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回合,敗! (6)
住了。
這扇門,到底是開還是不開?
五天前,霜翎山上與弑魂無極一戰,我的生死無人知曉。
幫師兄渡劫的事已經完成,身世之謎也已知曉,下宗華山之前對師父的兩樁承諾都已經完成,心中再沒有挂礙。
也許,是有挂礙的。
比如軒轅雲痕的櫻珠蠱,比如弑魂無極的噬心蠱。
若開門,便是再踏江湖路。
眼前這扇門,到底開還是不開?兩難。
就在十分苦惱拿不定主意的時候,一大片陽光刺痛了雙眼,整個人已經暴露在霞光裏面。
微微涼涼、細細密密的霞光籠罩全身,幾乎是在一瞬間驅散了周身所有的陰暗。猛然擡頭向着天際望去,只見一片片紅得妖豔的晚霞燃燒了半個天空,晚霞在漫天天火中飛升、融化、流變,變出了一個個難以形容的形狀出來。
視線下移,不遠處是一大片高山,對面青山山陰處已經堆積了一片片零散的雪團
風中有冷寒的濕意,攜帶着不遠處青山上的殘雪味道而來。風中寒洌的味道灌入胸膛,再侵入五髒六腑,直直讓人遍體生寒,同時又帶來一種痛中的快感。
院子中有一口井,井口不大,向井中看去,一片黝黑,濕寒水汽下面升騰而起,撲打了我滿臉的寒意。
轉動着辘轳,随着手上的重量漸漸增重,只見木桶水面寒光泠泠,偶爾從木桶中潑灑出的水珠帶着碎玉般的寒光蕩回深井,激起一片缭繞幽回的蕩漾聲。
木桶越來越近,另一個葉小風近了。
随着桶中水面平靜下來,那被蕩漾的水波所殘破的面容,也随之被拼湊完整。
只是,這近在眼前的人是誰?
水中的那雙漆黑眼睛瞧向那張臉的左頰處,那裏隐隐有個猙獰的傷疤,銅錢大小,不如臉上其他地方光滑,而是丘陵起伏,似燙傷一般的褶皺着、猙獰着。
再一看,那傷疤卻并不怎麽醜陋,又像是一朵桃花,褶皺起伏,浮雕在臉上,栩栩如生。
眼前這個女子,如果不看左臉上的那個醜陋的疤痕,确實不能算是醜的。這個臉型甚至可以說有點妖豔,但是配上左臉的那個疤痕,卻顯得詭異。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從妖邪鬼域中出來的豔鬼,或是勾魂的鬼蜮使者。
哎,這張臉,一看就像修習邪法的邪惡異術者。
不像人、不像鬼、更像妖。這樣的臉,妖豔得過分了。這樣的臉,邪惡得過分了。這樣的臉,陌生的過分了。人見人打也不過分了。
雙手猛然抓住木桶,舉過頭頂,小手一抖,寒涼井水兜頭淋向全身,巨大的寒涼将全身從外凍到了內。這一刻,渾身冰涼,顫了三顫。
連我自己都不能容忍的朱顏殇,看得滿腔怒火,恨不得把這臉的主人殺之而後快,這樣一張臉,還怎麽叫別人去看?
