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她只是默默地在旁邊沉默着,老老實實地當一個看客。
這時,又有一輛馬車停了下來。
人還未下車,車裏就傳出一個女子嬌媚的聲音,“妹妹,這位況離先生可是皇上最器重的風水師,你莫要對他無禮。”
随着說話聲,車上走下來一個相貌美麗,下巴尖削,頗有妩媚氣質的女子,她同樣穿着華貴,卻沒有像之前的小郡主那樣,好像将家裏所有的金子都穿在身上了的模樣。
見到她,之前的小郡主忙迎了上去,“姐姐!”
這位“姐姐”,安歌卻是認得的,她是何嬛之。
她的父親何宴前些年是湖廣總督,後來調回京裏當了禦使大人,據說為人剛正不阿,卻是頭腦清晰,剛剛上任就辦了不少大案,在民間很有聲望。後來曹煜登基上位,為了拉攏這位禦使大人,就給他封了候,再後來,又給他的兩個女兒都特列封為郡主,而他的兒子何子淵,亦成為曹煜很好的朋友,如今乃是骠騎少将。
這何嬛之正是何宴的大女兒,當時她被封為郡主的時候,安歌已經被關進了深宮之中軟禁起來。不過二人在那之前就有數面之緣,是以認得。
而這位小郡主,莫非就是何宴的二女兒何佟之了?
“佟之,出門時爹爹對你叮囑了什麽?”
何嬛之對于這刁蠻女的稱呼應證了安歌的猜測。
安歌倒又想起一個傳聞,這位何佟之據說自小被家裏人寵愛有加,十三歲之前就沒有出過何家大宅的門,卻早已經因其美貌而在安陽有不小的名氣,今年約莫十四歲,沒想到今日能夠見廬山真面相。
果然極精致漂亮,卻也只是小巧佳人罷了,與安歌心目中傾國傾城的大美人,還是有段距離的。
因為何嬛之的責問,何佟之略微收斂了嚣張的氣焰,卻依舊不服氣地說:“可是他居然打我的馬,害我從車上滾了下來。你看我精心準備的妝容,都亂了,一會兒上了臺,必要比不過那位謝芊芊!”
可不是,她精心準備的裝容,此時雖然沒有被完全破壞,可是全身披挂黃金,又金釵歪斜散亂的模樣,實在沒有辦法把她和花魁大賽聯系起來。
何嬛之道:“這還不是因為你打扮的時間太久耽誤了時間?也怪不到別人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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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微笑地來到況離的面前,先給況離身邊那位老婦人掬了一躬,“舍妹不懂事,還請您原諒一次。”
☆、她已經不是她了(二更)
老婦人如何敢受千金大小姐的一拜,連忙道:“沒事沒事,我沒事。”
何嬛之又向況離道:“況先生好功夫,不過這次卻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識一家人。我妹妹佟之之前很少出門,因此少學了規矩,還請況先生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要放在心上。”
況離倒是有禮地給何嬛之也微微回掬,道:“嚴重了。”
“況先生也是去百福樓嗎?”
“正是。瑪”
“那不如一起過去吧。”何嬛之盛情道。
“好。澉”
見二人達成一致,何佟之無奈地跺了跺腳,上了車,向馬車夫大喊道:“還不趕緊走啊!”
安歌牽着溫朗月的手,跟在何嬛之的馬車後面,溫朗月剛想說話,安歌連忙噓了聲。
經過剛才那一鬧,此時人群已經主動讓開了道兒,二人跟在他們的馬車後面,果然順利到達花魁大賽現場。
安歌帶着溫朗月混入人群,況離等人自始至終并沒有發現安歌的存在。
這時候離高臺已經很近,擡頭就能看到臺子布置的很華麗,淡紫色的幕布和鋪了地毯的臺面,已經有些女子大膽走到高臺之上。
這些女子中,倒還未出現特別漂亮的。
溫朗月笑道:“安歌,你說我能去參加花魁大賽嗎?”
