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回合,敗! (15)
與殺意。
軒轅祭檀一身玄色衣衫飄揚而起,濃重的血腥味從他身上散發出來,帶着邊關數萬将士沙場争戰的血味。
邊關的血太多,太凝重,血腥味帶着死去将士的英靈,沾惹在衣衫上面,一層層鋪疊,一層層重合,再難消除。
兩人滿身的怒意與彌漫四野的殺氣通通向着那個冷清若死的白衣人影而去,将那白衣人影的青絲缭繞得一陣淩亂。
當年母妃的仇,就讓兒子在仇人的兒子身上讨回來。自己在皇家這二十餘年來受的欺淩侮辱,就在此人身上讨回來。
局勢緊繃,一觸即發。
可是,這還有什麽意思?當年,正是軒轅清逸身受天劫才為你們争取到活到今天的權利,你們又有什麽權力對自己的救命恩人采取這般恩将仇報的态度?
還有一樁事情沒有完結。
我掌勁一揮,空中四散彌漫的殺意消散不少。緩步走到寒冰棺前,雙手舉起,捏起複雜的咒術,一陣晦澀陰沉的聲音随之缭繞在空氣中。
随着術法的進行,冰棺棺蓋自動開啓,冰棺中的屍體的胸口開始緩緩起伏,幾乎趨于無聲的微弱呼吸自冰棺中發出。
這極小的聲波震蕩在空氣中,竟似晴天霹靂,震耳欲聾。
軒轅壑與軒轅祭檀猛然撲到水晶棺旁邊,兩雙眼睛動也不敢動地望着冰棺中的女子。
随着口中最後一個音符的落下,棺中死去十八年的女子睜開了眼睛。睜眼瞬間,只見一雙美目朦胧飄渺,帶着時空錯亂的迷茫、帶着沉睡多年的悵惘。
軒轅壑與軒轅祭檀已經陷入瘋狂,對眼前的事情似乎驚恐到極點,又興奮到極點。一個死去十八年的人,怎麽還能夠睜開眼?一個在冰棺中明明死去的人,怎麽會再次活過來?
我手風一拂,女子剛剛睜開不久的眼睛再次閉上。眼見這般情況,軒轅壑與軒轅祭檀身上的氣勢陡然急轉,兩雙眼睛帶着殺意又帶着哀求向我看來。
再次失去母親的痛,不是平常人能夠輕易承擔,是為殺意。害怕這一切只是幻術在騙人,希望眼前這一切都是真的,是為哀求。
我說:“我只是讓她休息一下。”頓了頓,再次說道:“冰棺曾被人打開過,這給棺主帶來一定的損傷。”
空氣再次滞澀。一陣長久的靜默。長久的靜默之後,軒轅壑終于開口道:“什麽損傷?”一字一句說得分外艱難。
“反陽的人,壽命減半。”
兩人身子皆是一顫,随即腳步一軟,整個人搖搖欲墜。
當年師父雖然對這蕙貴妃施了術,但是并不是死術,而是一種讓人生命停止的止生之術。或許,那時候師父就已經預料到蕙貴妃再次反陽的這一天。
只可惜,讓她反陽的人,不再是當年施術之人。今天,站在這裏的人,成了葉無顏。
“軒轅祭檀,東方卧雪期待與你一戰。若是有機會,去一趟西晨吧。軒轅壑,當初離河上面的事,你需要親口給樓滿月一個解釋。若是東方卧雪不在了,你要照顧好那個人。”心思有點沉,沉沉複沉沉。
“今天,軒轅清逸的命,我要留着。至少,今天,他不能死。”
從軒轅清逸身上傳來的氣息,是即将枯死腐爛的氣息,那種生無可戀的感覺,葉無顏也曾深深體會過。可是,我偏要讓你活着。軒轅清逸,你活着一天,便會痛苦一天,你的痛苦,便是我最痛快的事。
聽聞此話,兩個人默了默,随即點了點頭,算是答應。
“既然答應了,那我三人間的恩怨便都抵消,情誼劃清。從此以後,陌路之人,再無虧欠,再無糾纏。”
