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界衆仙皆知,夜傾帝君玉樹臨風,優雅尊貴,待人溫謙之禮,但卻一身清冷不可忽視,看似多情溫和,實則無情無欲。

但滔滔不信。

滔滔自幼跟随夜傾帝君,兩人朝夕相處三百多年,自然是知道他為外人不知的一面。

比如當時她年紀尚小,剛上天界時因為陌生害怕得無措大哭,是君上抱着她,笨拙生疏用帕子為她擦淚,然後輕聲細語哄着她。

比如她一時淘氣打碎了太白金星最寶貝的瓷瓶,太白金星氣得要罰她,是君上親自上門賠禮,才幫她免去責罰。

比如仙帝壽宴大會上,她和西海殿下發生争執,兩人出手大鬧一番,仙帝氣得臉色暗沉,是君上及時将她拉走……

你看,君上明明就很溫柔嘛,他怎會……怎會是無情之人。

華麗的宮殿,四季如春的氣候,可滔滔卻如墜冰窟,身體感受不到一絲的溫暖。面前的男子,傾城之顏,白衣勝雪,明明一身氣質尊貴優雅,她卻看不見往日的溫柔和睦。

夜傾深如寒潭的墨眸此刻睨着她,清冷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我沒有騙你,收養你至今也就這個原因,你對天界的用處也只有這個。”

他緩緩向前邁出一步,滔滔難得沉默不語,試想一下,有一日被朝夕相處的人要求要取你身上的一部分,不管是什麽,正常之人都很難做出反應吧。

“我不信呢……君上是在騙我吧?”滔滔步步後退,臉上挂着蒼白的笑容。

這些天她好似沒闖禍呢,他開這樣的玩笑未免太毛骨悚然……

夜傾不為所動,“我只要你身上的一處,不會傷及你性命,說吧,你是想要眼睛還是心髒。”

剜眼取心……瞧瞧,這就是蒼華殿的夜傾帝君啊,即便是這樣的要求也說的猶賜恩典。

“君上一定要這樣?”被逼到無路可退,滔滔這回終于笑不出,眼睛死死盯着他,仿佛要确定他是否是在說謊。

可天界所有人裏,只有夜傾帝君最不會說謊,何況她與他又是朝夕相處過長久,而他現在的神情無一不是認真,那雙清眸裏容不得讓人有一絲半點的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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滔滔本是不信他會對自己下手的,可事實就是如此殘酷,最不敢面對什麽,命運便會逼着你去看清什麽……

“我該想到你是不願失去雙目,如此,那便取心吧。”

溫溫如玉的聲音,此刻聽在滔滔的耳裏卻如同寒冬徹骨的冰雪,凍結了她溫熱的血液,也冰封了那顆不久前萌生情愛的心。

是啊,她也是不久才發現這個不争的事實,她好像……喜歡上他了。

“你不是喜歡君上嗎?怎麽還不去表露心意啊?”嫦娥仙子嗑着瓜子,一邊漫不經心的說道。

“啊?誰說我喜歡君上的,我那叫敬仰愛戴,懂嗎?”滔滔沒好氣的瞪着她,一張小臉惱羞成怒,氣得紅撲撲的,煞是可愛。

“吶吶!還說不喜歡?不喜歡你臉紅什麽?不喜歡你還擾了芙蓮仙子和君上的茶會?”嫦娥戳着她粉紅的臉蛋一臉壞笑。

“胡說!是那個芙蓮仙子根本就配不上君上……我才沒有!”心事被堪破,滔滔的臉已經紅的不能再紅了,她咬着唇,眼睛開始四處亂飄,就是不去看嫦娥。

嫦娥托着腮幫,朝她微微笑着,“滔滔呀,喜歡就大膽去說啊!至少你要把這份心意傳達給他啊!”

