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

〔但我始終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

這是一家沒有店名的古董店。

這裏只販賣和回收特殊的古董。

每一件古董背後都有一段駭人聽聞的謀殺案。

因此,知道它的人,都稱呼它為——謀殺古董店。

【1】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街上還很安靜,只有一位穿着黃色制服的清潔工在賣力地清掃着地上的落葉。

穿着深色名牌西服的中年男子緩緩走過街道,停在一條幽深的小巷前。這裏有些偏僻,周圍的店鋪都空挂着招牌,一年也沒見過幾家營業。這條小巷是在樓與樓之間,并不深,巷子盡頭有一家半掩着門的店鋪,卻沒有招牌,只是門裏挂着一張白色的布簾,上面畫了一株猩紅的梅花。

他深呼吸了一下,徑直走過去,掀開布簾,看到櫃臺裏坐着一個年輕女孩,打扮有些不拘小節,甚至可以說邋遢,一頭黑發亂糟糟的,睡眼惺忪,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舊的黑色大衣,五官倒是端正,卻也說不上漂亮。

店裏三面牆上都鑲嵌着櫃子,玻璃裏放着各種各樣的古董,有的看起來并不十分古老,卻讓人不知不覺感到一種凜冽的寒意。

“歡迎!”女孩正在吃包子,滿屋子的韭菜味,“請随便看。”

中年男子不滿地吸了吸鼻子:“聽說這裏收和謀殺案有關的古董?”

“如果是還沒結案的兇器。”女孩嘴裏包着一口包子,模糊不清地說,“請出門左轉,五百米之外就是公安局。”

“當然不是。”中年男子在櫃臺前坐了下來,猶豫地盯着她背後牆上挂的刀,“為什麽會有這樣一家店呢?生意好嗎?”

“這是英國歷史上最著名的連環兇手開膛手傑克的兇器。”女孩吃完了包子,用紙巾擦了擦手,風輕雲淡地說:“這世上總有很多怪人,你想賣什麽古董?”

中年男子一愣:“你怎麽知道我是來賣古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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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來買古董的,就不會這麽問了。”

中年男子遲疑了一下,從西裝裏取出一塊手表,女孩拿起來仔細端詳,這是一塊男式手表,樣式很古舊了,指針還在滴答滴答地走着,黑色的表帶上有一塊顏色很深。

“你怎麽證明這塊手表與謀殺案有關?”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中年男子說,“你能幫我保守秘密嗎?”

“當然。”

“那個時候,我還只是一個街頭混混。”中年男子眼中開始泛起一片迷蒙,似乎陷入了回憶,“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十年前,我們市發生了一起震驚全國的持槍搶劫案。五個蒙面搶匪持槍搶劫了一個珠寶店,早上剛開店的時候,街上人還不多,這群蒙面搶匪沖進店裏,什麽話也沒有說就槍殺了四名店員。剛好那天珠寶店老板夫婦來店裏查賬,老板娘還懷了六個月的身孕,搶匪不僅殘忍地殺死了老板,還朝老板娘的肚子上一連開了六槍。聽說那個老板娘并沒有當場死亡,搶匪離開之後,她掙紮着爬向店外,在店裏潔白的瓷磚地板上拖出一條血痕。案子發生後,警方投入了大量的警力,但因為搶匪非常小心,現場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線索,一連拖了好幾個月都沒有破案,漸漸地,這個案子就成了懸案。”

“這塊表與這件案子有什麽關系嗎?”女孩問。

“珠寶店搶劫案發生三個月後,又發生了一起槍殺案。”中年男子直勾勾地盯着那塊表,似乎正在回憶一場很可怕的遭遇,“是在富人區的一棟別墅,兩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被槍殺了,死在客廳裏,桌子上地上還有許多啤酒瓶和煙頭。他們一個坐在沙發上,額頭中彈,另一個手放在腰上,似乎想拔槍反抗,但沒有來得及,他也是額頭中彈,殺他們的人槍法非常準。”

“等等。”女孩打斷他,“你怎麽會知道得這麽詳細?”

“不要懷疑我,我不是兇手。”中年男子連忙說,“我只是在警察來之前進過那間屋子。那個時候我還是個小偷,在街上偷年輕女孩的錢包,我想幹票大的,就到富人區去碰碰運氣,看能不能闖空門。結果發現那棟別墅開着門,我進去了,看到兩具屍體,我吓得要死,什麽都不敢拿,逃跑的時候發現門邊有一塊手表,樣式很老舊了,我覺得應該值點錢,就順手撿走了。”

“你沒報警?”

