已知道其中緣由,又何故逼問于我。”

菩提老祖态度如此強硬,他衆佛已是軟磨硬泡,各種伎倆都上了,他還是這副樣子,如來心下升起怨怒,站起來欲發作,卻見外頭蹦來了一個冒冒失失的小猴子。

他奇怪道,“那妖猴怎到我西天來了?”

衆佛聽說,都回頭去望,果見一只小妖猴,怯生生地往裏頭蹦。

菩提老祖也見着他了,喜開顏笑,“悟空,為師的乖徒弟,沒想到這時候,還是你最關心我。”

孫悟空見師父并無大礙,這一衆光頭人物,也都是慈眉善目的樣子,便打消了心中對師父的擔心,只留下了小桃精與他說的事情。

他蹦跶着到了菩提老祖身邊,喚了一聲師父。

菩提老祖笑着伸手要摸他的頭頂,他卻道,“師父,你為何偏偏不教我長生之術?!”

作者有話要說: 西王母(面帶微笑):一(艹)尿(你)之(大)恩(爺)。

孫悟空:小桃精客氣了,此等小事豈能挂在心上。

西王母(面帶微笑):當然不能忘。

☆、師兄過往

小猴子一身黃毛站在菩提老祖身邊,一衆佛都沉默了,許久,有人“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長…長生之術?!菩提老祖,你倒是說說,你為何不教這小猴子長生之術?”

菩提老祖面色仍是之前那樣寧靜,仿佛什麽都沒聽到看到,他拉住了孫悟空的毛手,對衆佛道,“你們西天的事,早與我無關了。但凡塵之事,的确是我那劣徒幹涉,才出了亂子。但她終究是我徒弟,當日之事我也知曉,只是想着順其自然,于是沒有搭理。造成今天的局面,我徒弟有錯,我也有錯。既然如此,今日你們既找上門來了,我也無話可說。但你們若想動我徒弟的一根毫毛,我菩提,即使豁出老命去,也要和你們勢不兩立!”

他拉着孫悟空的手有些用力,孫悟空吃痛,低聲道,“師父,疼…”

菩提老祖低頭看孫悟空,聲音有些嚴厲了,“閉嘴!”

他伸手把孫悟空身邊帶着的筋鬥雲拿了過來,揮一揮長袖,“還不讓我走嗎?”

衆佛呆站着,不言不語,如來道,“菩提老祖先冷靜一下,不過是凡間的事情,何必動怒到如此。老祖愛徒有佳,我等當然知曉。我這兒倒是有一個辦法,不知道老祖同意否?”

“是何辦法?”

“當日那石猴,可還在你那裏?”

“在。”

“我聽說他在你那裏,修下了通天之力,法力與你,也不相上下。”

“是,不過...”

“他已歷了那劫,菩提老祖難道不知?”

菩提老祖伸出手來,将陸珥的命格稍一計算,發現果然是...

他原先還奇怪,陳光蕊那事過去已久,如來一直為曾提起,怎的忽然就來了這一遭。原是比他早知道了陸珥已經歷劫,這算盤,響當當地便打到了陸珥身上來了。

“那麽...他是否記得當初在我座下許下的諾言?”

菩提老祖心中不滿,回身去看如來,“我不知,你得問他。”

如來見菩提老祖态度堅決,不可抗拒,只好搖頭嘆氣,“你走罷。”

菩提老祖拉了孫悟空的手,駕了筋鬥雲,這就出了西天,往靈臺山去。

路上他放開了孫悟空的手,孫悟空低低地蹲着。

他看菩提老祖面色不善,于是不敢說話,只低低地蹲着,連筋鬥雲路過一大片色彩斑斓的雲,小桃精一身粉色衣衫,在雲間婀娜起舞,他都不敢多看幾眼。

那個穿着粉色衣衫的女孩子,菩提老祖也見到了,他只看了她一眼,便笑道,“竟是她。”

孫悟空問,“師父也認得她嗎?”

