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從上海直飛紐約,大概十五個小時的時間。
昭昭坐在沈淮左邊,右邊是顧宇聰。
毫無心事的人全程安睡,而沈淮卻不然。
顧宇聰上了飛機簡單地告訴了他顧寒時發病的事情,以及這一年來在波士頓的治療。
去南加州深造是幌子,用來瞞過衆人,只是沒想到,他自己也信了。
他們坐的是頭等艙,較之經濟艙的體驗舒适良多,沈淮卻依舊睡不着。
困倦卻清醒,閉上眼睛,腦子裏都是顧寒時的臉。
是那麽久以來沒有再想起的面容。
和顧寒時最後見面那次他的狀态不是很好,現在回想起來,仿佛早有征兆。
可是在那種事曝光之後,任誰都不可能泰然處之的。
想來他只是因為無法承受,再次發病。
沈淮十幾個小時都在胡思亂想,偶爾睡着也是不到半個小時又被散亂的夢驚醒。
都是噩夢,夢裏是他和顧寒時,即使是旖|旎纏|綿,也會在中途出現一個惡鬼,把他們吞噬。
顧宇聰和昭昭由于一路睡好,下飛機的時候精神抖擻。
顧宇聰說有人來接他,問他們去哪裏,可以順路送他們。
還是小孩子,總把別人的人情當成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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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淮笑着婉拒,說他們已經有了安排。
他們這次來其實還是為了公事,見業內一名神秘的知名攝影師。
星影邀約已久,一直沒有下文,一次章玥無意中聽沈淮提起,知道他們在某次國際盛會上有一面之緣,沈淮試着聯系,沒想人家願意和他一見。
沈淮恰巧想出國放松一陣,便順道一起了。
臨別前,顧宇聰和沈淮說有事微信聯系。
其實當時他問沈淮要不要去看顧寒時的時候沈淮已經拒絕,可顧宇聰心裏總還抱着點希望。
沈淮到紐約的第二天,顧宇聰就給他發來微信。
“我定了後天出發去波士頓。我女朋友的弟弟送我們,開車去,你再考慮下吧。九點,NYU門口。”
顧宇聰考慮周全,甚至還發來一個定位。
沈淮盯着微信聊天界面發愣,昭昭叫了他好幾聲才應。
“什麽?”
“淮哥,我剛說後天我約了個大學同學。如果沒事的話,我……”
“沒事,你去吧。”
又是後天。
如果昭昭不在的話,就沒人跟着,就算自己跟着顧宇聰去找顧寒時,也沒有人會知道。
這種想法剛剛從腦子裏産生,他自己就吓了一跳。
他們早就不是那種關系了,他卻還是想着像從前那樣偷偷摸摸。
還想着去見顧寒時。
他在心裏冷笑,自嘲地想:沈淮,你是白癡嗎?人家稀罕見你嗎?
可剛問完,心裏另一個聲音響起:可是你不在乎他是不是稀罕不是嗎?
你在他面前,從來就是沒有任何尊嚴可言的。
不是他不給你,是你自己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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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8。
“哥,你說的那個朋友,真的會來嗎?已經過了預定時間了吧,這個……不然你再問問他。”
吳濤是顧宇聰女朋友曉敏的弟弟,高中就在紐約讀,這會兒扒着方向盤,有些百無聊賴了。
畢竟他們從八點多就等在這邊了。
曉敏點了點吳濤的腦門:“你急什麽,這不還沒到九點嗎?又沒什麽急事,多等一會兒怎麽了?”
“等到九點零五吧,再不來就算了。”顧宇聰也有些急了,但他之前話說到那個份上了,又不好意思再問了。
“哎?那個不是……那個不是……”
曉敏的聲音變得有些激動,開始語無倫次起來,顧宇聰有所預感,猛地一擡頭,看到前方沈淮一步步走了過來。
顧宇聰打開車門,往裏坐了點給他挪位置,對一邊的曉敏說:“不然你坐副駕駛吧?”
曉敏這麽一副愕然又花癡的樣子,他實在沒法讓她和沈淮一起坐在後排。
“啊,好。”曉敏的眼睛依依不舍的從沈淮身上移開,坐到了副駕駛。
沈淮對着她抱歉地笑笑,和顧宇聰說:“其實我坐副駕駛也沒事兒。”
“別了吧。”顧宇聰攤手,“其實她平常是挺正常一姑娘,不過你不知道,她是你粉絲呢,好幾年了。我怕她對你圖謀不軌。”
曉敏聽到這句不樂意了,轉頭過來瞪他:“顧宇聰!你完了!”