這感覺,爽,要不再來一桶?必須的。
把桶系好,放進井中,轉動着辘轳再次拉了一桶水上來。就在木桶離井面沒有多遠的時候,因為重量原因,便勾下大半個身子拉住木桶,正打算把水抗上來的時候,忽然,一股勁風自身後襲來。
下一瞬,那股氣息如風般卷到身後,我連回頭的動作都還來不及做出,身子已被那股氣息卷到空中,在離深井十米遠處才堪堪停下,剛站穩,井中傳來一聲巨大的聲響。
那聲音轟鳴得刺耳,又低回得驚心。身後這人,好快的速度。
一陣急促的喘息聲自身後響起,喘息聲太急,攜帶着難解的因由。
身子被那人抱着,隔着被井水浸濕的衣衫,只覺有滾燙的體溫自身後人身上傳來,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正不知所措的時候,身子重心突然一歪,雙腳騰空,已經被那人攔腰抱起。眼前視野一變,轉眼就對上了那人的臉。不對,是面具。
“想不到公子竟然是一個‘惜花之人’呢。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是被你背回來的,第二次見你,你就這般迫不及待地抱上了。咳咳咳……”,我咯咯笑起來,卻壓抑不住咳嗽的竄起。
身子巧力一轉,便欲脫離那雙頗為穩當的手的控制。
身子在空中翻了一個轉,按照預想應該是潇灑落地。但腳尖觸碰到堅實的時候,腳脖子一軟,連着後退好幾步,才堪堪止住摔倒的去勢。
在我後退的身形不穩的時候,那人見狀,疾步過來,伸手欲扶。卻離我兩步遠的地方止住匆匆來勢,一雙手緩緩不着痕跡地收在了身側。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覺得有一股比井水還要深沉的味道在空中彌漫開來。面具人率先向屋子中走去,見狀,我也不緊不慢地跟着進屋。
秋風涼,井水涼。為防着涼,還是進屋暖暖的好。
☆、要命
? 面具人在屋子中找出一套衣服,默不作聲地交在我手上,随即轉身,自顧自地在屋子中坐下。
看見這人這番不語的姿态,我也不好多說話。這是他的屋子,我在這裏白吃白喝,總不可能把主人“請出”這個屋子吧。
換完了衣服,只覺身上的衣服甚是合身,款式也是我喜歡的。
因為平時都忙着漂泊,忙着單挑,忙着奔波,從來沒有放多少心思在自己的衣服的樣式上面,只求穿得幹淨整潔便是。
身上衣衫以白色為底,繡着繁密卻不複雜的碧青梅花,似一幅梅花絹畫鋪成。再看時,眼前梅花花色清雅,枝影橫斜中飄逸出月暈黃昏的朦胧。梅花隐繡于白綢之上,少了三分高傲,多了一分欲說還休的幽情。
梅花啊,太過傲骨铮铮,容易在寒風中折了花骨。或許在飄零與寒風之中,可以成全你的風骨,但是落花凄然,花骨森森,到頭來成就的不過是他人的感慨。
若是遇到能夠真正珍惜花朵本身的人,不将你當做情感寄托,不靠詠嘆你在寒風中凄涼的死亡來彰顯自己孤絕品格,這種人是斷然不舍得讓你出盡風骨卻終究葬了花骨的。
這個衣服上隐了三分傲骨的梅花,正是我追求的品格。
隐約有梅花的冷寒冽香傳來,一絲絲侵入心脾,讓人疑似正身處月下吐蕊的梅林間,似乎再等一會兒,便有梅花仙子帶着梅花酒來赴花前月下的約會。
走出隔間,面具人恰恰擡眼向我看過來,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撞上的一瞬見,一股熟悉湧上心頭,卻轉瞬即逝。
那人眼眸幽深,面對複雜的東西我一向不喜歡深究。
屋子中十分溫暖,将外邊的寒風都隔絕開去。
“衣服的品格極好,我很喜歡,謝謝你。”
“它被放在這裏很久了,若你不來,它便是一輩子呆在衣櫥裏,永無天日。該是我替這衣服對你說謝謝。”
我強自牽扯出笑意,“哦,既然這樣,那咱們雙方互相感謝,也算兩不相欠了哈。”這衣服的不菲的價錢,大爺你就不要問我要了吧?
那人輕阖了眼眸。
“你非要與我這樣泾渭分明、劃清關系嗎?”
我幾乎想也沒想地答道:“我與你有關系麽?”