“我很害怕,我怕他們懷疑是我殺的。”中年男子有些顫抖,“你不知道我這十年是怎麽過來的,我不敢再偷東西,開了個小店,日子越來越好,可是每天晚上我都會夢到自己還在那個殺人現場,十年來,我從沒睡過一個好覺。這塊表拿回家之後就沒敢再碰,一直放在衣櫃的最底層。”

他痛苦地抱住頭,女孩遞給他一杯水,他本來想喝,但看見杯沿上有污垢,又放回桌上。

“那個槍殺案後來破了嗎?”女孩問。

“事後我向在警局工作的遠房親戚打聽了這個案子。那棟別墅是兩個死者租的,在別墅的保險箱裏發現了一些珠寶,經過鑒定,就是珠寶店丢的那些,在珠寶店的死者身上找到的子彈,也确實是從他們腰上的手槍裏射出來的。這兩個人就是搶劫案中的兩個劫匪,但是另外三個卻依然一點線索都沒有,警方認為是內讧,不過奇怪的是兇手并沒有拿走珠寶。經過長時間的盤查,終于查出一個人,他當過兵,以前是工兵廠的槍械設計人員,珠寶店搶劫案之前一個月,他買了好幾支發令槍。警方将他抓捕歸案後,他承認自己改裝了發令槍,他并不知道他們買槍是要去搶劫,聽說了搶劫案之後覺得這些人害了自己,就槍殺了他們。”

“他沒有說出另三個人的下落?”

“聽說他也不知道,來問他買槍的人只有那兩個。”

女孩沒有再說話,只是細細地看着那塊表,表帶上有兩處勒痕:“你真的沒戴過?”

“一次也沒有。”

“那個兇手後來怎麽樣了?”

“聽說被判處了死刑。”

“好吧,這枚手表我們收了。”女孩将手表小心翼翼地放進盒子裏,“多少錢?”

中年男子說出了隐瞞了十年的秘密,像是卸下背了十年的重擔,滿臉輕松:“不用了,謝謝你能收下這塊表,也謝謝你聽我的故事。”他頓了頓,又懷疑地看了看她,“你不會去警察局告發我吧?”

“告發你什麽?”女孩笑道,“這個案子早就結了,誰會在乎一塊只值千把塊的手表?何況你既然知道這家店,就應該知道我的口風出了名的緊。”

中年男子滿意地笑了笑,告辭出去,走到門邊,卻聽見女孩笑着說:“就是因為來賣古董的人大都是你這樣的想法,我的店才穩賺不賠。”

【2】

陳建國很不滿那個叫李成光的實習生,自從他來之後就沒做過什麽好事,上次他負責一個采訪,帶李成光一起去,才幾句話,李成光就惹得那個全市首富大發雷霆,為此臺裏幾十萬的贊助都沒了,如果不是因為和臺長有點關系,那小子早就該卷鋪蓋走人。

他将肩膀上的攝像機擡了擡,回頭對跟在身後的李成光說:“記着,我們今天是去偷拍古董交易,如果有什麽差錯,我們的命就沒了,知道嗎?”

年輕的李成光點了點頭,額頭上滲出了一層密密麻麻的冷汗,有線人提供了情報,幾個盜墓賊要在偏僻的藏南街進行秘密交易,買家是一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如果這個節目能做成,他以後在臺裏就能挺直腰杆了。

藏南街原本打算修建成一條商業街,但不知什麽原因,竟然生意冷清得出奇,很多商家都搬走了,只剩下一排空置的房屋。

兩人悄悄地埋伏在一處隐蔽的平房裏,放好了攝影機,靜靜地等着對方出現。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李成光有些困了,坐在旁邊打起了瞌睡,陳建國沒心思去叫醒他,睡着更好,不能添亂。

月光輕柔地灑在大地上,像是鋪上了一層薄薄的霜。交易的人如期而至,先到的是兩個長相猥瑣的男人,身子有些佝偻,一身陰氣,看上去像個小老頭。

看來這兩人就是盜墓賊了。

兩人抱着一個盒子,左顧右盼,小心翼翼,像是在低聲地交談着什麽,陳建國興奮起來,仿佛看到臺裏衆人羨慕的眼神。

過了大約一刻鐘,一輛車悄無聲息地開了過來,車牌用東西遮住了。盜墓賊連忙湊過去,一個穿着黑色西裝,戴着墨鏡的男人從駕駛座上下來,接過兩人手上的盒子,開了個小縫,看了看,然後畢恭畢敬地遞進車裏去。

可以看見車子裏有一個隐約的人影,似乎就是那個有頭有臉的買主。

就在這時,電話鈴聲忽然響了起來,陳建國打了個冷戰,冷汗一下子就下來了。

那鈴聲竟然是從李成光身上傳出來的,睡得迷迷糊糊的李成光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處,摸出電話,大聲說:“喂!”

