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夜風吹雨打,屋外的野花紛紛零落成泥,整個竹屋也都如同水浸一般,廊檐外頭還滴滴答答的落着水滴,受了潮的被子整個扒在身上,搞得宋靖秋躺在床上怎麽翻身都仍覺得不爽快。
宋靖秋被昨夜的風雨擾了一宿,到了天要亮時,雨住風歇,他才睡得安穩了一些。可雨後的天兒總是最敞亮的,如今這東方的日頭剛生,屋子裏頭就已經開始亮堂起來了。
宋靖秋方才剛睡了這麽一會兒,就又被這陽光擾了清夢,心裏頭自然是一百個不樂意,躺在床上以手覆眼,左挪右挪的不願意起,左暈一會兒右懶一會兒睡睡醒醒的,也就拖到了這日上三竿的時候。
這一覺宋靖秋他睡得別樣的舒服,其間還做了許多個光怪陸離的夢境,雖然他并不能記得夢到的都是什麽,但就是說什麽也不願意起來。
只可惜這人有三急,他雖是不想起來,可這尿意襲來的急切感,卻也并不是他想忍就一直都能忍得住的。
“煩死了……”
宋靖秋眉頭皺的死緊,一張臉拉的跟急着給人奔喪一樣,躺在床上迷迷瞪瞪的抱怨了一句,轉身擡腿就要翻身下床。
擡腿?
也許是睡得太沉,此刻尚還在半夢半醒的狀态,直到他這被尿憋醒下意識的要下床的時候,宋靖秋才突然發現了不對的地方。
吓得他騰的一下就從床上蹿起來了,一蹦三尺高,又跳河般的紮到了地上,摔得他渾身生疼,腦袋還撞到了床邊的小桌子上,撞得他眼冒金星,迷糊了好一陣才好。
但這所有的一切,都抵不過此時此刻他心裏的激動。
他的腿好了!
宋靖秋坐在地上,只見他晃了晃腦袋,艱難的咽了下口水,努力瞪大了眼睛看着前方,小心翼翼的挪動了一下右腿。
當他放在地上的小腿,真的微微向右挪動了一下的時候,宋靖秋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跟着一并跳出來了。
他麻利的從地上掙紮着爬起來,反複的試驗着自己每一個關節,甚至連小腳趾都擡起落下的動了三回,直到眼前的一切終于确定下來,他才終于放松下來了似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直直的瞅着前方,看上去有些呆愣。
他有些想哭,但還是緊了緊鼻子忍住了。
直等了幾個時辰,宋靖秋才勉強從這股子激動的情緒裏緩過神來,雖然他還是會時不時的走着走着,就試探性的原地蹦兩下,但好歹,他已經可以稍微沉下心來,做些正常起居應當做的事情了。
雙腿痊愈了以後,宋靖秋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外出采藥,自打兒時起,他認識這個世界,就是從他爺爺拿回來的藥草開始的,這個藤長在什麽樣的地方,那個草旁邊多數會有什麽花。
無數個他曾日日夜夜夢想着,想要親眼見到的美麗景象,都是由這一顆顆藥草承載起來的。
所以當這一天終于到來的時候,他第一件事就是背起籮筐,朝着後山走去。
仙山的後山,長着許多人世間難得一見的靈丹妙藥,它令世間所有醫者向往,也令所有醫者懼怕,因為這後山,雖然遍布神藥,卻也滿是危機。
為了避免妖魔闖入,仙山上常年設着法陣,就是仙山弟子,修為低的都不敢亂走,若是尋常人,那就更是寸步不敢踏足了。
宋靖秋先前殘廢着,不便出門,平日裏他需要什麽草藥,都是有弟子輪番去後山采完了送去的,他只要列個單子就好。
所以他到了這仙山上這麽久,這後山也還是第一次來,不過他倒是看過那些個弟子們手裏的地圖,設有法陣的地方都有标明,他雖然不能說是過目不忘,但苦讀聖賢書多年,記憶力比旁人好上許多這樣的話,他還是敢說一說的。
雖說這後山除了林子就是樹,但他自诩腳下有準,只要他不往深了走,應當就碰不見那些個勞什子玩意兒。
不得不說,這仙山确實人傑地靈,好些個花草都比他在書上看的還要好看的多,宋靖秋走着走着,不知不覺的就采了一籮筐。
直等到太陽落了西山,他彎腰去拾一株長相很不尋常的藥草的時候,宋靖秋才猛地一擡頭,身形一頓。