果然,一陣沉默。
此人對我這般暧昧又隐晦的态度,是不是讓想我在自己編織出來的熟人幻境裏面越走越遠,從而混淆現實與過去的界限,爾後被他所利用?
現在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葉小風不得不防。
那人又說:“你重傷未愈,剛剛在井邊,你将大半個身子懸在井口,掉下去怎麽辦?”
“多謝公子好意。哎,都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葉無顏不會弱到掉井裏去喝水的田地吧?”
“葉無顏是誰?”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那人似嘆息般:“我讓黔江雙殺找的人叫葉小風,不是葉無顏。你把自己的名字記錯了。”
“葉小風已經死了。這世間永遠不會再有葉小風那張臉,也永遠不會再有葉小風那個人。所以,不管公子是否認識以前的葉小風,還請把以前的那個人忘了。
“這世上,從此以後只有葉無顏,再沒有葉小風這個人了。”
葉無顏,葉無緣。前塵往事,無緣矣。滄海桑田的感覺蘊藏在那平靜的語調之間,帶着對往事無可挽回的決絕與惘然。
“你有什麽權力對我的記憶做出要求。記不記得,只是我一個人的事。”那人沉浸在他自己的語境中,是我不懂的凄風苦雨。
“時間很長,人生很長。很多事,終究會忘;很多人,終究模糊;很多記憶,終究成為破碎記憶的垃圾場;很多情感,終究埋葬在昨日的煙塵裏面。忘記,是對未來最好的交代,也是對過去最好的拜拜。”這是對那人說的話,也是對過去的葉小風作的離別音。
“葉小風,我還欠着你一個故事。每個月月末我都會在這裏,若是你什麽時候想回來看看這裏的雪景,就回來吧。”
有離別才有再相逢。這是放行的暗示嗎?
“下次相見,我不希望你還帶着面具。”
“若是你願意帶一壇自己釀的梅花酒過來,我當然不會帶着面具喝酒。”
“青梅煮酒話家常。若是你願意将那個欠着的故事講完,我的梅花酒必定會分外醇香。哎,看來這次我是真的要欠你一條人命了。”
“哦?我怎麽不覺得自己救了你一命?”
“你既然打算放我走了,那我豈不是在黔江雙殺手裏面撿回了一條命?更何況這幾天以來,若不是你費盡心思診治,以我這身體的狀況,我早已是廢人一個。”
“那葉小風打算怎麽報答?”嗯,這厮語氣中倒是有點等待魚兒上鈎的得意之情。
“你要錢有錢,要權有權。若公子看上誰的命,自會有人前赴後繼沖上去為你取來;若是看上誰的顏,自會有人前赴後繼投懷送抱到你懷裏來。可以說是少不了樂子,少不了紅顏。而葉無顏能夠做到恰恰就只有這兩項——為你取條人命或是以身相許。所以恐怕是沒有機會回報了。”
先把話說死了,免得像言情小說裏面搞以身相許那種暧昧,難得應付。
“你不願給,我強要也無用。那我換一個條件,希望你能夠做到。”
“公子何不把話說得明白一點?”
“我要你的命。”聲音如金石墜地,擲地铿然有聲。
我的小心肝頓時停止了跳動,逗我玩兒呢?