“不認得。”菩提老祖又恢複了那副嚴肅的樣子,孫悟空不敢再多說一句話,只好繼續低着。

筋鬥雲一路到了靈臺山附近,孫悟空明明已經見着了那雲霧缭繞着的靈臺山,靈臺山蔥翠的山峰,就快跟他擦肩而過。

可師父卻絲毫沒有停留的意思,筋鬥雲過了靈臺山,載着他與菩提老祖,落在了離靈臺山遠處的一處人世間。

菩提老祖讓孫悟空從筋鬥雲上下來,道,“你走罷。”

孫悟空以為自己聽錯了,他掏一掏自己的耳朵,“師父你說什麽?”

“我說你走罷!再也不要來靈臺山了。你此去後,也莫要向他人提起,你是在哪裏學的法術。倘若有人問你,你便說是你自己無意中學會的。”

孫悟空仍是不敢相信,上前一步拉住了菩提老祖的衣角,“師父不要俺了嗎?”

菩提老祖背對着孫悟空站着,白發在陽光下顯得蒼白又凄涼,“是,你走罷,我沒有你這樣的徒弟!”

“為,為何?!是因為俺只是小妖猴,所以師父瞧不起俺嗎?”

菩提老祖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回身看他,搖頭道,“冥頑不化啊,真是冥頑不化。我當初,就不該收你這個徒弟!你太貪心了!這正是修仙之人不該有的!”

菩提老祖把被孫悟空扯着的衣角硬收了回來,筋鬥雲扔給他,“相識一場,這是我送你的最後一樣東西,你拿去罷,以後莫說認識我!”

“為何要說不認識師父?!師父怕俺給你丢臉嗎?!師父既然這麽不喜歡俺,看不起俺,當初為何要收我為徒?!”

孫悟空一聲聲逼問,更是讓菩提老祖心上難受,他看他,小小的猴臉,猴毛在陽光下略有些金色。

他看着看着,竟看到他身後燃起一大片火光。

菩提老祖還是那句話,“你太貪心,本就不該來靈臺山。”

他揮了衣袖,身形瞬間消失在萬裏無雲的空中。

孫悟空站着發呆,不知自己到底哪裏惹到了師父,再看他消失得這麽快,回想他說自己太過貪心的話,竟一時怒火攻心,猴毛根根豎起,眼睛裏也似乎有火冒出來。

他抓住了菩提老祖給他的筋鬥雲,也不管自己從未獨自駕馭過它,跳上之後就直蹦靈臺山去。

可這靈臺山,從外看是從前的樣子,他想駕着筋鬥雲進去,卻是怎的都進不去。

師父特地為他設了結界。

“師父!你把話給俺說清楚!俺到底哪裏不如那些弟子了?師父為何偏偏不教俺長生之術?!”

“師父!師父!師父!”

他在外再三嘶喊,裏頭卻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掃地的那個白發老師兄仍氣定雲閑地來回掃地,師父也沒有從靈臺山出來,給他一句話。

孫悟空喊得渴了疲了累了,也不願離去,只在筋鬥雲上一坐,呆呆地望着裏頭他可望卻不可即的靈臺山。

夜色漸黑,四周有鳥蟲聲起,孫悟空在結界外呆坐着,頭一直垂到自己膝蓋處,嘴裏輕聲念叨的,仍是師父為何不教俺長生之術。

夜色複明,他仍是那樣姿勢坐着,因為哭了一夜,所以眼睛又紅又腫,清晨清風一吹,也疼得他眼睛發顫。

“俺走了。”再擡頭,清晨陽光下的靈臺山,還是從前寧靜的模樣。

只是…這地方,已然和他沒了半分關系。

“俺真的走了!”他站起來,聲音洪亮。

靈臺山仍是寧靜着,誰都沒有聽到他的聲音。

孫悟空慘笑了一聲,駕着筋鬥雲,正欲離開,有人撲騰在結界外和他揮手。

“小猴子!是我!”

孫悟空低頭去看,底下的是牛師兄。

他駕着筋鬥雲往下去,站在了牛師兄身邊,“牛師兄,你怎會在此?”