軒轅清逸那兩只永遠暗流湧動的漆黑瞳孔,已變成了一片冰天雪地的蒼白之色,似再盛納不進任何世間景色。
一夜白頭之人,是世間至憂至愁之人。瞬間白眸之人,是不是該因為至傷至痛?只可惜,你的傷,你的痛,與葉無顏再無關系……
西風滿目涼,吹不散離殇。一個身影,轉身離開。
☆、勾魂攝魄
? 一路向北,山頂上那三人身上留着的弑魂無極的氣息,雖淡,不薄。
捏起遁地術,直往北闌皇宮而去。闌城東宮,是宗周的所在,而弑魂無極在哪裏,不需要我費盡心機去尋找。樓懷風傷好之後,兩人在西晨離別時候的那些話,時時刻刻盤旋在腦海深處,字字清晰,字字帶血。
黑暗深沉的大殿裏,兩根細細的紅蠟燭靜靜燃燒。微弱的燭光點染着龐大的黑暗空間,只覺一陣陣壓抑盤旋。
微微燭火将一個身影投射在金漆牆壁上,影子的下颌低得深沉。
影子的主人正斜倚榻上,右手握金盞,左手握着一把青綠玉骨綢傘,身上依然是那身暗光流轉的深紫衣衫。
金盞中乘着琥珀般清冽的酒精,一陣陣惑人心脾的迷醉味道從中升騰出來,酒精搶奪着讓人清醒的空氣,硬生生将大殿逼成一方狹隘的空間。
但就是這麽一方空間,卻有神奇的魔力。
似乎世上也只有那麽一方空間,足夠讓人沉醉,足夠讓人放下心中種種糾結,足夠讓人醉心于此,不再有任何牽挂與疼痛。
唯有酒杯深與淺,寄托吾心哀與愁。
不覺離思已是比海深,只能和淚吞。
千般萬般苦因由,不知愛恨怎到頭。
男子一口喝盡整杯酒,将酒杯放下,清冽的酒液自綠松石包銀雙龍龍嘴酒壺裏傾瀉下來,緩緩注滿金盞。
酒液越升越高,清冽酒液中倒影的一個人影也越來越清晰。飲酒人那雙微微朦胧的雙眼猛然一陣緊縮。
酒液越升越高,高得漫出了金盞,又似溪流一般流到那只握着金盞的手上,手掌玉白凝霜,是見一面便難以忘記的精致與華麗。
酒液越溢越多,劃過那只手,又浸濕了男子身上深紫的袍子。幽幽燭光的映照下,袍子上被浸濕的地方像一塊濡濕後糾結複雜的謎團。
男子維持着倒酒的姿勢一動不動,直到酒壺中的酒液完全倒光,再也沒有多餘的酒液可供傾瀉。
“哎。”一聲幽幽嘆息自凝坐不動的人的身後響起。響得突然,又那般自然。
一只隐隐發青的手自男子身後探向傾斜八分的酒壺,緩緩将酒壺扶正。男子似雕塑一般寂靜,又雕塑一般的僵硬,任身後那只手将自己手中的酒壺扶正,沒半分反應。
一股輕微幽谧的的植物腐爛氣息自身後人的身上傳來,和着綿密悠長的呼吸,将男子從那琥珀清冽的酒精制造出的那一方狹隘迷醉的空間中隔離出來,又将男子籠罩進了另一方空間裏面。
“再金貴的酒杯,也盛不下這無休止的酒液。”再大的江山,也放不下你的野心。
女子聲音平靜,像說着日常小事。
“若是倒酒之人已經是酒醉之人,那他眼中的酒杯便不再是手中握着的那只。”男子話音幽涼,不似他一貫清亮的聲音。
此杯不是彼杯,那看你所希求的又是什麽?
“酒喝多了,傷身。”醉了酒,人會發瘋。
“是啊,情載多了,亦傷心。”
女子似輕嘲了一聲,“既然容易酒醉,那便要控制好自己喝酒的量。酒醉之人,難免做出愚蠢可笑的事情。”
“疼痛太多的時候,如果酒是最方便的止痛藥,那麽多喝一點,也是一種安慰。”
“靠杯中之物來隐藏現實的傷痛,靠這看似有情卻最無情的東西來尋找虛幻的安慰?博通天下的掌古今何時竟然這樣懦弱愚蠢了?”