一提起這個,滔滔頓時垂頭,低聲悶氣道,“君上啊,他一直把我當成孩子……”

“你要是不說,以君上的為人,他永遠都不會知道的,聽我的,找個時間就去表白……”

表白……

滔滔絕望的看着面前清冷如月的男子,眼眶漸紅,嘴角微微揚起自嘲一笑,她知道,她永遠都沒有這個機會了……

真是……可笑的動心呢。

夜傾松開扶住她的手,任由她摔在地上,他從容不迫的站起身來,一身白衣纖塵不染的他,此刻手裏正握着一顆鮮血淋漓的心髒,那顆心在他手中徐徐跳動,象征着生命力的強盛。

魔族的王姬……魔力果然強大的可怕……

他抿唇,居高臨下看着地上狼狽的女孩,“天界會記着你這次的大舉,以後你還是可以安然在天界生活……這心沒了更好。”

若是剜去她雙眼,只怕她會更恨他吧……

終是覺得有些不忍,他緩緩開口,“你這段時間好生修養,我忙完會回來陪你。”

躺在地上的滔滔疼得說不出一句話,她的衣襟半敞,雪白的肌膚下是一處血肉模糊觸目驚人的傷口。

是啊,沒了心,她依舊可以活,可以繼續無憂無慮,但她以後就不會再有七情六欲了,她不會再愛上任何人了……

看着那挺拔清冷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裏,她眼裏的星光漸暗,終是疼得昏過去。

三個月了。

這些日子,滔滔一直都是躺在床上養傷,彼時她盯着床上墜落的流蘇看了許久,眨了眨眼,視線終于移到床頭坐着的白衣男子身上。

“君上……”她嚅嚅的低喚,如同平時的撒嬌,眼裏卻沒有了當初的希冀,清明得如同冰湖。

“要喝水嗎?”淡涼如水的聲音,夾着不可察覺的關心。

滔滔搖頭,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盯着他,“君上,我的傷是不是已經好了,可以出去玩了嗎?”

夜傾沒說話,只是伸手搭在她的手腕上。

不一會兒,他收回手,滔滔歪着腦袋看他,一臉好奇。

“可以,去吧。”他輕聲說完,又拾起邊上的書本垂眸。

滔滔從床上跳了起來,理了理衣服,沖他樂呵呵的傻笑,“君上,那我走了!”

悶了三個月,哪裏都不能去,她都快發黴了,這麽久不去廣寒宮,也不知道嫦娥姐姐有沒有想她呢?

滔滔一路蹦跳走出了房間,屋裏只剩下夜傾一人,直至那輕哼小調的聲音消失,他才緩緩擡頭,望着空蕩的門口,眼中神色深沉複雜。

那天取了她的心做為祭品封印了魔神塔後,他便覺得內心不安。

四百年前的天地渾噩一戰,魔族被天界打壓到卑微低順的地步,違抗天界的魔神也被封印在極北之地,然而封印并不絕對,随着時間推移會不斷削弱,不得已他收留了魔姬,魔神的至親骨肉,想着若是将法印刻在至親的身上,以此為祭,便可永久封住那頭怪物……

要說起來,她算是他一手養大的孩子,若不是因為魔神塔情況突發,他并不想傷了她,不想當着她的面說一些冷酷無情的話,甚至是親手剜下她的心……可要是讓旁人親自動手,他卻不敢想象那畫面,只能逼迫自己對她下狠手!

自從她醒來,她并沒有想象中的對他心生畏懼,甚至……連一絲恨意也沒有。

女孩只是捂着傷口,撅起嘴委屈的看着他,一如小時候那般對他撒嬌讨同情。

“君上,滔滔好痛……”

“滔滔,你怪我嗎?”他盯着她,輕聲問道,因為有責任保全天界,所以只能傷了她,讓她承受剜心之苦。

“……滔滔知道的,君上也是為了保護滔滔,滔滔感激君上還來不及呢,怎麽會怪君上啊?”她清明的眼中真的盛滿感恩之情,仿佛之前剜心的事從未發生,而她始終如一的相信自己,沒有半點埋怨。

那一刻他快要愧疚到倉皇逃開,心想日後一定會好好陪着她,照顧她,滿足她的任何要求。

“我沒有什麽不滿的啊!君上待我很好了呢。”她眯着眼睛露齒笑道。

她從小到大如此粘他,依賴他,他卻狠心做出這樣的事,她怎麽可能會不介懷?