“姐。”旁邊的吳濤嘆了口氣制止她,“你男神在呢,克制點。”
沈淮又笑,和吳濤打了聲招呼:“你好,我是沈淮。”
吳濤也笑:“帥哥好。你放心,我的車技很好,一定把你們平安帶到。”
對着沈淮一個大男人,相較于曉敏,吳濤就淡定多了。
他們姐弟多多少少知道點顧寒時的情況,不過對于沈淮和顧寒時之間的事,顧宇聰沒提過,所以一無所知,只當是沈淮順道去探望。
——就是覺得順道探望都要考慮這麽久有點奇怪罷了。
因為有着這對姐弟的陪伴,一路上倒沒有絲毫的尴尬。
之前顧宇聰還擔心和沈淮除了顧寒時沒什麽好聊的,沒想曉敏就是沈淮的一部電影都能滔滔不絕地和他讨論上半個小時。
等到離目的地還有一個小時的時候,曉敏終于說累了,聲音漸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車廂內終于恢複了安靜。
顧宇聰低頭玩着手機,沈淮望了會兒窗外,有些不太平靜。
原來古人那句“近鄉情更怯”是有道理的,他見一位故人,雖然才相隔一年,也沒能少點怯懦。
他想了想,壓低聲音問顧宇聰:“你和他說了沒?”
顧宇聰擡頭,眼睛看着他,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在講什麽:“嗯?”
“就是……我要一起來。”
開車的吳濤看了看後視鏡,聽不清他們的話。
“說了。”
“哦。”
沈淮聽到這個答案,反而有些放心。
這樣顧寒時就不會太過意外了,也好。
“他什麽反應?”
“其實他周圍認識他的人知道這件事的人還不足十個。”顧宇聰面露尬色,“我哥不是很願意別人知道的。”
沈淮點頭:“可以理解。”
是,自己已是別人。
“他說你了?”
“嗯。”顧宇聰猶豫了會兒,還是告訴他,“我哥在療養院時間長了,沒人慣着他,也不需要看人眼色和社交,所以這一年脾氣養刁了,不如從前,到時候如果說錯什麽話,你多擔着點。”
沈淮微訝。
他幾乎沒見過顧寒時失控的樣子,發脾氣也是少有。
印象中只有那次樂少凱抓了顧宇聰……
這個名字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當時是他恨極了的人,那些照片影像倒現在還在他的記憶深處。
那件事過後樂少凱沒再出現在和娛樂圈有關的新聞上,有傳言樂氏觸及到灰色地帶,已經被盯上了,所以這一年都很低調。
他此刻其實挺想知道他們之間的事。
現在他們怎麽樣了?
沈淮想着要不要問顧宇聰,思忖了片刻還是放棄了。
他在別人面前還是想保有些尊嚴。
至少仍是驕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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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和Seven加上好友後,Seven時常在微信找顧寒時聊天。
其實也不算嚴格意義上的聊天。
Seven話少,語句通常很簡短,思維也跳躍的很快,什麽奇怪的問題都問。
有時是番茄炒蛋怎麽做,有時問國內的交通擁堵是否真的嚴重,有時問他的某部電影裏的那個角色為什麽最後是那樣的結局。
但是無論問什麽,都很少涉及到私事。
也因為這個原因,顧寒時難得覺得和他聊得來,反而慢慢熟絡了起來。
這天一大早Seven就問他:“你弟弟什麽時候來?”