“你想參加啊?”
溫朗月點點頭,又搖搖頭,“從小的時候,我爹就說我不像個女孩子,真正的女孩子不該像男孩子一樣打打殺殺,抛頭露面的。我……”
“你若想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得準備萬兩黃金。”
見她滿面茫然,安歌淡然地道出百福樓的來歷。
“其實,百福樓聽名字是很普通的,但是背後的主人并不普通,乃是當朝天子的表哥謝流雲,多年前先皇在世時,就被晉為逍遙候,雖然是候爺卻并不在京辦事,這百福樓就是他經營了快十五年的産業,從經營的第一年起,就舉辦了頭一屆的花魁大賽,那一年,花魁是司徒蘭。”
“司徒蘭?為什麽感覺上這個名字有點熟呢?”溫朗月道。
“就是後來的蘭妃。”
溫朗月大吃一驚,“就是那個鬧出很轟動的事情的蘭妃?”
“噓——”
安歌壓低了聲音,“此處人太多了,不宜在此地讨論這件事。”
溫朗月點點頭,聽得安歌繼續說:“從那時候起,百福樓的花魁大賽就不是普通女子可以參加的,要麽必須得是享有盛名的真正的大美女,要麽就是達官貴人家裏的貴女及大商賈的千金小姐、有名氣的才女,甚至是郡主、公主……”
溫朗月嘆道:“沒想到百福樓的花魁大賽規格如此之高。”
安歌接着說:“選花魁的精要也并非是在一個‘選’字上,當然如果成為花魁是最好的,如果成不了,也可以在高臺上盡顯自己的風彩,誰知道會不會變成下一個司徒蘭呢?
是以,參加花魁大賽的資格也早已經明碼标價,拿來出~售,有那原本沒有資格參加的,卻又想借高臺一展美貌,從而改變命運的家族和女子來說,便多了一個機會,只是這樣的一個參賽資格,須得萬金才能獲得。”
安歌忽然想到了謝流雲,看今年這陣仗,這位逍遙候今年又賺大錢了。
溫朗月聽聞,有些沮喪地說:“這樣的話,我是沒有辦法參與了。”
安歌意味深長地道:“或許等到你可以參與的時候,你又不想參與了,今年且看看熱鬧吧,反正再過三年,又會如此折騰一次。”想來那謝流雲是絕不會放過這麽好的賺錢機會的,說不定将來一年舉辦一次也未可知。
她的目光往百福樓的露天陽臺上看去,果然那裏已經也坐滿了人,八王爺曹煣此時正在座,目光依舊在人群中搜索,似乎還在找那位戴花的伶兒姑娘,發現他似乎往她們這個方向看來,她連忙低了頭。
過了片刻再往陽臺上看去,只見格局又有變化,曹煣旁邊的臺子上坐了一個身着深色錦衣的冷峻男子,漠然地看着樓下擁擠的景象。
安歌的心不由咚地一跳,此人正是齊王曹炟。
見他平安歸來,她一直提着的心莫名放下。
除了兩位尊貴的王爺,還有些女眷也被安排在那裏,剛剛到場的何嬛之也上了樓,正向兩位王爺請安,兩位王爺都是微微點頭。夥計大概安排了比較中間的臺子給她,何嬛之卻搖搖頭,主動坐到右側比較靠邊的臺子上。
而那位何佟之就到了曹煣跟前套近乎,嘻笑着不知道說着什麽,曹煣也笑着,扶了扶她發上歪斜的釵。
何佟之露出有些羞澀的情态,大概想起還要精心再修飾打扮一下,匆匆地離開了陽臺。
而陽臺之下,從高臺的左側緩緩走上來一個人,此人唇有微須,身材修長,氣質儒雅,一襲流雲褂,一把黑白扇,行動間真個有如天邊流雲,充滿魅力。
正是許久未見的謝流雲。
安歌唇邊的微笑,就這麽漸漸地淡去。
記得當初她被送入深宮時,猶記得要來見謝流雲一面,當時的謝流雲神色略微尴尬,再不是以前揮灑自如的樣子。她還感到很奇怪,問他為何如此?他回答說,只怕這一分別,要好久不見。
安歌覺得他說的不對,她只是入宮,又不是去做牢,随時都可以出來,為何要可能好久不見?
