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靈山衛,靈山衛,幾度夢裏曾相會。”[1]那女子在柳枝之上搖搖蕩蕩,嘴裏似還唱着不知哪裏的童謠。
蘇蕭閑站在樹下,柳枝搖蕩,一不小心便将她衣服袖子勾了一下,若是尋常的柳枝,這一下子倒也要緊不到那兒去。
可這兒的柳枝也不知是因那古怪的女娃娃,還是什麽,看起來平白的帶着股子煞氣,打起人來也是勁道十足,就那麽看上去輕飄飄的一下,竟就将老祖宗那輕薄的衣袖,抽的斷線拔絲,裂了好大一個口子。
“柳箐箐,你現在可是好大的脾氣架子,見了祖宗我,連話都不說也就算了,竟然還敢暗害?”
那個叫柳箐箐的女娃娃本來還在樹上玩的正爽快,看樣子是壓根都沒察覺有人來了,直到蘇蕭閑開口說了這一句話,她聞言向下仔細一瞅,才猛地提了一口氣,險些沒給吓背過氣去。
那女娃也是膽兒小,一句話提到了嗓子眼兒,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坐在柳枝上一蹬腿兒,眼瞧着就要從那頗高的地方跌下來。
得虧就在她要往下跌的時候,從這地底下突然有一人影鑽出,那人的身手也是快,沿着那顆歪脖子柳,“噔噔噔”幾下也就上了樹,将那女娃娃問問的接進了懷中。
等到二人全都平穩落了地,才能瞧出來那地底下鑽出來的人影的本來面貌,穿一身棕黃色的衣裳,留着兩撇的八字胡,沒多大的年歲,手裏頭卻拿着個大木頭拐杖,知道的知道他是個蘿蔔精,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哪兒的土地爺呢。
柳箐箐依靠在那蘿蔔精的懷裏,一臉辛酸的捂着胸口,一副心肌梗都要被吓出來了的模樣。
要說她眼前這二位,倒也是真夠得上一說兒,那蘿蔔精也就罷了,一個年輕輕打扮的跟個老頭一樣,衣着怪異,不倫不類,可這柳箐箐看起來卻也不是那麽太尋常。
這丫頭,怎麽說呢……要看臉,長得也稱得上是略有姿色,要看身材嘛,也稱能稱得上一個标志,可就是這兩者放到一起,就總有人說她長得奇怪,當年柳箐箐尚還稱得上年少桀骜的時候,曾因為這事兒打翻過十裏八村不少的精怪。
可這事你要說賴人家針對她,那也真是有些冤枉那個人家了,她這上下兩邊兒雖然看着都還算尚可,可那也得是分着看吶。
分着看上邊的腦袋長了個小妮子的樣兒,乖巧可愛中還帶着那麽一絲俏皮,招人喜愛,下邊的身子挺拔标志,若為男子,想必也是有那姑娘家的樂意看的。
可這兩個玩意兒風馬牛不相及的,就給強按在一起,哪個看着又能不覺得奇怪。好在奇怪歸奇怪,這兩個怪人的脾性倒也都是不壞的,從前他倆都還是小娃娃的時候,蘇蕭閑就和他打過交道,只是沒想到到了如今,這兩個怪人竟還牽扯到一塊兒去了。
“哎喲我的老祖宗,今兒個是哪陣風給您吹到人間來了,箐兒她腦子不靈光也不是這一天兩天的了,您老,嘿嘿,您老千萬千萬千千萬,別和她計較嘿。”
那大白蘿蔔一邊将人護在懷中,一邊怯生生的跟蘇蕭閑拍着馬屁,拍馬屁的時候還淨是低着頭,這麽一串的話說完,正是連一下都沒敢瞧她。
蘇蕭閑也是個愛挑事兒的,明知道那大白蘿蔔是因為什麽不肯看她,還非要逆着人家心意,搖着腰身往人跟前兒湊。
且這人不避諱的時候倒還算好,這一避諱,倒讓蘇蕭閑逮着了樂子,不光是那步子邁的一步三晃的,就連她說話那聲音,都要比之前飄渺妩媚了許多。
“她腦子不靈光,你這蘿蔔可機靈的很呢,怎麽也擰着身子回話?你祖宗我雖然在這六界之內算不得什麽好脾氣的人,但也不是那看一眼,就得把你剝皮抽筋,拆吞入腹的惡鬼啊,瞧你這副避之唯恐不及的瑟縮樣子,你就是瞪大了眼睛仔細瞧我一眼,又能怎麽樣啊?”
蘇蕭閑這一句話語氣玩味暧昧,就連柳箐箐這一介女妖聽着都直覺得腰腿發軟,骨頭發酥,何況是這大白蘿蔔一個正當年的小妖精了。
自己好不容易求來的娘子,若要親眼瞧見了自己被其他女子撩撥成那樣,怕是要哭倒了長城了,光是想着就讓他心疼,可是他又能有什麽辦法呢。
那蘿蔔被人抓着後脖子,嬉皮笑臉的低着頭,強被人拽到了身前兒,瑟瑟縮縮的待了一會兒後,卻發現自己竟并沒有什麽改變,剛想開口詢問,卻是一擡頭就看見了蘇蕭閑染血的腰脊。
“祖宗你……”
“無妨,不過是方才去九重天上取了點兒東西,一不小心就将腰骨弄丢了,我在天上看着就是掉到這附近了,所以才叫你這個人間百曉生出來問問,你可曾有見過?”