“下午。”
“對方正在輸入”這六個字顯示了很久,又忽然消失,再過了幾秒,Seven終于把那句話發了出來:“我可以一起來嗎?也許可以以朋友的身份。”
他們交流都是用英文,這會兒Seven忽然切換成中文,應該很艱難才把這些字打出來,讀起來有些別扭。
但是顧寒時基本懂他的意思。
他猶豫着。
過了幾分鐘,Seven又發過來:“不行也沒關系的。”
又是英文了。
顧寒時嘆了口氣,回他:“我前男友要一起來。”
其實顧宇聰和他說偶遇沈淮,又把自己的事情告訴沈淮的時候,他确實又驚又怒。
但反過來一想,其實也沒什麽,他們之間都過去了,只是再見一面,見一面不會死的,也不會死灰複燃。
何必弄得那麽矯情。
可他還是認真準備了。
換上了幹淨的休閑服,把自己稍稍打理了一下。
見舊情人,總不能過于寒摻吧。
特別是沈淮這麽帥,他不能差太多。
Seven知道他是國內明星後搜過他的資料,自然也看到過當時他和樂少凱的新聞,他曾小心翼翼地提及過一句,顧寒時只說和那人的關系複雜,不是他想象的那樣。
“我那時其實有男友。”
看起來像是個出軌渣男的故事。
Seven卻沒有做什麽評判,也沒有深究,只說了句“挺好的,有愛的、或者愛過的人”。
Seven:“顧,你在害怕嗎?”
顧寒時:“我是害怕。怕被你看到我們鬧得難堪的樣子。”
Seven:“那還好,我以為你怕他吃醋。”
Seven鮮少開玩笑,但偶爾也有冷笑話,不是有意為之。
顧寒時看着那行字,不覺一笑:“其實都過去了。沒事,你來吧,西蒙醫生和餐廳打過招呼了,給我們加餐,一起吃晚飯。”
他們出去不是很方便,手續上尤為繁瑣,特別是Seven身上背着沒有解決的案子。
療養院的餐廳很不錯,他想,招待幾個人還是上得了臺面的。
他畢竟是個病人,他們都能理解的,也不會要求太多。
Seven吃完午飯便來房間找他,看到他的樣子一愣,用別扭的中文說:“顧,你今天很好看。”
“誇男人要誇帥。帥,知道嗎?”顧寒時笑了笑,看看手表,“他們大概也快到了。”
Seven有些局促,看上去比顧寒時緊張多了。
顧寒時笑着揶揄他:“你又不是我男朋友,慌什麽?”
沒想Seven很鄭重地說:“顧,你是我第一個朋友。我當然要認真對待你的家人。”
他大多數時候看着都是冷淡漠然,所以顧寒時聽到那句話的時候微微詫異,另外不免有些感動。
他生活中的朋友也不多,所以格外珍視來之不易的友情。
兩人平時都是隔着屏幕聊,當面交談的機會不多,這會兒剛好幹等着,幹脆天南地北的聊起來。
Seven主動提及了自己的家庭,父母雙亡,無親無故,從小就被送到了福利院,後來因為聰明伶俐,被一對美國夫婦收養。
“他們看着很好,其實特別不好的。”Seven中文詞彙量有限,可是和顧寒時說話的時候,特別固執地舍棄英文,“後面再換了幾個,我也還是呆不下去。相比之下,我還是比較适合這裏。”
他講着講着過去了半個小時,就在馬上要說到自己在賓大的事的時候,顧宇聰帶着沈淮來了。
“哥。”
顧宇聰叫他,坐在床沿上對着落地窗的顧寒時和Seven同時轉過頭。
門口,顧宇聰笑着看着他,身後一點點的地方,站着沈淮和他不認識的曉敏姐弟。
沈淮的神情很微妙。
先是微微蹙眉,在看到旁邊Seven的時候,又眯了眯眼。
顧寒時轉身站起來,也露出微笑:“臭小子。”
然後又對着沈淮點頭:“好久不見,沈淮。”
沈淮還等着他說什麽,沒想他馬上轉向了曉敏他們:“是曉敏和小濤吧?總是聽顧宇聰提起你們,總算見到了。辛苦小濤開車過來了。”
虛僞的客套。
沈淮在心裏冷笑,編排着用更尖銳的詞形容他,可是當他走近的時候,他仔細看着,又一下失了言語和分寸。
顧寒時變得那麽瘦。
看着讓人心疼。
他覺得自己整顆心都擰巴了,胃也揪着疼;這種疼讓他忘了顧寒時有意無意地忽視他帶來的一瞬間的難受。
也忘了看到旁邊那個陌生男子時候的醋意。
這一刻他只是在想:他不恨了吧,只要面前這個人能好好的,這輩子怎麽折騰都成,哪怕把天捅了個窟窿出來,自己都願意給他收拾殘局。
雖是一敗塗地,但也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