“我倒想問你呢。”牛師兄道,“許久未見,師父說你下凡游歷去了,可為什麽,昨夜你獨自在此?”

“因了……”孫悟空低着頭笑,複又擡起頭來,“沒什麽,從此俺和這靈臺山一分關系也無了,牛師兄,你同俺走得太近,師父恐怕要生氣。”

牛師兄把大手搭在了孫悟空的肩上,“理會那勞什子做什麽?咱們且去吧,再也不來這鬼地方。”

孫悟空這就明了了,他點點頭,指着人世問,“師兄想去哪兒呢?人世之大,不知何處才能收留俺們。”

牛師兄道,“若是無處可去,咱們便四海為家。”

孫悟空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有處可去的,咱們去花果山,那裏是俺的地盤。”

牛師兄對孫悟空露出歆羨的眼神,“沒想你…”

“總得有個退路。”孫悟空道,他拉了牛師兄上筋鬥雲,往那花果山去,“俺那花果山山清水秀,比這靈臺山,不知好到哪裏去。”

牛師兄問,“可有吃食?”

“有的,各樣瓜果,随牛師兄挑選。”

“我不喜歡吃素。”

孫悟空看牛師兄,想了一想,“花果山下倒是有戶村莊,多的是貪戀女色的窮書生,俺化作美女,許能抓他一倆個來塞塞牙縫。”

牛師兄從自己身後掏出了一個鐵皮罐子,“真是太好了,我正帶了咖喱!”

***

和娘親交談下來,蒙七七總算是明白了為何荷塘會變成一汪污水了。

這全是因為,她家的哥哥姐姐們太能生了!這一波接着一波的小青蛙精生下來,再加上她臨走前滅了那吃青蛙精的鯉魚精,所以這些小青蛙的生長起來,更是肆無忌憚。

荷塘的大小是不會變的,小青蛙精們卻越來越多,到最後,原先是各樣生物都有的荷塘,成了一汪黑水。

還好不是那細腰作怪,蒙七七捂自己的胸口,若是細腰,她離開以後,就愈發放心不下爹爹和娘親了。

爹爹和娘親年紀都大了,沒聊一會兒就要沉沉睡去,底下的哥哥姐姐們為不打擾爹娘休息,又因為太久沒有見到蒙七七,對她甚是想念,所以一個個都邀着她去家裏喝酒吃肉。

蒙七七被逼着喝了許多酒,吃了許多蚊子蒼蠅肉肉,看一眼愁眉苦臉看她吃喝的大哥,她也是體會到了當日大哥的痛苦。

身上滿是脂肪的青蛙皮已經撕了一層又一層了,再撕恐怕自己都要喪命,蒙七七颠着裝滿了各樣吃食的大肚子,從最後一個姐姐家裏出來,見陸珥站在池塘邊,手上停了一只鴻雁。

“師兄。”蒙七七喊他。

陸珥回頭看她,“師妹,師父喚我們回靈臺山。”

蒙七七霎時間清醒了許多,“出什麽事了嗎?”

“沒什麽事,恐是師父想念。”陸珥手裏拽着師父讓鴻雁傳來的紙條,發功讓它消失了,他不敢向蒙七七露出自己的心事,對她微微笑着,“我們回去吧。”

“現在?”

“是,師父催得急。”

“好。”蒙七七提了提自己的裙子,沖池塘大喊了一聲,“爹爹娘親,哥哥姐姐,師父喚我有事,我先行回去了!”

池塘裏立即唉聲一片,有哥哥姐姐捧着酒出來道,“七七真的不再喝點了嗎?”

蒙七七看着哥哥姐姐拿出來的美酒,有些心猿意馬了,伸着手想去取酒罐,大哥一個勁兒朝她擠眼睛,“七七妹妹,想想大哥當年的遭遇!快走!”

蒙七七這才清醒了,搖頭道,“不,不喝了,哥哥姐姐們,爹爹娘親,再見。”

陸珥見她身姿不穩,于是拉了她一把,他用法力召來一片彩雲,扶着蒙七七上去。

彩雲往上升騰而去,蒙七七看着底下瞬間變小的山河大喊大叫,“哇!師兄,沒想到你也會騰雲駕霧啊!”