陳建國的腦袋轟地一聲炸了,将他猛地一推,他跌在地上,終于醒了,也吓了個半死。這麽大的動靜,當然驚動了下面的人,車裏的人喊了一句:“抓住他們!”三人齊齊沖了過來,陳建國也顧不得許多了,抓起攝像機就跑。

跑過幾條小巷,寂靜的空中忽然想起一聲刺耳的槍響,所有人心中都是一顫,陳建國更是吓得雙腿發軟,卻不敢停留,幾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氣飛奔。

追他的人卻停了下來,那個戴墨鏡的人像是想到了什麽,嘴裏叫了一聲不好,轉身跑回車子停靠的地方,當看到車內的情形時,臉色立刻變得慘白。

他的老板正坐在駕駛座上,手握着鑰匙,似乎想開車離開,但他永遠都沒有機會将鑰匙插進孔裏了。

他的額頭開了一個洞,有血從洞裏緩慢地湧出來,染紅了車裏的白色地毯。

遙遠的地方有警笛聲傳來,由遠及近,仿佛來自于另一個世界。

“岸清,到底出了什麽事?”戚鵬飛走進警察局,另一個警察立刻迎了過來,臉色有些難看,劈頭就說:“谷巍然死了。”

戚鵬飛下巴差點掉在地上:“你說誰死了?”

“谷巍然,你沒聽錯。”蘇岸清說,“他的屍體還在停屍房裏呢。”

戚鵬飛立刻跟他來到停屍房,法醫正在驗屍了:“金叔,怎麽樣?”

“這是子彈。”老金将一個盤子遞給他,“看樣子應該是改裝槍,威力不大,子彈還停留在腦內,創口四周有灼燒的痕跡,開槍時槍抵着他的腦袋。這個兇手真狠,開槍沒有一絲猶豫,估計是職業殺手。”

戚鵬飛和蘇岸清的臉色都很難看。躺在驗屍臺上的是一個中年男人,有很大的啤酒肚,頭發整齊地往後梳,臉上帶着驚訝至極的神情,雙眼圓睜,血從他額頭上的洞裏流出來,已經凝固,即使死了,依然能看出他生前的頤指氣使和不可一世。

“死亡時間是淩晨兩點左右,還不到兩個小時。”老金說,“現在就這些,有新的發現我會通知你們。”

兩人從停屍房出來,蘇岸清說:“淩晨兩點左右,110接到報警電話,說有人在藏南街買賣去年漢墓被盜的古董。110的同事過去之後,将一個正打算逃走的墨鏡男抓住了,然後就發現了谷巍然屍體,那個古董還在他的車裏。”

“他人呢?”

“在審訊室。”

聽蘇岸清說,這個戴墨鏡的男人是谷巍然的司機,叫房聰,原本以為他一定是滿臉無賴相,誰知道竟然是一個很安靜的人,取下墨鏡之後,模樣斯斯文文,倒像是學校裏的老師。

“谷老板不是我殺的。”他擡起手,“你們可以給我做檢驗,我的手上沒有火藥殘留。”

“你倒是了解得很清楚嘛。”蘇岸清冷笑,“老實交代,那麽晚了,谷巍然帶你去藏南街幹什麽?”

“買古董。”他直言不諱,“谷老板喜歡收集古董。”

“知道是犯法的嗎?”

“知道。”

蘇岸清狠狠地一拍桌子:“知道你還去?”

“我是谷老板的司機。”

蘇岸清又要發作,被戚鵬飛攔住:“詳細地說說當時的情景。”

房聰一五一十地說出來,戚鵬飛皺了皺眉:“你說有人監視你們,是誰?”

“不知道,我以為是警察,但看起來不像。”

“既然谷巍然讓你跟他一起去看古董,應該很信任你了?”

