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回合,敗! (9)
接住樓滿月身子剎那,心中驚了驚——他身子好重,渾身無力的那種重。
扶上他腕脈上的寸、關、尺脈的瞬間,我心中卻是一苦:身上被下五道禁制,此時的樓滿月,已如廢人。
“風,你來了。”樓滿月牽眸光淡淡,扯出一個虛弱的微笑,緩緩說道。他不知,此時的他有多麽難看。
每吐出一個字,他裂開的嘴角就似打開的水龍頭般,鮮血像自來水一般汩汩流出。
胸中鼓脹酸澀,喉嚨發苦,此時的我竟沒有力氣說出一個字來。看着樓滿月還帶着溫度的視線,我只能拼命點頭。沒有淚水,沒有哭音。
我來了,對不起,我來晚了。
涼風四起,煞氣更濃。
“真是好一對苦命鴛鴦,既然這麽想死在一塊,本王成全你們。”聲音殘酷無情,放佛殺死眼前的兩個人不過是踩死蝼蟻一般。
心中的悲憤,已是難以鬥量。
将樓滿月安放在院子的角落裏,捏訣設陣,金剛不破陣,開!陣中陣外是兩個世界,若是待會動起手來,有此陣保護,樓滿月不會受到掌力的波及。
在那人身前三米遠處站定,面對這這張再熟悉不過的臉龐,卻也再也陌生不過神情,我的一雙眉頭緩緩皺了起來。
“軒轅雲痕,為什麽?”
“本王的名諱也是你喊的?好大的膽子。”一貫的霸道。
“可惜在我心中,你的稱號永遠是軒轅雲痕。”
軒轅雲痕突然一陣恍惚。
眼前人身形一動,我心中警戒頓起,雙手連環出掌,便與突然迫近身邊的氣息交手起來。
掌法沒有殺意,但是掌掌急速,掌掌不留情面。
十招之後,身後一道掌風襲來,趕緊反手一掌,化解掌法。就在反手揮掌剎那,身前卻襲來一股氣息,我腰部用力一捏,身形一側,欲閃身避開。剎那間,臉上一陣掌風拂過。
心中正詫異這人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思量不宜久戰耗損實力。化解幾道掌勁之後,身形急退,抽離戰場。
軒轅雲痕沒有再逼殺過來,兩人相對而立。
風掃過,在臉上帶起一陣顫栗。用手摸了摸臉,原來面具已被掌風拂掉了,恢複了那張被毀容過後的臉。
心中了然,卻又凄涼。
原來你只是要看我這張臉嗎?你直接說一聲,我取下面具讓你看便是,何必這般勞師動衆,大打出手?
那人的目光緊緊鎖住我的臉,兩只瞳孔緩緩縮緊,眼睛越來越紅,眼中情緒卻是越來越冷。像一把火燒得越來越旺,但火的溫度卻越來越低。
“不是,都不是她死了,怎麽會是她?怎麽會……”似猛獸受傷,嘶吼聲被他極力壓抑。
心口處那噬心的疼痛又上來了,比剛剛宮宴時還要疼上一倍不止。似一刀戳在心口,随後傷口結痂,然後又被撕開,結痂,撕開……循環往複,無休止矣。
好一會兒之後,終于集齊一點力氣,催動術法之力向心口處流去。疼痛稍有緩解,但壓抑住的疼痛不知何時會再次反彈,那壓抑住的情緒不知何時會再次爆發。
嬰株蠱!
那人臉上也是一片蒼白如死,冷汗一滴滴自他早已濕透的兩鬓滴下,絲絲血跡沾染上那雙剝削鮮紅的嘴唇。
我壓制住噬心蠱後,那人神色自痛苦中緩解出來,卻轉瞬陷入了迷茫,迷茫中又帶着希望,只聽他喃喃道:“她不會死……不會死……等我聚齊那三味藥之後,我就能救活她,救活她……”
這種狀況,明顯已陷入魔怔!