“嗯。”

“師父怎麽從來不教我”

“許是怕你不知輕重,駕着雲亂跑一氣。”

“那倒也是。”蒙七七因為喝得有些醉,所以東倒西歪,“師父真好,他真關心我,他就像我的第二個父親。”

陸珥扶着她,她原先還是拽着他的手臂的,後面不知怎麽了,竟直接抱住了他的腰,他能感覺到,她熱乎乎的呼吸,就在他的腰間。

“師妹…”陸珥輕聲喚她,她不做回應。

“七七…”她還是不做回應,陸珥摸一把她的臉,她的臉熱燙的,眼睛閉着,已經睡熟了。

陸珥這時才敢露出些擔心的神色來,他回身望西天那一大片散發出金色的雲彩,想起從前之事,不免有些傷感。

***

那時陸珥還只是山間的一塊頑石,不知自己為何身在此處,也不知自己該去何處。

他不知道自己在此處存在已有多少年,只知道某天自己竟從山的岩石之間,睜開了一只眼睛。

這只眼睛還在岩石間,睜得很不容易,因為岩石的擠壓,每日只能在清晨太陽躍出東方的那一小會兒時間裏張開。

但就是這樣短的時間,也使陸珥慢慢認識了周圍的世界。

他不知周圍的到底是些甚麽東西,只是每天看着那些黃毛的猴子們蹦來跳去,竟也幻化成了和他們一樣的樣子。

他和猴子相似的外貌,吸引了那些猴子。

有母猴子來了,企圖和他建立一些親密的關系;公猴子也曾嫉妒于他,可發現他只是和他們相像,無法動彈時,就對他失去了興趣。

日月消逝,一批又一批的猴子在這裏繁衍生息,陸珥眼看着一批老猴子死去,又有一群新的猴子,在這裏生長起來。

他慢慢地被這群猴子視為吉祥物,族群裏但凡換猴王,都要來他面前鬥争。

他看着那些意氣風發的猴王,為了領地和母猴,龇牙咧嘴,即使死去,也再所不惜。

他不懂這是為什麽,只是有些羨慕,他們能夠在岩石上蹦跳,能夠從高大的樹木上摘下果實。

他也曾對這群猴子中的一只母猴子産生過好感,可是他不能動也不能言語,只能漸漸地看着那母猴子被猴王占領,生下一只又一只小猴子,然後死去。

母猴子臨死前來到了他面前,在他面前蹲着,眼角竟有淚垂下來。

直到天亮時,猴群才發現這只母猴子的逝去。

而陸珥,眼睜睜地看着她的生命,一點一點消逝。

他永遠忘不了母猴子含着眼淚死去的模樣,雖然卑微,卻叫他羨慕。

她是有過生命經歷了許多才逝去的,可是他呢,恐怕将永遠被束縛在這兒。

後來山間氣候變化,此處不再适合猴群生活,這群猴子開始跋山涉水,選擇更加适合生存的地方。陸珥則仍然在原先的地方呆望着眼前的方寸,這一望,就是千年。

千年之後,了無生機的岩石邊終于有人出現。

那是一個剃着光頭,滿臉慈笑的男人。

陸珥發現他在看着自己,他想問他在看什麽,可是他無法開口。

然後那男人做了一件他永世無法忘記的事情。

他竟從自己的懷裏,取出一把刀來,将自己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來,喂給那天上纏着他的鷹。

他的鮮血從他手臂上流淌下來,點點滴滴落在陸珥的臉上。

陸珥聞到一大股鹹腥味,然後他開口說話了,“你這是做什麽?”

那男人低頭看他,見他是一只石猴,不覺有些驚訝,“你分明是塊石頭。”

陸珥問,“石頭是什麽?”

那人便笑了,“石頭便是石頭。”

他站起來,把從自己身上割下的最後一塊肉抛向空中,那候着的老鷹俯沖下來,尖嘴咬住了新鮮的肉塊。

陸珥伸展了自己的身子,從石頭縫裏脫身出來,“你在做什麽?”