房聰沉默了許久,緩緩說:“我是他的私生子。”

兩個警察面面相觑,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文弱又老實的人,竟然是老奸巨猾的谷巍然的私生子。谷巍然雖然有錢,老婆也年輕漂亮,但一直都沒有兒子,很多人都在背後說他壞事做多了,注定斷子絕孫。

“他說,如果有一天他死了。”房聰的語氣很平淡,就像在談論天氣,“警察來查他,我就把所知道的罪行都直言不諱地說出來。他以為,這樣就能得到救贖。”

蘇岸清聽出他話裏的譏諷:“你恨你父親。”

“不恨。”房聰盯着他,“從來沒有愛過,會恨嗎?”

蘇岸清被他頂回來,有些惱怒,冷笑:“喲,你還是個哲人。”

“你們的交易,還有誰知道?”戚鵬飛問。

“沒有了,那兩個盜墓賊從很早之前就賣古董給谷老板,他們向來都直接聯系。”

即使承認父子關系,他也始終叫谷巍然谷老板,看來他們之間的關系果然很糟糕。

“你父親有仇人嗎?”

“很多。”

兩個警察互望一眼,讓他把和谷巍然有仇的人都寫下來,然後讓同事帶他出去,他走到門邊,忽然回過頭來:“谷老板的卧室有一個保險箱,連我也不知道裏面是什麽,你們最好查一下,說不定有什麽罪證。”

谷巍然靠做房地産起家,十年前,他不知道從哪裏弄來大筆的資金,接下第一個樓盤,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其間自然不乏作奸犯科,只是抓不到證據,他上面又有人,一直逍遙法外。

看到這座宮殿一般的聯體別墅,戚鵬飛在心裏暗罵,真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鬼,不知道這豪宅下面埋了多少個冤魂。

衆多警察在屋子裏搜索,戚鵬飛冷冷地看着牆上挂的畫像,谷巍然穿了一身西裝,一臉道貌岸然,手上戴着一枚很大的翡翠戒指。

他擡起油畫,後面并沒有什麽保險箱。

“畫像後藏保險箱,這樣的情節電視劇裏都用爛了,怎麽還會有人照做,這不是招人偷麽?”蘇岸清笑嘻嘻地說,說到一半,他臉上的表情忽然凝固了一下。

“怎麽了?”戚鵬飛問。

“這枚戒指。”蘇岸清皺起眉頭,“很眼熟。”

這時,一個小警察腳下沒站穩,一下子摔在牆角櫃子上,腦袋砸在魚缸上,水缸應聲而碎,他的腦袋也血流如注。

蘇岸清和戚鵬飛連忙過去給他止血,叫送醫院。受傷的小警察走後,戚鵬飛忽然想到了什麽,又回到那魚缸前。

魚缸已經被砸碎了半截,剩下的半截還穩穩地放在櫃子上,缸底鋪了一層鵝卵石。

真是太奇怪了,魚缸竟然沒有摔下來。

他伸手撥開了鵝卵石,保險箱的門赫然出現在他的眼前,蘇岸清驚喜地拍了拍他的肩:“行啊,鵬飛,這都能讓你找到。”

戚鵬飛笑了笑:“叫技術科的人來開保險箱吧。”

技術科的警察忙了一下午,總算是把鎖給卸了下來,然後長長地松了口氣。蘇岸清急不可耐地打開門,裏面竟然放着一只小木頭箱子,箱子上面有一把小鎖,沒費什麽功夫就敲掉了。當箱蓋打開的時候,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珠寶!竟然是一箱子珠寶!

蘇岸清仿佛突然想起了什麽,驚道:“是‘3.18珠寶店搶劫案’!”

戚鵬飛也驚了,那個案子太有名,他在警校就聽說過,一直到現在都還有三個搶匪逍遙法外:“你沒認錯?”

“我沒有記錯,這絕對是‘3.18珠寶店搶劫案’被搶的珠寶!”蘇岸清很激動,“當年是我父親負責這個案子,一直到他犧牲都還在惦記着,說是他一輩子的恥辱。我報考警校,就是為了圓我父親的心願!那份卷宗我讀過不止十遍,失竊珠寶的照片我也看過很多次,絕對不會錯。”他回過頭,指着油畫,“那枚戒指,也是失竊的贓物之一!”

戚鵬飛的胸膛裏也心潮澎湃,十年了,他們終于找到了第三個搶匪。

【3】

戚鵬飛和蘇岸清興奮地推開法醫辦公室的門:“金叔,有什麽發現?”