他怎麽會陷入魔怔?
宗華山上遭受刺客追殺幾欲至死都堅強地活過來的人……身處高位、離動力皇權一步之遙的上位者……江湖上以霸道狠絕著稱的天月公子……
一個心智如此強大的人,怎又會有了心魔?怎又會陷入了魔怔?
對了,霜翎山上五魂五魄術被解除後,還需要破除此術引起的心魔。若是不能從心魔中走出來,便陷入魔怔。
“你,為什麽以這樣的手段來折磨他?”我指着角落裏渾身浴血的樓滿月,質問道。
“不傷他,你又怎會出現?”
“為什麽?”如此這般設計對付我們,為何?
“所有想要強湍咽的人,都得死!”話音落下,院子中氣氛陡然霜凍,似漫天寒冰濃濃罩住落風院。壓迫之感自軒轅雲痕身上排山倒海般湧來,王者之怒!
我連忙運功抵抗。話還沒有問完,兩人不至于開戰。
“你想救的那個人,是誰?”
“你沒有資格知道她的名字。”
“想用三味藥來起死回生,那藥定不是凡品。若我猜得不錯,三味藥中,其一便是湍咽,其二是哭咽,其三是碧咽。
“只是,要集齊那些藥對你軒轅雲痕來說,不過是人力物力的問題。棘手的是,恐怕是那人連屍身都不在了吧?
軒轅雲痕臉上殺意更濃了。
“你的話,太多了。”
“軒轅雲痕,你可知道,執着于心中執念的你,忽略了多少現實的風景?”
“江山如畫,不抵她笑靥如花。執筆江山,只為了她。若她不在,我的江山何用?”寂冷寂,凄凄慘慘。軒轅雲痕神色間迷茫一片。
“她的名字,可是葉小風?”
☆、死戰(下)
? “忘了。”
“那你?”怎麽知道你要救活的人是誰?
“那張臉,永不褪色!”
我多情了,自作多情了。
“若那張臉永遠回不來怎麽辦?”
“這個院子是我對她的記憶,那張臉回不來,但她總會記得這個院子的。”那人臉上神情依然迷茫。
哈,如今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卻陷入對回憶的執念裏,你終究只記得那張臉,再也記不得葉小風那個人。
也是了,霜翎山之後,世上便只有葉無顏,再無葉小風。
再也維持不住咒術,櫻珠蠱又開始躁動起來。痛感襲來,那人瞬間清醒過來,恢複成狠絕面龐。
看來惑心術并不好用啊,想要讓這種心智極強的人吐露真言,要耗費太大的精力。
“軒轅雲痕,你自以為心心念念着那個人,其實,你已經忘了她。
“如今的這一切,不過是你的執念、你的幻想。到頭來,一切都是鏡花水月。
“你要找回的,不是那個人,而是你自己的記憶。當你擺脫了自己的魔怔,那人也許便回到這落風院了。”句式是太虛門的那一套,說起來僵澀、聽起來惡心。
聽見我的話之後,他冷凝的眉目之間有些微松動,但是轉瞬便恢複慣有的凜冽神色。不屑道:“只要找齊了那三味藥,她就會回到我的身邊,你少廢話!”
我笑:“其實,陷入魔怔,挺好。若是哪一天真的找回了自己的記憶,那時的痛苦,也許才是真正的痛苦。”
軒轅雲痕緩緩抽出了手中的劍。
軒轅雲痕,你劍指天下,征伐殺戮,終究這把劍還是要指向我了嗎?
心中仍然不希望兩人走到刀兵相見的那一步,我帶着最後的希望道:“如果我能幫你救活那個人,那你的湍咽可否借我一用?”
“你,找死!”