後來的後來,她終于明白了,謝流雲自她被送入深宮的那一刻起,就知道她是再沒有機會出來了。
可是他并沒有阻攔她,甚至沒有提醒她,他親眼看着她被送入深宮,還一口一個好妹妹的叫着。
他曾經明明說過,若好妹妹有難,為兄第一個出面替她擺平。
原來,都只是他随便說說吧?
安歌想到這裏,眸子裏的受傷已經難以掩飾,若不是經歷了那個雨夜,她依舊會傻傻的,想信所有人說過的話。還自以為自己很重要,其實,他們所有人,早就已經抛棄了她,忘記了她!
溫朗月見安歌神色不對,問道:“你怎麽了?”
安歌搖搖頭,眸子裏的水霧一閃而沒,“沒事,只是覺得,覺得好熱鬧,呵呵,真的好熱鬧……”
當年,她也曾在這樣的熙熙融融中,獨占高處俯瞰全場。
當年,她也曾在這樣的紅綠繁華中,被衆人所仰望。
如今,所有的人,所有的事,似乎都沒有變,而她,卻已經不是沈婥了。
……
謝流雲到了臺上,其實也只是宣布了一件事,那就是,花魁大賽于今晚正式開始!
引得臺下百姓一陣歡呼。
為什麽是晚上?而不是白天?歷屆百福樓花魁大賽都是在晚上舉行,為什麽?安歌曾經這樣疑惑地問過謝流雲,謝流雲說,因為在晚上這樣朦胧又華麗又搖曳的燈火中,才能将女子顯出更非凡的美。
普通的女子變成美貌的女子,美貌的女子變成絕色美人,絕色美人變成傾國傾城的仙子……
他果然說的沒錯,除了百福樓花魁大賽,在與曹煜在一起的幾年裏,她還分別看過別處的幾次花魁大賽,皆沒有百福樓這樣的盛況,女子的容貌似乎與百福樓的參選人員有不少的距離。安歌一度認為,“夜晚選美”,才是百福樓花魁大賽勝于別家的制勝武器。
她有點兒餓了,不是,是很餓。
她想念楊傳老廚的小酒和糟鴨,也想念七哥鹵味及食樓的炖鮮魚……
猶豫了半晌,還是決定先去楊傳老廚,美美地吃一炖再說。
和溫朗月退出人群時,其實已經是傍晚,吃完飯再趕過來,時間上正好。
因為楊傳老廚與百福樓一東一西,是以西邊的楊傳老廚今日非常冷清,平日裏熱熱鬧鬧的老店子,今日只有寥寥二三桌人在吃東西,而且隔得都很遠。安歌走到以前最喜歡的臺子上坐下,便見夥計慌裏慌張地趕過來,“二位客官不好意思,此臺已經被客人預定,請二位另尋臺子。”
安歌聽聞雖然覺得有點不習慣,卻也并不為難夥計,另尋了一處靠窗的臺子坐下,半扇屏風正好将此臺與別的臺子隔開。
坐下後,依照從前的習慣,點了糟鴨和二兩女兒紅,想到二人今天一天就吃了這一炖,幹脆又點了兩碗陽春面和一盤子牛肉。
溫朗月當年自占山頭為王時,日子過得也好,天天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山寨裏的好東西都可勁的往她面前端。她實際上也是過慣好日子的,覺得這麽久以來,就今天這炖還像個樣子,馬上放開胃口,大吃大喝起來。
然而嘗到熟悉味道的安歌,卻只吃了一口糟鴨,就吃不下了,倒了杯女兒紅,慢慢地喝着。
☆、競美
從離開,到回來……細細地算,也不過兩三個月吧。
于她,卻是兩世了。
不過這楊傳老廚的美食,卻的确近一年沒有吃到了,自從被關進了深宮,宮外的這些都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回憶。
想到菀青當初也是很喜歡這裏的糟鴨,不過從進入深宮,直到被曹煜殺死時,再沒有機會吃過一次。
正在胡思亂想着,忽然聽到夥計又迎來一位客人鹕。
“客官您請進,您的臺子給您留着呢!”