我尴尬的笑了幾聲,“公子,難道你是想與我去地獄青梅煮酒去?哈哈,咱們不帶這樣開玩笑啊。我膽子很小,如果被吓死了,那太丢臉了。”
“除了你的命,別人的命我不感興趣。既然你說你欠了我一條命,那就用你的命來還吧。葉小風,你聽好,我不準許你死,你的命是我的。”
“五天前才有人這樣說過,更久的時候,也人也對我這麽說過,公子,你這話說晚了。恕我不能答應,還是換個條件吧。”
“不管你承諾了誰,我只希望你的心中,能夠騰出一個地方來擺放你對我的承諾。”那人的語氣是少見的尖銳與決絕,破釜沉舟的語調與他的氣質甚是不合。
心中能夠騰出一個地方來擺放對你的承諾嗎?葉無顏不是忘恩負義的人,既然不是忘恩負義的人,再加上你救了我的命,這樣的要求于情于理都是應該答應的。
“梅花酒的味道,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每天除了調息恢複功力,面具人會陪我到對面的雪山上。山上極其清淨純潔,富有原始的自然之力,充沛的靈力對我的元功恢複極有好處。
僻靜的山頂上,一片白雪皚皚中,只見一個一身白衣的女子仰卧在雪地上。女子雙頰蒼白如雪,唯有左臉挨着眼角的地方一塊,有一個桃花大小的肌膚猙獰起,被周圍雪光凜冽的寒光映照得妖豔 ,透出桃之夭夭的豔麗出來。
離女子十米遠的地方,是一個修長清瘦的銀白身影,定定站着,似是亘古以來便長在這雪山上的一顆雪松。
一陣雪風刮過,自地上卷起一團團清雪。殘雪飛舞,環繞着那個銀色身影,迷蒙了那個孤絕的姿态,亦迷蒙了眼中的情緒。
飛舞的雪花停下時,那銀色身影上居然沒有沾上一絲一毫的雪點。
連神聖純潔的雪花也不能接近的人啊,該說是比雪花還要無情,還是說他比雪花還要冷寒?
原以為你與白雪為伍,可是如今你連雪花也拒絕了,這到底是怎樣的凄情?
天地間一片寂靜,兩人的呼吸都融化進這天地之間。太過寂靜的時空,只剩下風雪寂寞的嗚咽聲,再無其他聲音。
也許是有的吧,心音無言,可在這寂寂高山上,随着風雪一起埋葬在亘古的高空下,埋葬在這厚厚的雪地裏,永遠不可能突破心口堤壩。
時間大概過了兩個時辰,雪地中那個像是死去的女子突然睜開眼睛,一片清淩淩寒光自眼中綻出,晶亮燦爛。
那樣的光芒,并不逼人,甚至可以說深沉得內斂。但是一旦盯着那雙眼睛看去,卻是可以讓人從頭涼到腳的冰涼。
這樣的一雙眼,似是兩顆在天山上最冰寒、最純淨的雪水中淬煉而出的晶石,又似經過千錘百煉的絕世好劍,劍有寒芒,能夠在殺人的時候散發出最燦爛的光芒。
銀色身影疾步走進,将手中的雪白狐裘一展,将我從雪地中撈起來,裹了個滿懷,狐裘上流轉着的溫暖。
在這皚皚冰雪的天地裏站了兩個時辰,竟然還能将這狐裘的溫度保持得近乎體溫。這人是嫌自己內力多得不行了嗎?
自內修的沉睡中醒來,身體知覺恢複,逐漸感受到這天氣的寒冷,卻凍得開始冒冰淩淩的淚水。葉無顏啊葉無顏,來這雪山上十來天了,你的功夫也是恢複得差不多了,為什麽還要被凍到流淚?沒長進啊沒長進。
風雪來,風雪去,帶走了什麽,又帶來寂寂。
“你的功力恢複到幾成了?”