是啊,我敢打湍咽的主意,确實是找死。他只知道,世上唯有那三味藥才能夠救活葉小風。
再不廢話!此時的兩人已是各為利益的敵人,承擔着各自責任的對手。
我要保護的,是樓滿月與自己的生命,我要搶的,是湍咽——樓懷風的性命。軒轅雲痕守護的,是他心中那個要救活葉小風的執念,是能夠救活葉小風的湍咽。
“不管這一戰誰勝誰負,我終究還是敗了你一局。”軒轅雲痕,你忘記了葉小風這個名字,多好;你忘記了葉小風的音容笑貌,多好。可我還記得……
“不知你這句話是驕敵之計,還是你的瘋言瘋語,能夠讓本王拿出流月無極劍式的對手,豈能未戰先敗?本王不屑與這樣掃興的人交手。”那人把劍插回劍鞘,劍身發出一陣陣龍吟似的劍音,顫栗不已。
“你的劍,可還躁動得很。今天這一戰,恐怕由不得你的性子來了,無論成敗,我定要帶他離開……”不惜任何代價,不擇任何手段。
“那本王就先用你們的血,讓她見證一場華麗的血祭。”
“所有的戰鬥,還是要有個彩頭做注,方才有趣。既然你手中有湍咽,那這一戰的彩頭便加上湍咽如何?”
軒轅雲痕傲然一笑、刀削般的臉龐變得更加張狂。
“鬼剎”
灰色人影不知從哪裏來到,突然現身在軒轅雲痕身後。
“把湍咽拿來。”
“是。”
風,寂寂。落風院中只剩下兩人的氣息不斷膨脹、不斷碰撞、不斷試探着對方。
樓滿月已支撐不住,昏死過去。
兩個人之間的恩怨,始于斯,或許,也将終于斯。
場中纏鬥的兩人,一個黑衣緊身,做夜行客打扮。一個身着華貴刺繡的錦緞黑衣,做王公貴族打扮。一個是黑泥鳅,另一個便是黑蝙蝠。
一人運功似春雨——潤物細無聲;另一個是狂風驟雨——摧枯拉朽。
軒轅雲痕手中的流月劍劍勢逼人,反射出千年寒鐵特有的冰寒冷光。葉無顏指尖閃過一點點銀色光芒——凝氣為針,針刺劍勢織成的屏障,破除劍光圍成的絕殺之網。
劍光在會黑夜裏飄忽迅閃而過,似乎要劃破黑夜這怪獸的肚子,針芒在黑夜中帶起點點銀光,似乎要給黑夜這件遮羞布點綴上最華麗的刺繡。
身影騰挪間,兩個人影在空中迅乎急閃,眨眼之間便已交手數十招。
似龍騰九淵,是凰舞九天。龍潛深水,鳳凰鈎爪撕啄;黑龍運水驚浪,鳳凰便翻身回旋,躲雨避雷。
劍氣橫掃,樹葉紛紛墜落,樹枝紛紛折斷。
銀針狂舞,一聲聲噼啪爆裂聲炸開在深夜的腹腔,遭受銀針襲擊的樹木竟然直接自裏而外的爆開。
時間一點點過去,在兩人不死不休的攻勢面前,深夜一點點退縮進黎明的懷抱。
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兩人同時祭起絕招。
軒轅雲痕提起全身功力,周身氣流急遽流轉,整個人散發出月光一般寒涼的光芒。流月劍劍光暴漲,劍意達到巅峰,千年寒鐵鑄就的劍身之上,無數道劍氣四射而出,宛如最燦爛的流星雨。
同時,我提起渾身元功,将‘破殺元攻咒’的咒術之力提升到極致,周身金芒暴漲。雙手十指已變成玉石般的剔透瑩白,借着身上金光,似乎能夠看見血肉裏面的一根根血脈,血脈裏面流淌着深紫血液。
喝!