夜傾事事順着她,答應她所有的請求,可他發現,她對他同以往一樣沒有什麽改變,變的只是他的身份……她對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帶着感激的語氣,注視他的目光誠懇真摯,她不恨他,而是在将他……當作恩人……

昔日相處的點點滴滴浮現腦海,夜傾視線停在書頁上,心緒早已雜亂成團。

“滔滔,你這段時間去哪裏了?怎的都不見蹤影?”嫦娥仙子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前,不由歡喜的喚着她。

滔滔身體微微一僵,看起來天界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她的事情……

她揚起嘴角,笑容滿面開心的說道,“我去玩了哦,這次去了西海的龍宮,敖炎殿下邀請的!”

她并沒有說謊,之前她就答應了敖炎的邀請……自從仙帝壽宴與西海龍王之子掐架後,本以為兩人今後會是冤家路窄兩看相厭,誰知對方不計前嫌,每次見她盡是笑容滿面,還邀請她去西海游玩。若不是出了這件事,以她的性子恐怕至今還在西海逗留呢。

“那滔滔啊,你有沒有那個嗎?”嫦娥一臉神秘的湊到她耳邊,意味深長的低聲問着。

滔滔一臉狐疑看她,“有哪個?”

“哎呀!就是你有表白了嗎?”嫦娥一臉期待的看着她。

滔滔眨眼,表白什麽?

和誰?

她幾時說過要表白了?

滔滔搖頭,“沒有。”

“啊?”嫦娥失望不已,一副扼腕嘆息的表情。

“嗯?”滔滔疑惑,不明白她這是怎麽了。

“滔滔你是不是在顧慮什麽啊?當初可是說好了的!”嫦娥覺得可惜,畢竟這兩人要是能走到一塊,真的會很圓滿呢!

“呵呵……”滔滔不明所以,只能傻笑個不停,腦子裏卻覺得自己突然聽不懂嫦娥的話。

難道自己之前跟她開了什麽玩笑嗎?

滔滔回到殿裏的時候,一進院便看見庭院中挺拔的身影,一身白衣如雪,高貴得不可侵犯……

滔滔目光閃爍了一下,她并不想驚動他,所以悄悄的挪着步子,蹑手蹑腳地從他背後離開,慢慢靠近自己的房間。

“滔滔。”冰冷如玉的聲音,像一道無形的力量拉住了她的腳,滔滔不得不停下動作,僵硬的轉身面向他。

“君上你也在啊!好巧呢。”她憨憨的傻笑。

“你去了哪裏?”夜傾踱着步子邁向她,目色沉沉一片。

她說出去玩,結果就去了五天未回,明明傷才好……

“我去找嫦娥仙子了!君上你怎麽在這裏啊?”無法避開,滔滔只能揚起笑臉看着他。

夜傾腳下一頓,眉間幾不可見的蹙起,她的笑看起來讓他極不歡喜,有種無法形容的刻意和疏離,但那張臉上的笑容真切又如此清晰,純粹到沒有一絲雜質。

他的錯覺嗎,她和他之間似乎橫着什麽,總使他無法再接近一步……

“傷才好……要多注意身體。”夜傾抿唇,他總不可能說是因為擔心她所以特意到院中等她歸來。

滔滔一聽笑容更加燦爛了,“滔滔的傷早就好了!君上尋的藥很有用呢,滔滔很感激。”

又來了……那種對他感恩戴德的表情。

夜傾面容緊繃,臉色忽而冷下,沖她點頭,“看來你也玩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滔滔笑眯眯答應着,走出幾步忽而回頭揮手看他,一雙星眸清澈明亮,幹淨到看不見一絲情感,“君上也早點休息哦!”

夜傾愣愣的站着,直到她走遠也回不過神,許久,他掩去眼裏的神色,緩緩離開了院子。

這種相處方式古怪,卻在兩人之間維持着詭異的平衡,無法打破也無法改變。

而滔滔外出的時間也愈發長久,她似乎在避着夜傾,可是見到他時又會像平時那般親呢的喚着他,如同她小時那般單純想要靠近他。

但夜傾明顯感覺到,他和她之間,不只是少了在一起的時間,好似還有什麽東西也一并被她帶走了,整座宮殿空蕩清冷,沒有了那糯軟的呼喚和清脆的笑聲,他突然回神,才發現滔滔已經許久未回……

殿門外的天燈徹夜明亮,可那個說怕天黑會找不到路回家的女孩始終未曾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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