“九成左右吧。”
“前路危險,你要小心。”
“對你的承諾,我會遵守。你的故事,也不能違約。”
片刻之後,兩人的肢體自僵直中恢複了些許靈活,便欲往回走去。
我說:“走吧。”
面具人并沒有立即動身,猶豫了一陣,說:“葉小風,我再背你一次吧。”
這人帶的狐裘貌似就只有我身上這一件,此時他穿着單薄清瘦身子已整個暴露在風雪的範圍內,若是背着我,那他後背該要恐怕要好得多。
我嗫喏不語,感受着冰雪進入腳底的沁涼。那人直接半低身子,雙手将我往他身上一扛,擡腳便向回走去。
輕微颠簸的步伐,細微搖晃的肩膀,似是故人來。
被搖晃得昏昏沉沉的,整個人都犯傻了。
“公子啊,這世上,知道我會釀青梅酒的人,除了你、除了我,好像沒有第三個人了。哈哈哈。”說的興起,我聲音高亢起來。但随即又想到了很多事情,情緒又轉瞬低沉了下去。
“可是,我是葉無顏啊,葉無顏有葉無顏該去完成的責任,牽扯得太多了啊。不能停,不能停……忠孝節義,師門責任……可惜,遇見你……太晚……”
說着說着,我又睡着了。在這人的背上,我似乎總能輕易睡着。
與那人回到他的雪萼樓,已是黃昏時候。玉質面具擋住了那人的神情,露出的眼睛中唯剩一大片雪域虛空。
面具人去做飯,我則靜靜地收拾好自己離開需要的東西。
天空是初冬的冷,亦有雪空的晴朗,月光灑下來的時候,我正享受着難得的美食
面具人說:“今晚可能有一個熟人要來,我就不打擾你們相見了。”
我雖驚訝,但只默默點頭,一頓飯的時光分外漫長。
☆、綠萼樓客
? 月,已上中天。
桌上燭火輕輕搖曳,嗯,等的人,來了。
只見一個影子極快地飄進了屋子,悄無聲息,恍如幻覺,就在以為自己的眼花了的時候,眨眨眼再看,赫然發現桌邊女子的身後已站了個紫衣身影。
一點燭光搖曳,将兩人的身影拉得老長,似有悠長嘆息回環在屋子中。
“久不見故人。”
“小風?”這個聲音頗為遲疑。
我心頭一震,果然是你麽?
回首,映入眼簾的是那身紫衣,容顏豔色不減,樓滿月!
他眼中閃過懷疑,期待的表情轉瞬變為不敢置信的惘然,随即又變為被人欺騙後的恨意。
“你不是她,說,你是誰?”
樓滿月此時神情冷漠得出奇,渾身散發出殺意。此時的他,與最初在離河見到的時候一模一樣。
心頭莫名的情緒被壓下,我輕笑道:“樓滿月,你的故事還欠着我一半,如果你想靠這樣的方式賴賬,我可是不會買賬。”
樓滿月那滿臉警戒的表情開始出現裂縫,開始變得疑惑起來,“你真的是她,可是,你怎麽會變成這樣。你的容貌……”他的聲音逐漸艱澀起來,似乎絕不敢相信眼前人是故人般。
“那副容貌用夠了,換個臉出來生活也是不錯的。”
樓滿月極快地走過來,仔細看了我一番,随後一把抱住,“小風,你吃苦了。”聲音帶着憐惜,帶着愧疚。
一句話,倒是引出了我心中無限的心酸,确實有點吃苦啊,“好友,出來混江湖,怎麽會不吃苦呢?你的苦,難道比我吃得少嗎?”
“你變成這樣,都是我害的。”樓滿月的聲音中全是愧疚。
也許吧,若是當初沒有牽扯進離河上的那場圍殺,葉小風還是葉小風,但是樓滿月啊,若是再讓我選擇一次,我依然會選擇遇上你。
當初為了為你抵擋樓千影的殺機而回豐都找軒轅壑的時候,我以你可能是我那未謀面的師兄這個理由來說服自己,彼時,也唯有那個理由才能驅動我去做出那麽大的犧牲。
可是再次見到你,我知道,不是,那個理由只是自欺欺人。只是因為那個人是你樓滿月,僅此而已。
我壓抑着心頭翻湧,盡量平靜道:“不要這樣說,怎麽會呢?你可是我見過最漂亮的人,遇見你是我人生的幸運。若是沒有遇見你,說不定現在的我比現在這個境遇還要糟糕呢。”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我是我最好的朋友,能夠為朋友做事是我最大的幸福。朋友之間的付出都是心甘情願,你不要多想。”
樓滿月聽見我勸慰的話語之後,身子竟然開始輕微地顫栗起來,“小風,這一生我受盡欺侮,受盡漂泊的心酸,當軒轅壑也要殺我的時候,那一刻我就發誓,不再信任任何人。可是,我偏偏遇見了你。
“盡管我曾懷疑過你,猜測過你,防備過你,但是我不曾想過利用你。小風,你可願意相信我?”