男子有一霎時的沉默。
“為了一個人,這樣的懦弱,我接受;這樣的愚蠢,我承認。”
男子一直背對着黑暗中那個突然冒出的人影,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他脊背微微彎曲,似雁背山,山上馱着的,是認命的蒼涼;背負的,是無法卸下的十字架。
“這樣的說來,你心中的那個人豈不是背負了太多的冤屈?靠酒來逃避現實的人将自己的罪孽推脫到別人身上,弱智可笑。”嘲諷的語氣中,更多的是自嘲。
話音剛落,倚靠在黃花梨木羅漢塌上的男子突然一個翻身。下一瞬,那只還帶着微微酒氣的玉白凝霜的手掌已經握在身後人的肩上。
手掌上面有微微的青筋泛起,幽幽燭光映照下,隐隐看見深青泛黑的液體在那暴起的血管中咆哮着流竄。宗周那張豔麗的臉龐上面,平靜的表情已經消散,換上一種隐忍着痛苦的表情。
女子一雙眼睛清冽似有冰凍寒湖,又空濛蒼茫得似一片茫茫大雪。
宗周一雙眼睛定定看着眼前人良久,蠟燭處,紅色渾濁的燭淚流得急切起來。
他開口,“念風,你來了”。語調詭異,說不清是問句還是陳述句,或許是帶着不确定的驚喜的,又或許是帶着蒼涼的嘆息的,又或許是帶着堅定的執着的。
“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平生最不可辜負者,相思人矣。
“我不願意辜負你,所以,你還是把酒戒了吧。
“平生多健忘,亦可忘相思。
“如今我已不是葉小風,而是葉無顏。
“你相思的那個人已經死了,所以,你還是忘了吧。”
六句話,每一句話出口,便似拆掉心口堵塞的一個石頭,心中一個地方因為失去那些石頭的支撐,毫無防備的轟然倒塌。倒塌之處,不用經過時間的荒蕪,便已經成了一片廢墟。
塵埃落廢墟,世間風塵色。
掩蓋恨與愛,遮藏傷心色。
宗周卻已然瘋狂:“忘了,宗念風,你讓我怎麽忘?宗念臺的心中,從來沒有什麽葉小風,也從來沒有什麽葉無顏,你少給我來這一套!
“我心中的人,永遠都是宗念風,只屬于宗念臺的宗念風,永遠都不會忘的宗念風!”
話畢,宗周握住的雙手驀然用力,欺身而上,瘋狂的吻鋪天蓋地往我的靈識襲來。傾灑出的琥珀酒液,惑人香氣正濃,我只覺一陣天旋地轉之後,身子已傾倒在濃濃的酒氣當中。
身子明明擱在生硬的羅漢塌上面,卻已感覺自己飄在雲端,承托身子的變成一片虛無。濃烈中帶着甘甜的酒氣從四周湧來,充塞了我的五感,整個人似陷入另一方靡麗幽谧的幻境當中,不知方向。
昏昏沉沉間,正不知該向何處去,一團清晰明确的香味闖入眼前,是勾魂攝魄香。唯有這香是這幽沉幻境中唯一明确的氣息,唯恐迷失了自己的方向,我的意識緊緊随着這股香氣而去。
那股香氣緩緩移動,逐漸将我包圍,逐漸侵入我五感當中,逐漸将我從那方靡麗幽谧的幻境當中隔離出來,占據了我整個神智。
那股香氣侵入五感之後,逐漸向着五髒六腑當中彌漫開去。随着那香氣擴散得越來越遠,在自己的身上占據的位置越來越廣,整個人已被那香氣無聲而又霸道的占有。
侵入五髒六腑的香氣沒有停下,繼續向着我的骨髓血脈裏面滲去。整個身軀被那香氣完全占據,我已經喪失了對身體的控制權。
我已不去想到底發生什麽,整個神智只能由那股香氣牽引着向前行去。沒有反抗,也不想反抗。濃酒那醉人的味道太濃,骨髓間到處都滲透着勾魂攝魄香的香氣。此時葉無顏的世界裏,只有這個香氣。
黃花梨木金木浮雕的羅漢塌上,寬大的衣衫鋪成在上面,黃色與深紫色糾纏交結,千千萬萬根絲線織成一張網,将兩個氣息完全籠罩在裏面,隔絕出一片另外的世界。