只聽兩聲巨喝聲爆裂開,金銀兩道身影閃電般向對方攻去。戰場已經是空中,兩個高手之間暴漲的殺意所形成的氣流,已将兩人隔絕在空中的戰場。
流月寒鐵劍一抖,一把劍瞬間化作千萬把劍向着葉無顏攻來;再看葉無顏,只見其人不退反進,一雙手在周身狂舞,便見千萬條手被幻化出來,一一擋住那千萬道劍光的攻勢。
瞬間,金銀亮光暴漲。就在這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雲王府卻被那金銀兩色光芒映照得纖毫畢現。
就在人眼被那千道劍光、萬道玉手看得眼花缭亂的時候,場中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漩渦中心,葉無顏與軒轅雲痕以再次交手十招。
只見兩人向着對方急速攻去,擦身而過的瞬間,兩雙對視的眼睛,奕奕生寒。
冷的是眉目,寒的是殺意。
擦身而過,卻見軒轅雲痕身形突然一個回轉,似鹞子翻身,攜帶者流月劍向着葉無顏攻去。
那柄迅乎如閃電的劍靈蛇般即将咬在葉無顏的背!這樣的攻勢、這樣的劍氣,一旦刺穿,定是命忘無救!卻見葉無顏與千鈞一發之際,反手一指,铿然一聲爆裂開來。
萬千道劍影消失了,萬千道手影消失了,繁華缭亂,塵埃落定,唯餘兩個身影。
此時,第一縷光線自地平線下逸散而出,恰恰照耀在這兩個身影之上。
或者說,此時天地間,只有這兩個身影能奪得朝陽所有的燦爛。
軒轅雲痕側着身子,流月劍貼着他的手臂刺向葉無顏後心處,順着那劍看過去,只見劍尖處卻并沒有汩汩流淌的鮮血,而是兩只玉石一般瑩白剔透的手指。
玉手,能夠抵擋住萬年寒鐵的玉手,正捏着劍指,劍指正抵着流月劍劍尖。
這反手的一個劍指,竟然擋下了那不可名狀的一劍。
再看軒轅雲痕,一根冰針貼着他的咽喉,若那根冰針再向前分毫,那脖頸處必然見血!
那根針看起來毫不起眼,但若是聯想到剛剛被這針刺中的大樹發出的噼啪爆裂聲,恐怕就不會懷疑這針能夠瞬間刺穿那根脖頸了。霎時爆頭!
緩緩收回手,這場戰役打到這裏,算是結束了。
回轉身來,看着軒轅雲痕那張臉,那個昔日與之有過無數恩怨情仇的臉,而今卻要生死相向,沒有絲毫回環餘地的臉。壓抑着心口不斷翻湧的血氣,狠狠吞咽下心中難以言說的痛楚。
“兩百招了,你的流月無極劍式還有幾招?”
“一招也沒有。”
“既然這樣,那湍咽我就帶走了。”
“慢着,你算錯了。”聲音中非但沒有失敗後的失意落寞,反而帶着極度的自負與傲然。
“不是兩百招,而是兩百零一招!”
兩百零一招?
☆、別終
? 正在疑惑,胸口處一陣似海綿吸水般的怪力湧來,與在慶和殿後的山林中,吸入白霧時候的感覺一樣。
随即只覺全身筋脈裏面的靈力一點點向着胸口處彙集而去,流入一個無邊的黑洞,再也找不到絲毫蹤跡。
連忙運功抵擋周身靈力的流動,但是那些靈力就似聽到召喚似的,如水一般不斷向胸口流去。
随着靈力的流失,只見抵在軒轅雲痕咽喉處那根用靈力凝成的冰針一點點消散。不過片刻時間,我渾身的靈力便似被抽幹似的,再也察覺不到分毫靈力的氣息。
心中巨駭。沒有靈力就不能動用異術,沒失去靈力,就憑着原來那些功夫,我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武林人士。
軒轅雲痕露出勝利者的微笑:“這才是最後一招,祛魅破異!”
“你怎麽做到的?”我不想去問結局,只想知道,我到底敗在哪裏。
“能夠接下本王兩百招的人物,勘稱對手。而對于對手,本王向來敬重,你如果想死的明白,本王可以滿足這個心願。”
可以讓我死得明白?