我說:“我信!我說了,我們之間沒有利用,而且永遠也不會有。所有心甘情願的事情,都與利用沾不上邊。”聲音堅定,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朋友,我信。利用,我認。
片刻,我道:“你怎會知道我在這裏?天風公子呢?”
樓滿月眉目間籠上微微苦澀,欲說還休。
我趕緊倒了一杯茶水,遞給樓滿月纾解糾結的心情:“難道天風出事了?自豐都分離之後,你們那邊的情況怎麽樣?”若真是煉魂教在幕後動作,那真的是十分難纏。
樓滿月接過茶水,玉白修長的手指映照着碧玉茶杯,青白相交,分外的青翠好看。只是那只手的力道明顯太大,以至于整只手青筋畢露。
我靜靜等待着。
噼啪一聲炸響,蠟燭燈花爆開,在這極度幽谧的空間之中,這極小的聲音竟似一聲轟鳴一般,惹得兩人情緒紛繁。
我心中沒來由地突突一跳,“樓懷風到底出了什麽事?”再也忍不住,我定定望着樓滿月問道。
“我三弟他,現在傷得有點重,也許你能夠救他,随我去看看吧。”樓滿月盡量表現得平靜地說,但是他周身的頹廢與傷感卻是怎麽也壓制不住。
聽到這裏,我心裏一震——樓滿月他自己受了重傷時能夠一聲不吭,甚至絲毫不在乎自己身上傷痕,而如今能夠讓他用‘傷得有點重’來形容的傷勢,到底是傷到了何種程度?
“何人所為?”
我的聲音裏面已經含着煞氣。聽見自己聲音的時候,我心裏一驚,自己的聲音何時變得這般冷酷。
“樓千影!”
樓滿月咬牙切齒突出這幾個字來。聲音中含着無限的血氣與痛苦。
兄弟相殘,這到底是多少孽緣、多大的仇恨才能夠讓三兄弟在近十年的時間裏互相仇殺,不死不休?
當有一天我不得不把自己的劍指向自己的親人,那該是多麽凄涼的事情?恐怕那時候的葉小風已經不是葉小風了吧?我心下一片悲涼。
啊呸,不能亂想。飯能亂吃,話不能亂說。自己就是一個五行八卦的異術者,身兼算命先生、看過去、通未來的人,如果真的一語成谶怎麽辦?
樓千影的功夫我是知道的,霸道異常,中了他的招,肯定不會好過。
樓滿月神情間還有一抹疑惑不解,我問道:“你是不是還有什麽沒有告訴我?”
樓滿月皺眉道:“三弟的傷勢不僅僅由樓千影打傷,他為了讓我突圍,還中了一個奇怪人的掌勁。”
“連你也不知道留在他體內的掌勁來自何門何派?”
樓滿月此時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十分肯定道:“确實不知道。我被樓千影追殺了近十年。這十年間,我四處漂泊,幾乎能把天煞皇朝的河山繪成地圖。可是那個武功屬于何門何派,我卻沒有絲毫頭緒。”
事情複雜了。
“你們現在栖身的地方在哪裏?”
“西晨國都東方卧雪的府中。”
“難怪那人會找上你。”
說到這裏,我心裏一滞,一陣難言的感動湧上心頭。
“傻瓜,你不會不知道那兩兄弟你死我活的對手的關系吧?樓懷風還在東方卧雪的府裏躺着,你怎麽就敢孤身一人來這裏?”