羅漢塌的不遠處,那燃到盡頭的兩根紅蠟燭,此刻猛烈燃燒起來。火光搖曳燦爛,明黃的火焰将蠟燭燒到透明,燭身是透明的紅色與黃色交織在一起,許多燭淚流下。
此情此景,兩根蠟燭竟似喜極而泣。洶湧落淚的蠟燭,落淚落得鮮紅、落得熱烈。這是最後的瘋狂還是不顧一切的死亡燦爛,外人不得而知。
“念風,你是我的,永遠都是。”誘惑似惡魔一般的聲音響起,和着壓抑的喜悅與欲望,竟似心口處哭泣的聲音。
神智清醒過來的時候,已不知道過了多久。此時方才發現大殿深處還有一張床,而自己正躺在寬大的兩進跋步床上。
手臂随意一橫,卻擱在另一個凸起物上面,随之一聲含笑的悶哼聲響起。悶哼聲黯啞軟膩,尾音拖得有點不正常的長。
手怔了怔,人怔了怔,心怔了怔。那只随意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半天都收不回來。
一個溫暖的身體靠過來,自己被摟進一個懷中,肌膚相接,光滑得似上好的綢緞,溫暖得似暖玉。五感之間的勾魂攝魄香又濃了,那種昏昏沉沉的感覺又上來了。
僵在半空的手,五根手指,一根根緩緩向着掌心卷曲,因為用力過度,手掌顫抖起來。
宗周一呼一吸之間,溫熱的呼吸噴灑出來,在我脖子後面驚起一場場顫栗。環抱過來的雙手開始不老實起來,在我上身各處游走,雙手所過之處,灼熱的火焰便燃燒到何處。
“宗周。”此時,我竟然還能如此平靜的說話。
“唔,念風醒了?”語音軟膩,帶着慵懶,聲音中藏着的笑意,又透露出聲音主人心情正好。
那只捏緊的手動作僵硬地收回來,眼看着就要一拳打在他的臉上。宗周頗為抱怨地揮手一攔,便将人連帶着那只意欲行兇的手一起緊緊抱在懷中,“念風,不乖。”
我竭盡全力地平複着翻湧的心緒,兩人現在身上未着絲縷,而且地點是在宗周宮中的用來休息的床上,若是在這種情況下打架,實在是有辱斯文。
“宗周,你放開”
“念風,你脖子好,腰杆好,四肢好,胸好背好!這麽好的人,我的身體已經愛上了,它身子不聽我使喚,放不開。”身後那具身子确實已有了反應。
我卻是一陣冷笑,“你的勾魂攝魄香原來是那樣用的。”
“念風,你醒來後一點都不乖,還是沉醉的時候最乖。”
話音落,宗周身子巧妙一翻,欺身控制住我的身子,一雙剝削的嘴唇向着我意欲說話的嘴唇欺壓上來,堵住了欲說話的唇舌。
不得不說,宗周在男女之事上面很有技巧,比如現在的我,在他的手下根本沒有絲毫還手之力。腦袋中那昏昏沉沉的感覺又來了。昏昏沉沉之間,只覺那股勾魂攝魄香和宗周進入兩腿之間。
☆、寺廟鬼影
? 再次醒來,宗周已經不見人影。身上那酥到骨髓裏面的軟麻已經大部分消散,試着運轉了一下功力,感覺能正常運行。但是還剩多少,卻是讓人一陣茫然。
披衣下床,梳洗一番之後,随步來到院子裏面。月亮剛剛從東方出來,夜幕降臨不久。
道門中人,修行講的是潔身自好,行男女之事,對修行多少有損傷。師父頭七未過,自己卻在另一個男子的床上躺了四天。最另人感覺荒唐的是,躺的床不是別人的,而是自己一胞雙生的胞弟的。
世上果然沒有最諷刺的事情,只有更諷刺的。
園中幾株花樹上已有花骨朵,花未開放,談不上香氣襲人,有一股青澀中微微帶苦的滋味。
手掌一揮,并未見什麽大的動靜,花園中一切照舊,但一股死亡黑暗的氣息卻是怎麽也擋不住地彌漫開來。前一刻還滿心歡喜、卯足力量争相開放的花骨朵已經全部枯萎下去,再沒有絲毫生氣。
滿園青澀,不過轉瞬之間便已芳華凋零盡,萬千花魂散,只剩下樹上那再也不能開放的死亡屍體。
美人如花。
“念風。”身後一個聲音傳來,話音剛落,自己便被抱進一個懷抱裏。懷抱不甚溫暖,但是那兩只手卻分外有力。
“你的師父是弑魂無極!”