軒轅雲痕,我與你之間的牽扯,以我救你于重傷将死之時為始,以你讓我在你手裏死得明白為終?真是一場“好緣分”!
“南禾人素來難以對付,那邊有三個數百年根基的異術家族,為了對付那些人,本王潛心多年,研制出一個方法。
“這個法子用來一般異術者身上,成功率十有七八,但是從來沒用在異術向你這般高強的人身上過,沒想到如今成功了。”
“那個林子中的白霧?”
“白霧便是這個法子的關鍵,想必在那林子中追樓滿月的時候,你便感到不适了吧?”
為了對付異術者,你用了好幾年的心思,專門來研究這個法子?
哈,我親自救起了最終置我于死地的對手;哈,我自己就是殺死自己的推手。
左臉那枚桃花印記傳來一陣陣灼熱,似要燒着一般。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這桃花灼傷的印記,可有人看到印記之下,鮮血的豔麗?
心中陡然冷靜下來,血液似已凝固。心髒處,再沒有感情。
我問:“然後呢?”
“現在你心脈處有兩根銀針。”兩根銀針比我手中千萬根銀針更厲害。
“銀針封穴,靈力受禁。心脈處的銀針,這世上只有兩個人能夠取出來。軒轅雲痕,別人都說天玉公子算無遺策,原來世人都瞎了眼,你,才是那個真正能稱得上算無遺策的人。”
“這麽聰明的你,真是讓本王舍不得殺了。可惜,她等不及了,你想好怎樣死了嗎?”
我說:“你,又想好怎樣死了嗎?”
軒轅雲痕爆出一聲極為不屑的撲哧,“想不到将死的時候,你也要這樣裝模做鬼地說些陰陽怪氣的話。可惜了你那一身武功,配上這下賤的品格,實在是可惜了。”
我說:“我對死從來不講究,倒是天月公子,你應該會比較在意自己的死法吧?身為皇族之人,死得太難看,難免有辱皇家威嚴。”
軒轅雲痕冷笑道:“你什麽意思?”
“最近十二個時辰內,你心口那噬心的疼痛,次數應該不下三次。”
“你怎麽知道的?”軒轅雲痕緊皺眉頭,厲聲問道。
“但是那疼痛是不是最後都自動消失了?而且比平常發病時,那疼痛的時間要短了許多?”
軒轅雲痕臉上覆上了一層寒冰,手動了動,手上殺招凝聚,随時可置人于死地。
秘密,是不能擺放在衆人面前的,知道的人,都得死。
我等着那人心頭幾起幾伏,等着那人殺機幾轉,平靜道:“櫻珠蠱的雄蟲在你的心上,而那雌蟲,就在我的心上。”
軒轅雲痕眼中彙集濃重的殺機:“這又如何?我将它殺死就是,你照樣要死。”
軒轅雲痕,你連你親自下的櫻珠蠱都忘記了嗎?有關櫻珠蠱的誓言與傳說果然都是騙人的。
恰在此時,左臉那枚桃花印記處,再次傳來一陣灼熱,就似要燒着一般。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這桃花灼傷的印記,可有人看到印記之下,鮮血的豔麗?
我說:“可惜,現在兩只蟲已經生死一體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若是下得了手,那便盡管下手。”
“你威脅我?”字字句句,噴湧着駭人的煞氣。
“實話實說而已。”
就在兩人僵持的時候,一道氣息突然自身後襲來。于人身後突襲者,卑鄙者也!
心中本來就悲憤難言,反手就是一掌。兩掌相接,一股巨大的勁氣自交掌處襲來,轟隆隆向髒腑襲去。一口鮮血破口而出,血滿衣襟。
異術已經被破,此時的功力實在是與以前不能比了,自己怎麽忘了呢?反手那一掌,真是不自量力的蠢啊。
“痕,你沒事吧?”我踉跄着站定的時候,一個聲音傳入耳膜。
“沒事,你怎麽來了?”那人聲音溫柔,關心之情溢于言表。
月娘牽扯着軒轅雲痕的衣袖,無辜道:“月娘擔心你嘛。剛剛打鬥聲好激烈,我被黎明那沖天的光芒吓到了。痕,你有沒有事啊?”