“渡他,亦是渡我。”

陸珥不懂這話的意思,他知道是他的血叫他能夠和其他猴子一樣走出岩石間,“我不會忘了你的。”

那男人因為割了血肉而有些虛弱,但眼眸間平靜一片,“你打算如何報答我?”

“若你不嫌棄,我這愚笨的身子,可以為你一用。”

“我記住了。”那人臉色虛弱,頭頂卻有金色的光散出來。

“我走了。”他道。

陸珥點頭,便看着這個虛弱的男人,在金色光芒中身形愈來愈透明,直到消失不見。

陸珥那時還不知道他這是去哪裏了,他只是直覺地覺得,這男人不是死,是去某個地方了。

……

這之後,他懵懂下山,在人世遇到師父,從此便跟随在他身邊了。

陸珥将往事回憶殆盡,皺了眉頭,低頭看抱着自己腰呼呼大睡的蒙七七。

“七七…”他道,“可我舍不得你。”

☆、蘇溦

蛙們自家釀的酒,味道甘甜,度數偏低,但蒙七七喝了那麽許多的人家,喝了那麽些許,再加上跟着陸珥騰雲駕霧,不免有些暈乎乎了。

游雲臨在靈臺山上,暫作歇息,便低低慢慢地往下去。蒙七七雙手圈着陸珥的腰,身子随着游雲位置的下降,也越發向下去了。

眼看着蒙七七的臉快貼着游雲的底部了,陸珥只好伸出一只手去,抓住了蒙七七的手臂,把她往上拽來。

一只手扶住了蒙七七還不夠,她仍往地下倒去,陸珥又伸出另一只手。這手還不偏不倚的,正好扶在了蒙七七的胸口處。

沒想手竟意外到了這樣不該随意觸碰的地方,陸珥心上一驚,臉上又是一紅,他動了下手,想把手抽回去,蒙七七卻在迷蒙中,睜開了一雙水霧的眼。

“陸珥,你怎麽了?”她的聲音輕輕的,低低的。

陸珥紅着臉,看着蒙七七,不知該如何作答。

蒙七七“刷”地站了起來,“臉紅成這樣?是不是發燒了?”

陸珥還未作答,她又說,“這可不得了了,發燒了怎麽辦?我不會治病啊,師父讓我看的一些養生治病的古書,我也未曾好好看過。”

她的語氣越發地急了,“怎麽辦?陸珥生病了!他會不會死啊?他還這麽小,這麽稚嫩,他什麽都不會!”

陸珥,“…啊?!”

蒙七七不管他的,身子一顫,猛地向前擁住了他,“我把你拉扯到這麽大,你可不能出事啊!你若出了事,我拿什麽跟師父交代?”

陸珥看着蒙七七這副似瘋癫又不似瘋癫的模樣,便知她已然喝醉了,方才講的都是醉話。

她已把之前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弄混了,也全然沒有注意,他的手,放在了何處。

陸珥狠松了口氣,臉上也不那麽紅了,蒙七七壓着他的身子,倒方便他偷偷地把手縮回來,再扶着蒙七七,往她的房間去。

路上,蒙七七仍在說酒話。

“靈臺山有什麽好的?!”她道。

“師父有什麽好的?!”她憤憤道。

“修仙有什麽好的?!”她說話聲音大極了,“我就不愛修仙,我就想做一只自由的美青蛙妖,我想過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跟着誰就跟着誰,想吃什麽就吃什麽的自由日子!”

陸珥心上驚了一下,又聽她暈乎乎地道,“羨慕哥哥姐姐們,我也想找個相公,過生一堆小蛙的快活日子!想每夜都和相公快活!”

陸珥,“……”

蒙七七道了一句快活,竟發起癫來了,連聲道,“快活!快活!來呀!來過快活日子!”