那大白蘿蔔瞧見蘇蕭閑這樣,明顯是有些震驚的,不過震驚之餘,理智倒是沒丢,知道了現在的蘇蕭閑對他不會有什麽威脅後,這蘿蔔還是明顯的放松下來許多了。
“這個腰骨小的确是沒見過,不過前些天附近的仙山上倒是出現了一個小子,說是突然間就會了法術,最近還被各種女妖女鬼纏上了,日日都過不消停。”
蘇蕭閑捏着下巴,聽着那蘿蔔說起此事,竟還勾起了她一絲興趣。
怪不得她到了人間卻感受不到媚骨的氣息,原來是附在了男子身上,要說這女子身生媚骨,她倒是司空見慣,可這男子長媚骨,卻也是聞所未聞。
男子……那得是什麽樣啊?
蘇蕭閑只是在腦海中略微想象,便已經覺得十分有趣,如此奇觀,她定得去親眼看看。
柳箐箐和蘿蔔精二人互相依偎着,站在前方,瑟瑟發抖。
此時此刻老祖宗臉上那表情,也太駭人了吧,雖然笑得春風得意,顧盼生姿,但不知為何從她那翹起的嘴角中,總能讓人看出幾分晦暗的玩意,讓人不由得後背一涼。
“別傻站着了,趁她這會兒想着旁的,還不快溜。”
那白蘿蔔趁着蘇蕭閑的注意力被扯到別處,趕忙捅了捅身旁的柳箐箐,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等到老祖宗轉身再看,那兩人就已經不知道逃到哪去了。
不過好在她有了新的樂子,對他倆本也沒什麽興趣。
蘇蕭閑微微擡眼,對着正前方的那座高山,勾了勾唇角。
——
仙山之上,每年一度的比武考試正在進行着,除了正在閉關之中的老道長外,各科各輩的弟子教習齊聚比武場。
此次比武關乎着所有弟子這一年的排字位置,實在不可以說是不重要,所有弟子不管分位高低,無不重視準備,可以說是仙山之上少有的盛況了。
比武從最末等的癸字科開始,采用擂臺站的方式,以下克上,能夠打到哪個位置,這弟子将來的一年中就會換到哪個位置。
這種賽制,許多身居高位的弟子比賽會被安排在較後邊,甚至是第二天,所以按道理說,他們本不必一開始便出現在比武場內。
可反觀現在的場地裏,距離比賽開始的卯時還有三刻,戊字科的就已經全到,丁字科的大半在場,就連甲字科的大師兄,都已經早早的入了看臺。
上頭的弟子之間都有如此氛圍,低下的師弟師妹們,又有哪個膽敢怠慢,距離比試開始尚還有一刻的時間,這比武場偌大個看臺上,就已經密密麻麻的站滿了人。
有人躍躍欲試,有人怯懦瑟縮,也有人今日頭午本就沒有比賽,此時來此,純粹只是為了看熱鬧來的。
“欸,你們看那個,那不是竹屋裏的宋大夫嗎?他來這幹什麽?”一個穿着青色衣衫的女子率先從人堆裏瞧見了宋靖秋,卻猶猶豫豫的不敢認,只能喚來了身邊的朋友一同來看。
她身邊的女子聽見宋靖秋的名字,竟是沒一個信了的,全都一邊回頭看着她指的那方向,一邊打趣着,說她被這比試吓得都快患了失心瘋,出現幻覺了。
“你莫不是被吓傻掉了吧,宋靖秋他是個殘廢,連屋都爬不出去,怎麽可能到這兒來。”說話的女子一邊打趣着一邊回頭,可這一定眼,卻也是被吓了一跳。
“真的是他,他的腿這麽快就好了?”
“腿好了有什麽用,他身上連半點兒法力也沒有,來了也是送死,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麽臉來這兒。”
那女子話說的刻薄,人也趾高氣昂的,擺明了就是沒把宋靖秋當人看,她身邊的女子大多也是跟她意見相仿,全都看戲般的瞧着,好奇着眼前的這個殘廢大夫來這兒到底是要幹什麽,反倒是她身旁的那個青衣女子,看起來比她們要和緩許多。
只見她握着手帕,伸着脖子瞧了宋靖秋一會兒,有些猶豫的回過頭來,小聲的嘀咕了一句,“可是……他原來就生的這般好看嗎?”
衆人聽見她說這話,全都笑瘋了,一個個的彎腰捂着肚子,更有甚者,竟還開口問她是不是真因為之前被大師兄的拒絕給氣瘋了,對着這麽個廢物竟也能覺出好看來了。
可等她們直起身來再一回頭,竟齊刷刷的愣了一片,就連方才帶頭嘲諷的那女子,也好像有些看呆了似的,楞楞的張着嘴,咕哝着。
“是啊……他原來有這麽好看嗎?”
作者有話要說:注解[1]古代童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