“沒有,月兒不要擔心。”一邊安慰,一邊用手輕輕理順月娘那被掌風震亂了一點的頭發,目光溫柔,似是要為眼前女子梳頭生生世世。
“痕,我剛剛與這賤人對了一掌,看來她的功力也不怎麽樣。是不是痕将她武功給廢了?”
“嗯,月兒真聰明。”
溫言細語的關懷,郎才女貌的得意,映襯的,是旁人的狼狽。
或許,眼睛真被眼前景灼傷了,只覺眼睛突兀一陣刺痛,随即有粘稠的液體自左眼處流了出來。
流到桃花印記的位置,那些液體全部被吸收,伴随的是一陣灼熱至極的疼痛。随即一陣猩紅血光映入眼簾,是那個桃花印記散發出來的豔麗血光。
“痕,她流血淚了,我好怕啊。”帶着顫抖的聲音傳來,似真的被眼前景象吓到了。
那人這次沒有急着去安慰他的新王妃,出現霎那的怔愣。
軒轅雲痕,不知你是否還記得當初我去殺一樹繁花海棠醉的時候,自那血海生死陣中死裏逃生出來,回到這落風院,因受陣法影響,我抱着必死的信念,而流出血淚。那一幕,你,是否還記得?
一樹繁花海棠醉,為數不多的異術高手之一。
為了與你的約定,我能夠毫不留情地去殺與我沒有恩怨的人;為了與你的約定,我能夠冒死去闖那曠世古陣——血海生死陣。
而今,這滴血淚,也是為你而流。
自這滴血淚流下的時候,葉無顏與軒轅雲痕,恩斷義絕,再無幹系。
自懷中摸出那把匕首,擱在胸口的位置。
口中全是血腥的味道,血腥味太濃,讓人幾欲作嘔。但是眼下這個狀況,再惡心的事情,還是忍忍吧。再惡心的人,還是忍忍吧。
“軒轅雲痕,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的名字。這一刻以前,那個名字一直在葉無顏的心裏,咳咳……”
口中又是一口血冒出來,想要阻礙我接下來的話語。
只是,該說的,終究要說,該道別的,終究還是應該有一個道別。不管道別之後,是永不相見,還是生死之別。
“這一刻之前,我的心裏一直都有這個名字的位置。可是,從今以後,咳咳”讨厭的血啊,為什麽三番兩次阻斷我說話?
“從今以後,葉無顏的心裏,再也沒有……再也不會有……這個名字了。”
雲過雨收,風去無痕。
恨意,已經是一種奢侈。
宗華山湖底,那張似乎永遠也不會褪色的臉龐,終究還是忘記了。
宗華山湖底的水波太急,當時迷糊了我的眼;而今,這模模糊糊的一場夢境,也應該醒了。
點點冷意從匕首上傳進心口,我說:“你若是不想死,便把湍咽給我,這個人,我也要帶走。”
那人整張臉開始扭曲起來,似乎正在同心中另一個自己對抗。
右手毫不留情地向前一送,透心涼。我眼睛眨也沒有眨,直愣愣地、平靜地看着軒轅雲痕。
那人同時不自覺地弓了弓身子。痛到深處,再耐得住痛感的人,大致也是會不自覺地做出這樣的姿态來保護自己。
以前的葉小風連腳崴了都要痛得飙淚,而今的葉無顏,卻可以在匕首刺入心口的剎那連眉頭也不皺一下。
以前的葉小風啊,真是讓現在的葉無顏恥笑啊。
“你瘋了。”軒轅雲痕嘶吼道。
“這麽一點就痛了?”若到了祛除魔怔的那一天,我希望你不要比現在的我更痛。
我說:“想好了我的條件沒有?”