這瘋癫的樣子,是陸珥從前從未見過的。

若不是已經到了她的房間了,陸珥真想抱着她,挖個大土坑,把他倆一起埋進去。

“我不想修仙的,我從來就沒有想過修仙。我只想開開心心,快快活活地活着。”

陸珥把蒙七七放在了床上,她躺着,仍說些胡話。

陸珥摸摸她微紅的臉,嘆了口氣,替她掩上被子,緩緩從屋子裏走出。

師父信上說事情緊急,蒙七七這邊又急需人照顧,他得快去快回。

***

陸珥離去後,向來守在後院裏頭,化作一道栅欄的南天門,抖索着從泥土裏站了起來。

他慢步挪到蒙七七身前,道,“小青蛙,你醒醒。”

蒙七七卻是翻了個身,一句話也不說,也未曾露出要醒過來的樣子。

南天門沉了口氣,又慢步挪到她臉的另一側,輕聲道,“小青蛙,小妖怪,你倒是醒醒啊,我有很重要的事問你呢?!”

“什麽事?”蒙七七這回是醒了,不過眼睛睜得不大明朗。

南天門聞着她嘴裏的酒氣,略遲疑了一步,心裏嘟囔着真難聞,卻還是湊過去問,“小青蛙,我問你,原先後院裏頭的那棵小桃樹呢?真是奇怪,我只是睡了一覺,那桃樹,竟被人連根拔起了。連那總是愛來桃樹上嬉鬧吵嚷的破猴子,也不再來了。”

“甚麽桃樹?甚麽猴子?!”蒙七七仍在酒醉中,把南天門的話,聽得不大真切,“我怎麽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呢?”

南天門道,“我說那桃樹和猴子去哪兒啦?!”

蒙七七這回聽清楚了,笑道,“不正是在那後院之中嗎?!”

“他們早沒了!”

“放屁!我說在後院,就在後院!你且等着,再過幾日,那桃樹就要開出花兒,結出果子來給我吃呢!”

南天門,“……”

這小青蛙确是酒醉得不行了,她這樣子半醒半醉的瘋癫樣子,若要從她嘴裏問出些什麽來,真是比上天還難。

上天?!南天門想到自己是南天門,晃了晃身子,上天還比這簡單些許呢!

這小青蛙,真是個蠢的!

他怎就到現在才發現?!

下天庭時太上老君就交代與他的,要細細盯着那小青蛙,尤是那小青蛙下天庭時,偷偷帶走的那一顆桃核。

那一顆桃核,許是西王母的化身,她此次偷摸着下天庭,定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

若是他不仔細着,讓西王母把目的給實現了,在玉帝和太上老君那兒,他可都是吃不了兜着了。

南天門越想越怕,他回身看自己身後的後院,原先站在那兒的小桃樹,如今是确确實實的不見了。

怎辦?

怎辦?!

就這樣上天庭去禀報了太上老君,他這扇堂堂的南天門,可真要成永遠的南天廁門了!

南天門在蒙七七床邊站着,想了許多。

蒙七七睡得迷糊,一腳蹬掉了自己腳上的鞋子,一雙裹着布襪子的腳,臭味熏熏然地冒出來。

南天門盯着她有些烏黑了的布襪子看,覺得自己,是無論如何都不想回天庭做一扇廁門了。

他想回昆侖山,那塊他曾經出生的地方。

去他媽的天庭破事。

南天門這樣想着,搖身一變,成了一個身着白衫的俏麗公子,搖着扇子,捂着鼻子,堂堂正正地從蒙七七屋子裏走出去。

離開之前還不忘将蒙七七的屋子弄個亂七八糟,算是她間接害得他從南天門變成南天廁門的報複。

***

菩提老祖的屋子,向來是只有他一個人打坐修行的,此刻,這屋子裏,卻熙熙攘攘地擠了許多佛。

多位佛祖坐成了一個大圓,中間坐着如來和陸珥。

陸珥的聲線淳厚,“當日之恩,我沒齒難忘。當日我發下的誓言,我也沒有忘記。既然佛祖要我做事,我沒有推辭的道理。”

菩提老祖道,“陸珥,你可是想好了?你若只是嘴上說說,心中卻是不肯的,告訴師父,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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