這藥草他在那些弟子的圖冊中見過,這東西名叫桐霄草小小一顆,用來止血卻有奇效,即便是在仙山之上,這東西也算不得常見,依他們那地圖來看,這桐霄草只在同時設有幾層法陣的地方才會有。
宋靖秋将手指從那花葉上擡起來,轉身看向身後,只見身後叢林疊嶂,林木蔥郁,放眼望去,全然看不見當時來路。
自己竟已經走了這麽遠了嗎……
秀才看着來路有些迷惑的皺起了眉頭,他雖然沒在仙山上正兒八經的修煉過,但為了能夠醫好自己的雙腿,那些個弟子們上課時所用的課本,他也是曾經一本不落的讀過的。
其中也有提到過這仙山周圍的法陣,按書上的來說,這仙山周圍的法陣分兩種禁制,兩種禁制雖都能對妖魔鬼怪們起到阻擋的作用,但為了仙山弟子生活的方便,設在弟子們經常出沒的內圍的禁制就要比外圍的稍微弱上一些。
對于修行不夠的弟子來說,外圍的禁制就像是一堵看不見的牆,看得見外面的樣子,卻進不去也摸不着,可內圍的禁制卻更像是一只口袋,進得去卻出不來,得由一個修為高些的道士引領着,方能在這禁止裏自由穿梭。
所以那些個弟子每每來此采藥,都得由一丁字科以上的師兄師姐帶領着。
他原本想着只在近處采些尋常的藥草便回去了,連這內圍的禁制都沒打算碰的,可誰知心情難複,竟是一不留神就走到這裏來了。
他身上毫無法力,原本應是連內圍最低層的禁制都出不去的,怎麽可能進得了這外圍的禁制……
宋靖秋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不由得覺得頭腦有些發懵,難道自己天生根基深厚,本是個極适修仙的曠世奇才?
怎麽可能。
這樣的念頭,在宋靖秋的腦子裏,連一秒鐘都沒停留住,就讓他給岔出去了。
宋靖秋雖然不相信自己有那個撞大運的本事,他這一輩子從來沒有那麽好的命格,但心裏也還是有些止不住的納悶。
按理來說,這仙山上的禁制全是修為頗高的大師兄在老道長閉關之前,一同設下的,老道長閉關後,也是每年都有派人進行修補完善,理應十分嚴謹。
又怎麽會平白讓他一個身無半點法力的人,如此輕易地就鑽了空子呢?
這仙山法術理論上的東西,他全已融會貫通,到底如何……一試便知。
宋靖秋将那藥簍挪遠了些,朝着眼前的大樹屏氣凝神,片刻後擡手睜眼,只聽身前“嘩”的一聲,參天大樹應聲而倒,塵土紛飛,驚起了林中片片飛鳥。
——
蘇蕭閑從天上剛一落地,第一件事就是趕忙擡手撅了路邊兒的一根毛竹子,略施法術,塞進了後腰的缺口裏勉強充當了的腰骨。
雖有法術加持,但這竹子畢竟是竹子,再怎麽變也不如自個兒的骨頭合适舒服,不怎麽活動起來倒還算湊合,若是一活動起來,動的幅度大了,那節竹子就總愛突出去,與別的腰骨分開,難受的很。
蘇蕭閑帶着個竹子做的腰骨走了一圈,卻遲遲尋不見她那節斷掉了的媚骨。
方才在天上時,那腰骨分明就是朝着這邊兒落的,她一雙眼睛瞧得真真的,如今怎得說沒就沒了呢。
老祖宗小心翼翼的将周圍又細細尋了個遍,卻是連那媚骨的半分氣息都察覺不到了,莫不是那骨頭落在地上被哪條野狗給叼走了吧?
蘇蕭閑将那一雙薄唇咬的直泛水光,略微蹙眉想了一想,這人間她許久不來,早以不是她記憶中的那般模樣,若是要在此找尋腰骨,還是應當喚一個知曉事情多的百曉生來。
在如今這個地界,倒是有位合适的人選。
蘇蕭閑掏出帕子擦了擦臉,走進了一片柳樹林中,這林子茂盛蔥郁,柳枝随風搖曳,乍一看清風正氣,但随着你越往深處走,卻越能覺得背後陰涼。
這尋常人都能察覺到的明顯變化,蘇蕭閑卻像是毫無知覺一樣,左右瞅了兩圈,甩了甩袖子就走進了林子的最深處。
柳樹蔥茂遮光,深處林子中央,這光線也難免要比外面昏暗了些,一陣涼風順着她耳後劃過,林子深處似有一陣歌聲傳來,女娃娃聲音清脆高昂,可放在了這樣的氣氛裏聽着,卻只讓人覺得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老祖宗在一顆奇高的歪脖子樹下站定,就在她腦瓜頂上,少女赤着腳坐在柳枝上,來來回回蕩着秋千,紅唇黑發,一張小臉白的瘆人可怕,周身之中散發着陣陣黑氣,着實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