安歌探了半個頭出來,發現一位着深藍色錦衣的男子被引到剛才她選中的臺子前咕。
那人坐下,安歌看到他幾乎完美的側面。
倏地将探出的半個頭縮了回來。
看溫朗月還在認真地吃東西,她也不打擾她,自是努力控制着自己怦怦怦狂跳地心,豎起耳朵聽那臺子上的人說話。
“龐鷹,你不必陪我,去隔壁臺子上要點吃的吧。”
“是,公子。”
龐鷹坐到了不遠處的臺子上,點了兩樣菜。
原來這二人,正是曹煜和龐鷹主仆二人。
安歌簡直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同時也有些疑惑,為什麽曹煜偏偏會預定這個臺子?
而且他點的菜也是從前的老三樣,小酒、糟鴨和牛肉。
菜很快就上來了,他卻并不舉筷品嘗,似乎是在等人。
果然,過了一會兒,一抹青色進入店中。
如水的眼眸中帶着深不見底的寂色,正是在花魁大賽附近見過的況離,他向曹煜微施一禮,曹煜示意他坐下。
二人面對面坐了下來,聽得曹煜說:“今日花魁大賽一定很成功,老五和老八都去了。”
“是呀。”況離道:“還有何宴大人的兩個女兒及芊芊姑娘也都參加了大賽。”
曹煜噗嗤地笑出聲來,“這下有好戲看了。”
“您不擔心嗎?芊芊姑娘她……”
“有什麽好擔心的,她不是有太後罩着嗎?”
“我是說,擔心她欺負別人。”
“不擔心,若是聰明的人,自會躲她遠點。若是不曉得躲開她的,也就活該被欺負了。”
曹煜說到這裏,忽然道:“我讓你查的事情有查到眉目嗎?”
況離搖搖頭,“沒有,恐怕……”
曹煜冷冷地哼了聲,“一定要查出,到底是誰動的手!這就好像有一個敵人在身邊,卻不知道是誰,這讓我很被動,随時都會被他算計。”
“那會不會是齊王殿下?”
“不會,當時他一心只是忙着婥兒的事情,我們離開安平鎮的時候,他還都沒有離開,我敢斷定,婥兒的墓定是在森林裏,只不過他比我們先一步到,又挪走了,要想再次安置,需要耗費很多的心力,他根本沒有時間也沒有理由去做這件事。”
說到這裏,他似乎忽然想到了什麽,笑着道:“況離,這是婥兒生前最喜歡的位置,她總是在這裏就着這兩樣菜喝點酒,有時候就算是我不陪她喝,她也會自己把自己喝醉,我從來沒有見過像她那樣愛喝酒的女子。”
況離淡淡地哦了聲,好像曹煜說的,根本就是個不相關的人。
曹煜見狀,呵呵輕笑了兩聲,又道:“婥兒與你曾經有那樣的經歷,我真怕你會因為婥兒而恨我。”
況離也是哧地一笑,“我沒資格因她而恨任何人。”
二人的談話至此,好像已經沒有什麽好說的了,若不是安歌這樣的知情人,根本就不會聽懂他們在說什麽。但是就算是安歌這樣的知情人,依舊沒有完全聽懂,不過她卻明白,原來在安平鎮的時候,曹煜忽然急匆匆地趕回安陽,為的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
而這件事,有可能是曹煜的敵人所做,但曹煜卻不知道是誰。這世上能瞞過曹煜的人還真不多。
安歌不由地好奇起來,到底是誰?做了什麽事?讓曹煜如此的害怕?