老金正在換衣服,他已經有些發福了,胸口上有一個彈痕。他穿好衣服,從旁邊的盤子裏拿起一枚戒指:“這是在他的喉嚨裏發現的。如果我沒有估計錯,應該是兇手将他殺死後,再将這枚戒指塞進他的喉嚨。”

蘇岸清接過戒指,仔細看了看:“沒錯,這也是當年被搶的珠寶之一。”

“這麽說,殺他的是剩下的那兩個搶匪?”戚鵬飛說,“為了殺人滅口?”

“如果是殺人滅口,又何必将贓物塞進谷巍然的喉嚨?這不是擺明了告訴別人與當年的劫案有關嗎?”蘇岸清皺了皺眉,“不過,如果是外人,又怎麽會知道他就是當年的劫匪之一?”

“當務之急是要找到那兩個盜墓賊。”戚鵬飛說,“還有那個監視他們的人,我有預感,這個神秘人物,是破案的關鍵。”說着,他打了個哈欠,蘇岸清拍了拍他的肩,“你已經三天沒睡了,回去休息一下吧,別逞強,你剛動了手術。”

戚鵬飛還想說什麽,就聽老金道:“磨刀不誤砍柴工,你的傷口要是發炎,就別想再參與這個案子了。”

戚鵬飛無法,只得先回家休息,他剛動了闌尾炎手術,還沒有抽線,查案的時候還沒覺得,一閑下來腹部就隐隐作痛。回到家,桌上放着飯菜,已經有些冷了,圍着圍腰的女孩躺在沙發上,睡得正熟。戚鵬飛脫下外套,輕輕地蓋在她身上。

真是難為她了,三個月前,他的母親要去北京女兒那裏住一段時間,怕沒人照料他,就請了這個小保姆,叫祁雪,聽說是母親的遠房親戚。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一躺下,睡意就連綿不絕地襲了過來。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中的景色都是扭曲的,像是打翻了的顏料盤,隐約之間,他好像看到了一道黑影,很高大,很強壯,走到車子旁邊,拿起槍。谷巍然正在發動汽車,猛地擡起頭,臉上露出驚訝至極的神情,剛想大叫,黑影已經開槍了,毫不猶豫,連眼睛都不眨一下。谷巍然腦袋往後一仰,靠在靠背上,黑影抓着他的頭發,将一枚戒指塞進了他的喉嚨。

肚子上傳來一陣劇痛,他一下子坐了起來,額頭上已經滿是冷汗,好真實的夢,真實得就像是親身經歷過一樣,手上還有開槍時的震動和餘溫傳來,這讓他非常不安。

天已經亮了,他穿好衣服出來,看見祁雪已經準備好了早飯:“大哥,早。”

戚鵬飛勉強笑了笑:“早。”

“我去買菜,趁熱吃吧。”祁雪的笑容非常幹淨,剛剛滿十八歲的她,已經有了一種溫柔的美,戚鵬飛的臉上不由自主飛起兩片紅霞。

祁雪出門後,他如往常一般吃飯,看早間新聞,正在播放谷巍然遇害的消息,他有些心煩意亂,正打算換臺,卻突然看見畫面一轉,竟然開始播放那晚的古董交易,主持人用她柔美的聲音介紹,這是電視臺的記者冒着生命危險拍回來的畫面。

戚鵬飛差點被面包噎死,将裝牛奶的杯子往桌上一扔,撥通了蘇岸清的電話,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岸清,找到了,那晚監視谷巍然的神秘人找到了!”

戚鵬飛在電視臺門前等了半個小時,蘇岸清終于來了,他有些不悅:“這已經是你第五次遲到了。”

蘇岸清無奈地說:“沒辦法,我女朋友給我送了飯來,硬逼着我吃完。”

戚鵬飛嘆氣,又一個懼內的。

兩人來到臺長室,說明了來意,臺長連忙朝門外喊道:“小憶,去把陳建國叫來。”

“他出外景去了。”秘書小憶說,“不過李成光在。”

“李成光是誰。”戚鵬飛問。

“是我們電視臺的實習生,那天和陳建國一起去偷拍。”話音未落,一個年輕男子就走了進來,“叔叔,有什麽事?”