一陣沉默。
右手再次用力向前送了送,心口被刀劍所刺,雖然不是太痛,但還是有那麽一點點感覺。至少讓我知道,我的心,原來還是會痛,還沒有死。
軒轅雲痕,這心痛的感覺,爽不爽?這接近死亡的感覺,爽,還是不爽?
哈,你用來捆綁我一生一世的櫻珠蠱,竟然成了我用來對你以死相逼的利器。
“這一刀,可讓你明白我的話了?我的條件很簡單,湍咽,帶他走。如果不答應,你我同死吧。死了後,那個人,你便再也見不到了。”
“不管是三十三天離恨天,還是十八層地獄,本王都要找到她。要取本王的命,你還沒有資格。”軒轅雲痕咬牙切齒道。
我說:“如果你還不答應,我的匕首可是等不及了。”
就在此時,鬼剎出現在軒轅雲痕身後,“主子,湍咽……”
我說:“我的命,還剩下半條,你主子現在的命,也絕不會多出半條。”
鬼剎似驚恐一般,雙手動了動,随即一張冷漠固态的臉開始變得扭曲起來。各種各樣難得一見的表情,走馬燈般地在那張原本極少變化的臉上迅速交替變換着。
“你主子現在的情況,想必你不會不清楚,想要你主子活,就用湍咽來換。”若是你再不把湍咽給我,恐怕你主子要找的葉小風真的就要死了。
鬼剎臉上一陣陣猶疑、一陣陣不敢置信、一陣陣糾結交替而過。
我說:“他入了魔怔,我不希望他在這條道路上越走越遠,傷人傷己、越傷越深。”鬼剎瞪着一雙眼睛,閃過震驚——你怎麽知道?
鬼剎剛剛擡起腳來,意欲向我走來,軒轅雲痕爆出一聲厲喝:“鬼剎!”
話音剛起,鬼剎整個身子自由落體一般,向着他主子撲通跪了下去,将脊背挺得筆直,頭顱卻能低到塵埃裏去。
☆、落風
? “主子,對不起。這一次,我想替您做一回決定。鬼剎不想見你……後悔。”這些話,吐得分外艱難,每說出一個字,便是吐出一口血。
鬼剎,逼你的人,是葉無顏,更是軒轅雲痕。
除了一聲對不起,我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補償。因為我不可能妥協,絕無可能。
“鬼剎!”
軒轅雲痕已經動怒,擡手一掌,便向着跪在地上的人擊去。
鬼剎硬生生以肉體受了那一掌,一口鮮血自嘴角渲染開來。這一掌,沒有留絲毫情面。
“主子,當你把我從那個家族中救出來的時候,我便發誓,這一輩子,只聽您一個人的命令;這一生,鬼剎永遠是您的人。
“這個誓言,鬼剎一直銘記在心。日日夜夜,從未遺忘。盡管,你的世界很大,你越走越遠,遠得逐漸忘了我。但是,我永遠在您身後準備着為你遮風避雨,盡管,這樣的遮風避雨,你從來都不需要。”
話音落,院中陷入了極致的安靜。朝陽逐漸升起,猩紅色的霞光散下,将一切都鍍上了一層血腥的紅色。
“可是就在今天,鬼剎要做一回主子遮風避雨的港灣。不管最後主子要鬼剎生,還是要鬼剎死,我都無悔。”
軒轅雲痕的臉上一片變幻莫測。鬼剎突然站起來,雙手連點,制住了軒轅雲痕的穴道。
只剩半條命不到的軒轅雲痕,怎麽會是鬼剎的對手?