店子裏變得很安靜,衆人都在默默地吃東西,曹煜和況離也不再談話,這時,一直埋頭苦吃的溫朗月終于吃飽了,伸了伸懶腰,道:“吃飽喝足就有點困了,要是睡一覺再去看花魁大賽更好。”
安歌模糊地唔了聲,她現在還不想讓曹煜知道自己已經到了安陽。現在輪到她埋頭苦吃了。
好在不一會兒,曹煜和況離及龐鷹,就一起出了門。
安歌長長地籲了口氣道:“月兒,你說的完全對,我們可以睡一覺再去看花魁大賽,因為好戲總是留在後頭,現在去也沒什麽好玩的。”
安歌和溫朗月再次來到花魁大賽現場的時候,時間正是剛剛好。
之前的那些小美女都已經從高臺子上下來,聚集在一處等待今日的結果。
而真正引人注目的美女,才剛剛走上高臺。
百福樓的寬闊露臺之上,曹煜、曹炟和曹煣皆在座,謝流雲此時陪坐在曹煜的旁邊。女眷方面多了一個令安歌意想不到的人,竟然是當初從安平鎮過來的姬五小姐姬靜姝,她的位置并不顯眼,然而卻是獨占一臺,身份也算相當特殊了。
此時衆人的目光都在高臺之上,沒人發現觀看的百姓中混着個安歌。
走上臺的女子面縛輕紗,像一朵兒雲,輕輕淡淡地飄上來般,令衆人不由地都注目在她的身上,好奇她是何等模樣。随着旁觀的湊樂響起,她跳了一曲《霓衫羽衣舞》,顯然是經過改編的,動作要求并沒有多高并且進行了簡化,但是她跳出來,硬是讓人看得血脈噴張,贊嘆不已。
一曲完,她才輕輕地取下面紗,在搖曳的燈光下,衆人終于看到了她的臉,一對柳葉眉,一眸清河水,什麽叫做沉魚落雁?這便是沉魚落雁之色呀!
臺下有人宣布,“這位便是鼎鼎大名的羅芊芊小姐,她七歲便能七步成詩,十歲時女紅已是一絕,十一歲時學會了彈湊箜篌,十二歲時在太學府內一舉拿下第一名,成為太學府裏最出色的學生,今年她剛剛十四歲,正是最好的年華,如果大家喜歡她,就到隔壁去買寫着她名字的铢子,以示支持!大家都知道,最後是誰名字下的铢子最多,誰就是花魁!”
這人的話還沒說完,就已經有許多人湧到側面的“铢子”店裏,去支持羅芊芊了。
這種铢子所須錢幣很少,并且憑此铢子可以在百福樓兌成錢幣消費,乍然看,這些買铢子的人似乎沒有吃什麽虧,但是那微小的差額在龐大的購買群體下,利潤就很可觀了,再說此铢只有百福樓認帳,算下來錢其實仍然回到了謝流雲的手中。
謝流雲見衆人紛湧去買羅芊芊的铢子,不由地笑了起來,“這一晚上,直到這會兒,才真正讓人開懷。芊芊姑娘不愧是太後的侄女兒,當真是有非凡之姿啊!”
曹煜笑笑,問道:“下一位是誰?”
謝流雲道:“這一位的身份卻有些特殊,乃是最近一個月來,忽然斐聲安陽的歌姬。之前是坐館在萬花樓內,雖然從未有露過真容,卻憑着一幅好嗓子成為萬花樓的頭牌。這位卻是我花大力氣請來的,為的就是在今日,讓大家一睹她的真容,若是美貌,自是令衆人更加的追捧她,若是醜陋,也算多了一樁奇事,皇上想想,一個貌醜女子成為花樓頭牌,這事兒說出去可不就是一樁奇聞?”