“這兩位警察有些事要問你。”臺長交代了幾句,走了出去,李成光看着兩人,有些不安,“我沒犯什麽事啊。”

“我們是想問問你那晚偷拍谷巍然的事。”

李成光臉一紅:“那天我很困,都是陳哥在拍,後來我忘了關手機,還差點把事給搞砸了。”

“也就是說,你什麽都沒看到?”

“是的,電話鈴聲驚動了他們,我們就只好跑了,我還跑掉了一只鞋。”

“你和陳建國逃出來之後,去了哪裏?”

“我和陳哥跑散了,打他電話也沒人接,就先回了家,幸好他沒出事。”李成光臉色忽然窒了一窒,“聽說,谷巍然是被槍殺的?”

兩個警察本能地睜大眼睛:“你是不是看到了什麽?”

“那天去偷拍的時候,我感覺陳哥的腰裏似乎有什麽硬的東西。”李成光臉色發白,“當時我覺得有些像槍,但覺得不可能……”

兩人互望一眼:“陳建國去采訪誰了?”

“聽說是師範大學的教授。”李成光想了想,“好像是叫……方懷吧?”

“你知道在哪裏采訪嗎?”

“好像是方教授的辦公室。”

兩人立刻動身去找陳建國,走到門邊,戚鵬飛仿佛忽然想到了什麽:“那個時候打電話給你的是誰?”

“我女朋友。”李成光疑惑地問,“這和案子有關嗎?”

“沒什麽。”戚鵬飛若有所思地說。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當兩人的車開進師範大學的時候,看到一大群人圍在一棟樓下面,一邊向樓頂張望一邊議論紛紛。

“發生什麽事了?”蘇岸清抓住一個學生,問道。

“有,有人要跳樓。”那學生似乎還有些興奮,兩人擡頭,看見一個穿着灰色西裝的中年男人正站在天臺的邊沿,眼鏡直勾勾地看着前方。蘇岸清急了,從車裏拿出喇叭,大聲喊道:“樓上的人,我們是警察,有什麽事好商量,別尋短見啊!”

那人似乎聽到他的話,身體猛烈地顫抖了一下,朝下望了望,忽然帶着哭腔說:“我是有罪的人,我真後悔,當初不該聽信‘他’的話,這十年來,我沒有一天睡過好覺啊!”

十年?兩人的心髒像是被什麽東西猛烈地擊打了一下,難道,他也是“3.18珠寶搶劫案”的劫匪之一?

戚鵬飛朝蘇岸清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穩住自殺者,自己上去救人。

“不要尋死,萬事好商量!”蘇岸清喊道,“活着才有贖罪的機會!”

“不,我已經無路可走了。”那人擡手往嘴裏塞了什麽,閉上眼睛,張開雙手,朝下輕輕一躍。随着圍觀者的尖叫,蘇岸清覺得眼前一花,那人已經跌在他的面前,腦袋着地,紅的白的,将大地染得通紅。

蘇岸清像是被人當頭一棒,腦中一片空白,作為一個警察,早就已經看慣了屍體,但他還是有一種無力感,那種無法拯救他們的無奈,像是一個魔咒。

他可以抓住殺他們的兇手,卻無法救他們一命。

戚鵬飛跑上天臺,聽到一聲血肉模糊的悶響,知道已經來不及了,咬了咬牙,心中充滿了懊悔。

這個時候,他看到了一個身影,就站在那人剛剛站立的地方,從圍欄邊伸着腦袋往下看。

“不許動!”戚鵬飛喊道,“你是誰?”

那人回過頭來,嘴裏叼了根煙:“你又是誰?”

戚鵬飛拿出證件:“我是警察。”

“原來是警察叔叔。”那人笑了笑,“我叫陳建國,是電視臺的記者,本來是來采訪方教授的,沒想到他竟然自尋短見。”

戚鵬飛冷冷地看着他,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喂,你不會把我當成兇手了吧?”

戚鵬飛沉默。

“我可是好心好意來救他的,你可別誣賴我。”

戚鵬飛走過去,抓住他的胳膊,将手伸進他的腰裏,拔出一件東西,竟然是把黑色的手槍。

“這是打火機!”

“看出來了。”戚鵬飛将槍扔給他,“你上來的時候,有沒有看見什麽可疑的人?”

“多了。”陳建國聳了聳肩,“這是師範大學的辦公樓,平時人來人往,你倒是可以向樓下的保安打聽打聽,不過我不覺得可以問出什麽來,方教授很顯然是自殺。”

“這個不必你操心了,跟我回去協助調查。”

“喂,你要我說多少次。”陳建國坐在警察局裏,有些不耐煩地說,“我不過是跟李成光跑散了,再說我為什麽要殺谷巍然啊?”