樓滿月定定看着我道:“你甘願為了我拼盡生死,我怎麽能夠放着你不管?”
“樓滿月,你的情操什麽時候這麽高了?”
感動也是需要消耗力量的,敵人太多,感情太奢侈,處于四面殺機中的我們還消耗不起。
我說:“事不宜遲,走吧。”
“小風,既然我們是朋友,我便不會再讓你一個人去冒險。所有的背負,我會與你一起承擔。”金玉迸裂的聲音,堅定幹脆,聽不出絲毫猶疑與虛僞。
心中一熱,“好!”
不離不棄是麽?那你的背負也是我的背負,樓滿月,以後的日子,不會再是你一人承受那無休無止的追殺與奔逃。葉無顏會與你在一起。
天上明月高挂,卻在一個短短的片刻被雲朵遮住了光芒,就在那黑暗的一瞬間,綠萼樓中,兩個黑影一閃而過。
随即只覺原本便雪意冷寒的綠萼樓變得更加冷寒寂寞起來。似乎一瞬間所有的生氣都随着那兩個消失在黑夜中的黑影而消失殆盡。
就在那兩個黑影消失後,院子中另一件屋子的窗戶傳來一聲吱呀。
月光之下,那聲吱呀聲響傳來的地方有玉質冷光凜凜反射出來。
那寒光攝人,竟然讓人開始産生幻覺,不知道那個寒光到底是來自那玉質的面具還是來自那隐埋在面具後面的眉眼。
“人去樓空,一路走好。”幽幽遠遠的聲音飄散開去。
☆、青黃亂
? 兩個人影急速地飛奔在山谷之間,沒有馬匹,僅靠一身輕功行路。寒風刮在臉上,帶來一股生疼。
待出了綠萼樓範圍,我換上遁地術。一段時間後,估摸着大概的位置,現出身來。只見眼前不遠處便是一座氣勢恢弘的建築,借着清亮的月色看去,只見飛檐鬥拱,雕梁畫柱,格局開闊,金碧輝煌。
我把我能用來形容有錢又有品味的建築用詞都用光了,也就只能這樣來形容眼前這做院府了。
有錢!真他媽有錢!
“這就是那東方卧雪的院府?”
樓滿月眉目一挑,示意我向那恢宏建築那恢弘的大門看去。
只見那格外氣勢逼人的院府大門上面四個鎏金大字分外耀眼,盡管這是晚上,但是就是覺得那四個字真是差點閃瞎了我的钛合金狗眼——聖域雪王!
逼格真是高啊!這樣氣勢逼人、鋒芒畢露真的好麽?這樣唯我獨尊、自稱聖人真的好嗎?
虧他老爹給他取了這麽一個高雅的名字,結果這四個字就暴露了他的品味。
樓滿月似笑非笑,我說,“走吧。你帶路,咱們偷偷進去?”