謝流雲心裏倒是希望這女子是醜的,就更有熱鬧好瞧了,也能夠造成更多的讨論和轟動。
這時,坐在他們不遠處的姬靜姝忽然道:“不知道那位佟之郡主什麽時候上臺呢?”
謝流雲笑道:“她啊,也馬上就上了。”
……因為姬靜姝問起何佟之,另一邊的何嬛之便不由地多瞧了她幾眼,面上閃過一抹疑惑。
而在高臺之上,此時已經走上一個女子。
她的穿着打扮算不上多麽的華麗,只是頭上一朵大花兒,将她整個人都顯得更加嬌小了,花兒實在太大,将她的臉的大部分都遮住了。她的手中抱着一只琵琶,素手纖纖,些微撥動,便覺得那弦子在心裏紮了根,每撥動一下,都帶着人的心微微地顫着。
随着琵琶聲,一陣輕逸圓潤的歌聲響起……
日暮風悲兮邊聲四起,不知愁心命說向誰是!原野蕭條兮烽火萬裏,俗賤老弱命少狀為美。逐有消草兮安家葺壘,牛羊滿野兮聚如蜂蟻。草盡水竭兮羊馬皆徙,七拍流恨兮惡居于此……
……這乃是《胡笳十八拍》其中一段,語調悲凄,歌聲卻美,有些人更聽得眼含熱淚。
一曲完,此女向衆人彎下腰,揭開自己的面紗。
☆、皇後娘娘的熱情招待(二更)
衆人看清了她的臉,都不由錯愕,此女明顯非漢人,高鼻深目,發色棕黃,雙眸如同水中的月亮般蒙胧柔美。
這的确是個大美女,但卻不是人們普遍理解的那種美女,一時間衆人議論紛紛鹕。
曹煣一拍桌子,“就是她!”
其實自謝流雲向皇帝曹煜說起那位歌姬,他就猜到了這個女子可能就是白日裏她到處尋找的伶兒姑娘,直到她上臺一展歌喉,他更确定是她了,此時再見到她的樣子,不禁興奮拍桌,這伶兒姑娘果然與衆不同呢!
這時,售賣铢子的店夥開喊,“支持伶兒姑娘的請往這邊看!”
與之前羅芊芊所受到的待遇不同,只有三三兩兩的人前去購買铢子,畢竟她的美,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
便聽得樓上曹煣喊道:“伶兒姑娘的铢子不許賣給別人,本爺全買了!”
那位伶兒姑娘往樓上看了眼,沖着曹煣微微地掬了一躬,又向衆人再掬一躬,就下臺去了。
曹煣向曹煜等人道:“皇上你們繼續看,我下去會會伶兒姑娘,這姑娘太有意思了!”
說着就匆匆地下樓了咕。
安歌亦覺得這姑娘有意思,一看就不是本土生人啊,怎會在這裏做了歌姬?