“我有說你是兇手嗎?”戚鵬飛冷冷地問,“你這麽急着否認,莫非是心虛?”

“我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陳建國有些惱怒,“你們有證據嗎?”

戚鵬飛不理他:“說說吧,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陳建國不耐煩地将來龍去脈說了一遍:“那三個人兇神惡煞地追着我跑,我哪敢回去殺人,恐怕還沒殺了谷巍然,先被他們殺了。”

“李成光呢?”戚鵬飛問,“那時他到哪裏去了?”

陳建國一愣:“不會吧,那小子才20歲,又是臺長的侄兒,前途無量,怎麽會跑去殺人?”

“你只需回答問題。”

“不知道,我只顧着自己跑了。”陳建國毫不愧疚地說,“不過,我當時以為他一定會被抓到呢,沒想到他竟然有本事逃出來。”

蘇岸清走了過來,拍了拍戚鵬飛的肩:“我看了保安室提供的錄像帶,陳建國進樓的時候方懷已經在天臺了。”

“看吧,我不是兇手。”陳建國興高采烈地說。

“好吧,如果有什麽線索,請盡快通知我。”戚鵬飛跟着蘇岸清來到他的辦公室,蘇岸清開始播放錄像,“我已經看過好幾遍了,沒有看到什麽可疑的人。看來方懷的确是自殺。”

戚鵬飛沉默着,他總覺得沒有這麽簡單。

“喂,兩個小子。”老金突然推門進來,“快來我辦公室一下。”

方懷的屍體慘不忍睹,戚鵬飛有些想吐,老金笑着用白布蓋住:“比這還要慘的屍體我都見過,那是多年前的碎屍案……”

“您就別講您的光榮史了。”蘇岸清打斷他,“說說你的發現。”

老金從旁邊的盤子裏拿起一個小塑料袋,裏面裝着一只藍寶石墜子:“這是在他的嘴裏發現的。”

蘇岸清一驚,想起方懷跳樓之前似乎曾往嘴裏塞了什麽:“沒有錯,這就是3.18珠寶搶劫案的贓物!”

戚鵬飛臉色凝重:“看來我們遇到了一個連環殺人案。”頓了頓,又說,“和一個瘋狂的兇手。”

【4】

“當年我也參與了3.18案的偵破,有沒有興趣聽聽我的意見?”老金洗了手,用燒杯倒了咖啡,悠閑地坐在屍體旁。

兩人的嘴角抽動了兩下,真虧他喝得下。

“3.18案之後,還發生了一起殺人案。”老金像是想到了什麽,“小蘇,去幫我叫碗豆腐腦。”

戚鵬飛胃裏一陣翻騰:“拜托,張大叔,你成心的是不是?”

老金嘿嘿笑了兩聲:“你們記得那個兇手是誰嗎?”

“好像就是為他們提供槍支的人。他開槍打死了3.18案的兩個搶匪——賈甲和班龍。”

“沒錯,那個人叫李波,是軍隊的退役人員,以前在兵工廠設計槍支。他購買了一批發令槍,改裝成真槍,搶匪們用的就是經過他改裝的槍。後來将他抓獲後,他供認自己并不知道賈甲和班龍買槍是要搶劫,事發之後,他非常後悔,認為是他們陷害了自己,就乘去拿尾款的機會,把他們都殺了。不過,他并不知道另外三個搶匪是誰,跟他聯系的,只有賈甲二人。後來他被執行了死刑,這個案子也算了了。不過,還有一個疑點沒有解開。”

“是什麽?”戚鵬飛問。

“槍沒有找到。”蘇岸清說,“這個案子的卷宗我也詳細研究過,他說把槍綁在石頭上,扔進了河裏。當時的警察曾搜索過,并沒有找到槍支。不過那條河水流很急,沖到了下游也說不定,也不可能将幾百公裏的河道全部搜索,就這麽作罷。”

“你的意思是,現在的兇手,是出于和李波同樣的目的而殺人?”

“這倒是不無可能,如果是兇手想殺人滅口。就不會在他們的身上放贓物,這個連環殺手分明是想讓別人知道死的就是當年的劫匪。”

“李波還有什麽家人嗎?”

“他的妻子和他離婚了,帶着他的兒子嫁到A省了。”

“現在還能聯系上他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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