鬼剎手風再毫不留情地一拂,站在軒轅雲痕身邊的月娘便也同時受制,動彈不得。
月娘一雙眼睛楚楚可憐,鬼剎恢複了那張冷漠的臉龐,道:“主子養的一具軀殼而已,若是奢求太多,便是自掘墳墓。”
那張雪白嬌顏頓時如霜打了的茄子,迅速枯萎下去。眉梢眼角的狠毒之色,壓抑不住地流露出來。
軒轅雲痕臉上的神色卻是變也沒變,似沒将鬼剎的話聽進耳中般。
前一刻還恩愛情濃的兩個人,此刻便如塵世陌路人一般;前一刻還視為掌中睡蓮的女子,此刻在他眼中竟然賤比塵埃。
鬼剎向我走來,自懷中摸出一個青花瓷瓶,遞了過來,用僅僅兩人才能夠聽見的聲音道:“一個人若是在這世間消失得連屍身都沒有了,想要她回來,只有借用另一個軀體來當靈魂的容器。待把那個靈魂招回來之後,軀體中原有的靈魂就是死了。而另一個人,便重生了。”
竟是比十三年前那場噩夢還恐怖的異術。十三年前,以我渾身精血換回宗周一條命。而今,卻是要以一個人軀體來做另一個靈魂的栖居地。
“月娘,便是那具軀殼嗎?”
鬼剎似乎點了點頭,又似乎沒有。
面對這樣逆天違道的陰邪異術,恐怕誰都不能坦然面對。更何況,做出這樣事情來的人,還是他發誓要一生一世追随的主子。
我說:“世上再也沒有葉小風這個人。你,要照顧好他。”
“主子的魔怔……”
何必再解釋,事情發生了便是發生了。所有發生了的事情、造成了的結果,便如東流江水一般,一去不回頭,無可挽回。
他的魔怔,是他的事,我的心傷,也終究是我的事。
我說:“孽障深重。”
軒轅雲痕的魔障,太深。
“若是想要他走出孽障,終究需要那一天的到來。若真的有那麽一天,你能攔下他便攔下他吧。”
軒轅雲痕陷入魔怔太深,若想要他恢複過來,需要重現當初他陷入魔怔時候的場景——霜翎山上我與弑魂無極交手的場景。
鬼剎沉聲道:“你,保重。”
“從今以後,世上再無葉小風。你,照顧好他。”
握緊手中的瓷瓶,轉身離開。
腳步雖然踉跄,心中卻再沒有難言的痛楚。讓我心痛的人,從今以後,不會再讓我心痛。
“小風……”驀然,一聲陌生呼喚響起,猶豫而茫然。可終究被寒風吹散,再沒有任何印記。
葉小風已死,葉無顏與你無關。
軒轅雲痕,再見。
走到樓滿月身邊,他已經醒了,正依牆而坐。
我轉身看向跟在身後的鬼剎:“他的禁制,你能解嗎?”
“試試吧。”
掌風連拂,一道道勁氣打入樓滿月體內,不過片刻,鬼剎收回手。臉色帶着抱歉。
“怎樣?”
“你知道的,主子的性子一向霸道。禁制雖然解了,但是這禁制帶來的內傷不輕。”
“多謝你。”
“這是我唯一能代替主子向你道歉,你不用謝我。”
咬了咬牙,将心口的匕首拔下,迅速點穴止血,再從懷中摸出一瓶藥,将整個瓶子往嘴裏倒去。
将那把染血鮮紅的匕首遞給鬼剎,我說:“清水霸刀挫用匕首刺了我心口一刀,他便送了我這把匕首。這把匕首斬得斷情絲,也能斬開你們之間的誤會。”看着這把匕首,軒轅雲痕應該不會怪罪你今天的以下犯上吧。
猶記得當初他把這把匕首送我時候的場景。
霜翎山上,夜風蕭寒。
小風,你終于回來了。
嗯。
我沉默地點了點頭。白天的時候,他剛剛和軒轅壑與軒轅祭檀設計把我套進他們的圈子裏面,怎讓我不氣?
那一夜,是我去見宗周的前一天晚上。彼時,我的心尖上還沒有他的櫻珠蠱。
風,輕輕吹着,亭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