卻聽得溫朗月評價道:“那位羅芊芊姑娘美是美,但是美的沒有什麽風骨,仿若把她握在手裏一捏,定是像雲般散了。倒是這位伶兒姑娘,像色彩濃郁的畫兒,這才是真的美,反正我覺得伶兒姑娘美。”
卻聽得一個聲音忽然響起,“這位姑娘說的極是。”
安歌聽着聲音耳熟,扭頭看去,竟然與一張熟悉的面孔正碰上。
“皇——”安歌剛要叫出“皇後娘娘”幾個字,忽然發現她身着微服,打扮成男子模樣,當下閉了嘴。
而皇後娘娘姬烨妤也沒想安歌在這裏,她是站在安歌的身後的,只聽得溫朗月評價的極為中肯,忍不住接了一句,沒想到就遇到熟人。
“原來是安姑娘!沒想到你竟到了安陽!”姬烨妤熱情地說。
“姬公子,你好。”安歌總算反應了過來,打了聲招呼。
“怎地如此生分?說起來你我都是姬家的人,你該叫我哥哥才對。”姬烨妤顯得很是開心,拉着安歌的手道:“走,我請你吃飯。”
因為羅芊芊和伶兒已經表演完畢,剩餘的有争議的一個人就是小郡主何佟之,安歌和溫朗月已經見過她,心裏是覺得比起羅芊芊來,這位郡主的容貌方面卻又的确是差了一截,也沒什麽好看的了,再說皇後娘娘邀請,安歌就算再不識趣,也不能随便地拒絕了。
點了點頭,和溫朗月随着姬烨妤一起走了。
路上,溫朗月悄悄地對安歌說,“沒想到你在這裏還有親戚!”
安歌裂唇笑了笑。
又聽得溫朗月道:“這安陽城就是不一樣,長得美的人太多了。若說那些花魁美吧,但她們都是真正的女子。而這位姬公子,雖然不是女子,卻比女子還要美,并且多了幾分端莊之意。只可惜他是男子,因此看起來未免過于陰柔了些。”
安歌也不好對她說破,這姬烨妤就是當今的皇後娘娘,如假包換的女子!而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容貌上自是要說得過去才可以。
姬烨妤知道她們在議論她,她卻并不介意。
之後三人就到了一處名為“明月樓”的飯店。
姬烨妤選了二樓,亦是坐在露臺之上,在這裏看不到花魁大賽的高臺了,但卻能看到熙熙攘攘的街景,只見處處都點着燈,挂着彩,熱鬧非凡的樣子,也頗令人賞心悅目,心生感嘆。
姬烨妤點了一桌子好菜,道:“今夜因這花魁大賽,安陽城是要不夜天了,總能熱鬧好幾天。”
安歌道:“是。”
姬烨妤給她和溫朗月倒上酒,道:“這位姑娘是——”
“她是我新結拜的姐妹。”安歌道。
“我叫溫朗月。”溫朗月落落大方地說。
姬烨妤點點頭,道:“朗月姑娘,你即是歌兒的姐妹,便也是我的姐妹,以後有什麽事盡可以找我幫忙。”
溫朗月高興地點點頭。
她話說的好聽,但是安歌卻暗想,堂堂的皇後娘娘,吃了她這一頓,再想見她一面可難了,若真有難事,卻去哪裏尋她去?不過她當然不會傻到說破這件事,只向姬烨妤道:“姬公子,今夜怎敢獨自出來?”
“若不獨自,又如何能出來?這麽熱鬧的事,我不想錯過而已。”姬烨妤說到這裏,又道:“說起來,安陽城也曾這麽熱鬧過,不過當初你年齡小,很多事都不記得了。”
安歌自是不記得小時候的事,因為真正的安歌早已經魂歸離恨天了。
這時點點頭,道:“不過安平鎮那麽小,再熱鬧也沒法和安陽相比的。”
姬烨妤點點頭,“可我就是懷念那時候……”
說到這裏,她忽然又笑道:“那時候,你可是個小可憐兒,總是被寶祿那小子欺負,經常吃不飽,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真的不知道你竟然會是姬家的七小姐,因為你一點都不像姬家人呢!”
