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解雨臣跟在黑瞎子的身後，在心裏默默記下了祠堂和書房的位置，如果想要調查他們家的家族史，從這兩處着手是最方便的。

進了東府，解雨臣能明顯的感覺到周圍人對黑瞎子的态度不算友好，而且越是等級高的奴才，這種類似于唯恐避之而不及的情緒也就越外露。

直到來到恪福晉面前，解雨臣才明白這種敵意的根本來源。

恪福晉高而瘦，臉上籠罩着的陰翳讓解雨臣想起他見過的滿清時期貴族婦女留下的老照片，唯有一雙眼睛還依然銳利，落到黑瞎子身上，便又夾雜了一種充滿惡意的蔑視。

恪福晉從鼻腔裏緩慢的發出一聲哼：“小王爺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外頭傳小王爺和洋人勾結傳的沸沸揚揚，小王爺都不曾來請示，如今不過是帶回來個喜歡的玩意兒，何必向我們請示呢。”

解雨臣在心裏狂翻白眼，可是黑瞎子還在一旁少有的擺出恭恭敬敬的态度站着，他也就懶得計較這些。

黑瞎子好像沒聽見一樣，笑着問：“額娘，今天阿瑪好些了嗎。”

恪福晉往屋裏一指，黑瞎子遞了個“等我”的眼神給解雨臣，解雨臣朝他一眨右眼表示回應，黑瞎子笑了笑，去了裏屋。

這時，侍立在恪福晉身旁的一個嬷嬷收了黑瞎子用過的茶盅，撇嘴小聲道：“喪門星。”

解雨臣立刻垮下臉來，直直的看向那個嬷嬷，那個嬷嬷也是被解雨臣突然變了的眼色一驚，差點摔倒在門檻上。

剛才那一瞬間，解雨臣幾乎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八歲之前的解家大宅，嬸娘突然撲過來，揪着他的領子，哭喊着叫他小災星——都是你，克死了他們。

解雨臣心中一種責任感油然而生，小時候的自己孤立無援，如履薄冰，那麽至少現在的他，可以不讓這個時候的黑瞎子過得那麽艱難，就好像幫了他，就能彌補自己小時候一直以來的遺憾。

——齊先生當初見到我的時候，也是這樣一種感受嗎。

恪福晉終于緩緩地轉過眼珠，目光在解雨臣身上逡巡一圈：“你是哪裏的人，小王爺可曾派人打聽過你家世是否清白嗎？”

解雨臣知道如今世道一片混亂，府內監視的人，府外監視的人，或許府外同是軍人出身的，效忠的也并非一派人。恪福晉這種深閨中的女主人，多半道聽途說過外界的風起雲湧，卻沒有真正接觸過，解雨臣只能賭一把。

“我的身世，在整個北京城裏，是最清白的。憑福晉去打聽，要是能問出一字半句，我收拾行李即刻離開貝勒府。”解雨臣心想，那可不嘛，我是穿越來的，對這個世界來說，我和外星隕石也沒有什麽區別。

恪福晉皺了皺眉：“你小小年紀，怎麽目無尊長？”

解雨臣輕笑道：“福晉怎麽就看出我小小年紀？我和福晉誰年長還真說不定。”

恪福晉臉色一變：“你到底是誰，你是張家……”

猜中了。黑瞎子的長壽果然也和張家脫不了幹系，就連她這個看上去不聞世事的女子，也知道張家的事，但或許知道的不太多，否則也不會自己信口一诓，她就這樣草木皆兵。

解雨臣冷起臉來，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我既然能進貝勒府，就肯定得到了某人的默許，具體是是非非，福晉也不必多問，問了也未必懂，我既然敢向福晉坦誠，就也敢向福晉保證，我不會害這貝勒府裏的人。”

“你們害的還少嗎？”恪福晉激動的手指顫抖，擠出這樣一句話後，絕望的閉了閉眼。

恰巧黑瞎子從裏屋掀了簾子出來，福晉身旁侍候的嬷嬷又微不可察的翻了個白眼。解雨臣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心想閑着也是閑着，改天找個機會先把這群奴才給端了再說。

“你阿瑪怎麽說。”恪福晉目視前方，好像在問空氣。

“阿瑪沒多說什麽。”黑瞎子坐到解雨臣的身邊，瞥了一眼滿臉寫着我就是來喝茶的解雨臣。

恪福晉沒理他們，黑瞎子就握住他的手腕，帶他急匆匆地走出了那間空氣都要尴尬的凝結住的房間，解雨臣臨走之前還不忘回頭朝福晉得意一笑。

“你們家的奴才就沒人整治整治？”解雨臣随手折了些柳枝編花籃。

“怎麽了，他們欺負你？”黑瞎子笑着關心道。

“他們也配。”解雨臣冷笑了一聲，“你說你，好歹也是個親王，怎麽福晉的奴才都敢對你橫眉冷眼的？”

黑瞎子笑着不說話，等到走出了東府，才緩緩道：“我确實給我們家帶來了不幸，他們不喜歡我也是應該的。”

解雨臣繼續專注于手裏的小玩意兒：“啊，你也克死了你們家一群人嗎？”

黑瞎子樂了：“什麽？”

“但你父親還活得好好的，那你沒我命硬啊，你看。”解雨臣把編好的小花籃拿起來給黑瞎子看，“我是克死了我們家所有男人，我一個嬸娘堅信我是被狐仙上身，連風水先生都請來了。”

黑瞎子随手掐了些花裝在解雨臣的小籃子裏：“然後呢？”

“然後什麽？然後我也沒有什麽別的男性親屬讓我克了。”又一轉眼看了看黑瞎子，“不然咱倆成個親，看誰先死，就能知道是誰是真的狐仙了。”

黑瞎子看着解雨臣狡黠彎起的眼角：“不用比，你現在就挺像的。”

“所以你是福晉親生的嗎？”

“……別問了。”

“好。”解雨臣幹脆利落，“你不想說，我就再也不問了。”反正我可以自己查。

黑瞎子把一朵花随手別到耳邊：“你這個人挺奇怪的。”

解雨臣擺了一個驚訝的鬼臉：“我居然也有被小王爺說奇怪的一天。”

還未進院門，黑瞎子就被達山攔下了，達山看了一眼解雨臣，大聲道：“小王爺，今天皇上他們在宮內射箭，敏格格也去，醇親王叫您趕緊去呢。”

“啊——我知道。”解雨臣不懷好意的拖長了腔調，“是你的未婚妻對吧，小王爺，豔福不淺？”

黑瞎子局促一笑，拍了拍解雨臣的肩膀：“走了。“

耳邊的花掉落在了地上。

解雨臣看着他離開的背影，漸漸斂起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