不光明正大的事情做起來還真是得心應手,哎。
樓滿月收斂了渾身氣息,運起輕功就向着那‘聖域雪王’府中摸去,我緊随他身後,在漫天明月光輝之下,行走在這繁複異常的王府之中。
七拐八拐,饒了好多圈子,穿過了幾多假山花園,越過了N多亭臺樓閣,整個人早已繞得暈頭轉向。
還虧我自诩空間能力極強,找路的能力非凡,到了這個聖域雪王府裏面,才知道我的那些能力都是狗屁。
這哪裏是王府,簡直是迷宮。
估摸着到了處于王府後面位置的院子,樓滿月終于停了下來。眼前是一個獨立的小院,在這初冬裏面,這些花木竟然還是枝繁葉茂,絲毫不見落葉飄梧的情景。
倒是一個養傷的好地方,看來東方卧雪對樓滿月、樓懷風給足了面子。
“小風,我三弟就在裏面,麻煩你進去看看他的傷勢。我在外面看着,若是東方卧雪找來,我負責擋着他。”
“好。”
雖然覺得樓滿月的話聽起來有點奇怪,但是我是生客,作為客人私自帶生人進府,未知其目的,确實是容易引起主人的疑心,确實是需要避嫌。
進到屋子中,一股濃烈的藥味竄入喉中,屋子中沒有任何熱光源,只有一顆鑲嵌在牆壁上的夜明珠,散發出幽幽光芒。月光斜川朱戶,在鋪地的大理石上投射出清冽寒光。
離那精致典雅的古床越來越近,藥味越發刺鼻。眼前的床,以山水園林和瑞獸圖作邊條裝飾,做工精細,雕刻紋飾多樣,雕飾上面皆以鎏金漆塗。若是沒有記錯的話,其名稱應該是镂雕瑞獸五雛紋拔步床。
輕輕踏上床的圍廊,掀開紗帳,只見床上的人那人的臉色毫無生氣,泛着青光,一頭黑發中夾雜着不少白發,幹枯似草。一身白色裏衣穿在身上顯得空空蕩蕩。
若非探知到這個躺在床上人微弱至極的呼吸,我真的以為眼前躺着的人是一具穿着壽衣的屍體。
這個躺在這裏與活死人一般無二的人,就是那武林中四大公子之一的天風公子?那個武林中功夫最高的天風公子?那個驚采絕豔,智謀無雙的天風公子?
一定是在騙我,一定是,怎麽會?誰能傷他到這個地步?不可能,一定不可能!
一陣猛烈的眩暈感襲上腦袋,天昏地暗、天旋地轉。似乎下一秒自己便會被這恐怖的感覺給吞噬。
急忙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那一巴掌下去,臉上一片火辣辣的疼痛,尤其是左臉上那個桃花印記的地方,更是妖火猛灼一般。
不由得苦笑一聲:我對自己下手還真是毫不留情。
努力使自己的心緒沉靜下來,逼迫自己到達醫者那種修性靜心的境界中去,一番仔細探查之後,心中已有初步的診斷。
師門谶緯書上說:人秉陰陽氣而生,故內懷五性六情。又曰:天以終歲之數成人之身,內有五髒,副五行數也。
五藏六府者,謂肝、心、肺、脾、腎也。
肝所以仁者何?肝,木之精也。心所以為禮何?心,火之精也。
金勝木、水勝火、木勝土、火勝金、土勝水。
樓懷風身上最厲害、也是最要命的傷口有兩處,一處是心口處那個駭人的窟窿,一個是肝髒處那股奇異的掌勁。
心口處的劍傷幾近傷及心髒,但應該是最後的關鍵時刻,樓懷風身子自我保護的本能使他爆發出出乎意料的力量,避開那道來勢兇猛的劍。
即使我是一個用劍的門外漢,僅僅看着眼前的窟窿,也能夠想象出當時那一劍是多麽兇險,普天之下幾乎沒有人能夠避開。
就連曾經能夠避開‘一式亡魂’的鬼剎也不能。
而樓懷風肝髒受的那一掌,掌勁剛猛詭異,在我用氣息探測的時候,一股熟悉的氣息自那掌勁中傳來——異術者的氣息。
而這異術者的氣息還分外熟悉,肯定是與我交過手的人,不僅交過手,而且是交手猛烈、記憶深刻的人。
噬魂無極!
這樣的一掌,兇猛異常,出掌時候不留任何餘地。
一個“宗師“級別的人物,到底是因為何事會與從小便離家去江湖闖蕩的樓懷風這個小輩結怨?
樓懷風身上有這兩處致命的傷害,但卻還吊着一口氣在,真是稀有的運氣。
劍屬金,心屬火,火偏偏克金。再加上樓懷風的武功似乎有特殊之處,能夠将這五行的關系轉化,所以心上的那一處劍傷恰恰被屬火的心所克制住了。
肺屬木,金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