關于安歌的往事,聽起來很痛,但是安歌本人卻沒有什麽特別的感受,只是再次确定了姬寶祿那小子真的是個壞蛋,是從小就在欺負安歌的,最後他還殺了她。
姬烨妤又繼續說:“對了,聽說你娘親……”
安歌點點頭,“她去世了。”
姬烨妤道:“你要節哀順便。”
安歌嗯了聲,終究沒有再深入地談下去。這件事她覺得還是要自己暗暗地查下去,才有可能水落石出。
姬烨妤又道:“上次回姬府,人太多,我們沒有機會單獨聊天兒。可是我一直記得小時候對你的承諾。那時候我說,如果有一天,我有能力接你離開安平郡,就一定會來接你。你當時不是特別想離開安平郡嗎?只是我沒有想到,等我去接你的時候,你已經嫁為人婦,而且也不願和我一起離開。”
安歌聽到這裏,終于明白了什麽,沒想到曾經的安歌與姬烨妤之間居然還有這樣的淵緣。想來姬烨妤應該很了解曾經的安歌,一時間倒有些緊張起來,相處的時間久一點,她會不會發現,她已經不是曾經的安歌?
這時候接道:“人長大了,總是會變的,性格會變,想法也會變。”
姬烨妤點點頭,“你說的對,我不怪你,畢竟可能是我讓你等的時間太久了,我應該早點回安平郡的。”
安歌沒想到,這姬烨妤對曾經的安歌,竟有這樣的好心好意。
這關切之情亦是裝不出來的。
但是姬烨妤,恰恰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是沈婥的假想敵,不,真正的敵人,當她被軟禁在深宮內的時候,是姬烨妤占據了本該屬于她的一切,不管她是有意,還是無意,不管她是自願還是被強迫,總之,安歌的想法中,她們二人本不該也絕不可能這樣坐在一起和諧的吃東西。
當然,若姬烨妤知道她是曾經的沈婥,她也不會願意請她吃飯的,而是一定會想辦法殺了她!
況且,真正的安歌畢竟已經死了。
那些情義,也該随着她的死,灰飛煙滅了。
倒是姬烨妤又添了句,“上次去安平郡,主要目的就是接你來安陽。不過沒關系,你雖是拒絕了我,如今還是到了安陽,以後我們要常常見面才好。”
二人且吃且聊,都是淡淡的只浮于表面。
看得出姬烨妤是想要深入的說些什麽的,只是安歌的态度,使她無法深說什麽。
不過她的心情還是很好,飯後給安歌說了一個地址,又從腰上摘下一枚魚形玉佩放在安歌的手中,“你剛來,尚沒有找到好居住吧?就先住在我的私宅裏,宅子裏的人會好好照顧你們的。”
安歌待要拒絕,姬烨妤低聲在她耳邊笑說:“這是本宮的懿旨。”
安歌只好謝過。
姬烨妤最後還是不放心,親自送安歌到了城東一處鬧中取靜的宅子裏,宅子上書“靜園”。
靜園并不大,內部修飾令人備感舒适,處處可見的修竹使園子充滿書香氣質。
“我曾經問過你,你喜歡什麽植物?你說你最喜歡竹子,因為劉先生的書堂裏就有許多竹子。是以在建這個園子之初,我就讓人植了許多竹子在這裏。你應該還記得劉先生吧?安平郡的孩子們有很多都是他的學生,那時候大家都在聽他講客,你卻只能在窗外聽……”
溫朗月這時終于忍不住插嘴道:“原來這個園子,是專門建給安歌的嗎?”
☆、靜園的房契
姬烨妤回頭一笑,大方承認,“是的。”
溫朗月一幅恍然大悟的樣子,從剛才二人的談話中到現在,專建的園子,都可看出這位姬公子是很喜歡很喜歡安歌呀!
園子裏的仆人都是經過特別訓練的,非常有禮,而不會多問什麽。
安頓好了安歌,姬烨妤道:“我要回去了,再晚恐被家人發現。”
安歌知道她指的是什麽,當下二人相互告辭鹕。
姬烨妤臨走前,又再三叮囑園中人,好好照顧着安歌。
安歌被仆人帶到寝室來,只見這寝室的布置也是很花了些心思,榻前的牆壁上,挂着幅畫,畫上卻是一個在大樹下玩耍的小女孩,大約六七歲模樣,笑容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