話音剛落,身後抱住我的身子立刻僵直。
“念風,你什麽時候知道的?”宗周語調有些艱澀。
“你為了弑魂無極,破我功體。”我依然平靜,語調波瀾不驚。
身後抱着我的身子再次僵了僵,一直緊緊抱着我的雙手緩緩松了開去。
回轉身來,直盯盯望進宗周眼裏,“宗周,這個秘密終究要捅破。對于你的手段,我想正面回應一次。與你在明面上面交手一回,是我的希望。
“很久以前,你就在我的身上下了藥。所以那天晚上,在你身上的勾魂攝魄香與蟻癡酒的混合味道中,我身上那藥被驚醒,然後我的人任你予取予奪。”
宗周臉上閃過一絲懊惱,轉瞬即逝,随即回望我道:“念風,不管你怎麽想,我一向都是不擇手段的人。為了得到你,我願意讓自己背負這些沉重的罪孽。”字字堅定,句句絕情。
“我師父頭七未過。”語調中隐約有着波瀾。
宗周前一刻堅定的臉上閃過一片錯愕,随即是心疼。
“念風,把一切都交給我來做好不好?我不想看見你背負那麽多。就讓我來照顧你好不好。現在你是我的你是我的,我有義務照顧你,你給我一個機會。”
我說:“樓懷風與樓滿月,是你傷的;霜翎山那一戰,若沒有你的接應,我不會輸得那麽慘;如今江湖上各大門派中的傀儡,是你千機樓安排進的;我師父被逼上祛魅山,是你牽橋搭線。
宗周,我于你,最終的價值,不過是你通往天下皇權的一個棋子罷了。情愛讓人變得癡傻,你口中的情愛,不過是一條用來束縛我翅膀的繩子。若有一天你功成名就權傾天下,我便是一顆可以随意被你踢開的墊腳石而已。”
鴻溝,無法逾越。
那雙堅定的眼眸從我臉上移了開去,星光燦爛的眸子逐漸黯淡,夜晚白霜落在他兩肩,瘦削蒼涼。
宗周一雙手狠狠掐進自己的掌心裏,用力過度之下,似有隐隐血跡蜿蜒在那雙玉白凝霜的手掌上面。我的手不自覺動了動,一陣疼痛從手心處傳來,嘗試着把捏得僵硬的手指放松,卻摸到了一手的溫熱滑膩。
他轉身離開,似沉重,似狠絕。
我隐藏好自己的氣息,緊緊吊着宗周的行跡,一路跟随着他向着闌城外走去。
此時的宗周,最有可能做的事,便是去找弑魂無極。那些事情,弑魂無極有大半的功勞,氣急之下,人的确會做出這些事來。
剛剛那些話,既是真心傾訴,也是利用宗周找到弑魂無極的手段。葉無顏的眼中,手段只是一個中性詞。可若是在那兩個字的基礎上再加上兩個字,便成了葉無顏最痛恨的事情——不擇手段。
來到一座寺廟前,寺廟大氣莊嚴,修繕得勘稱奢華完美。腳步輕移,随着那個紫衣身影飄進寺廟。
廟在山上,其布局之複雜,規制之大堪稱平生僅見。穿過主殿,然後左拐過偏殿,穿過一片林子,來到後山寺院中高僧起居的地方。
在這月黑風高大晚上的,兩人沒有經過通報,用最直接的方式直接進了寺廟,現在前面那個紫衣身影還大搖大擺地走在一重重禪房之間。
突然,一道銀光在黑夜中快速閃過,方向朝着宗周脖頸處的風池穴。銀針速度之快,讓人猝不及防;來勢之狠,是一招制敵的狠辣。
他卻是繼續向前走去,頭都沒有回一下,我反倒怔了怔。
銀針即将□□風池穴的時候,突然停下去勢,靜止在原位。
就在宗周向前走出三步遠的時候,那靜止在空中的銀針落下,百忙當中瞄了一眼落在地上的銀針,只見銀針已經慘不忍睹到粉身碎骨。
內力強悍!
宗周再向前走出兩步,隔空一道霸道的掌勁向他心口處襲去。
掌勁帶着驚濤駭浪般的巨大氣勢,勢必要将人的心髒碾壓成碎末,藏在暗處,我都感到一種避無可避的巨大壓迫。
寺廟中藏龍卧虎。
掌勁即将洞穿他的心髒,只見宗周右手微曲,捏起一個訣。似拈花一般輕柔,捏訣的手指輕易便将掌勁抵在離心口處半寸的地方。随即右手輕輕一轉,劃了一個半圓,掌勁便原封不動地向着掌勁發出的地方回去。
終于出手了。
暗處傳來的那一聲悶哼已經沒有讓人觀賞的欲望,一雙眼睛緊緊盯着不遠處那個人影。
他狀态不對,不像是來找人的,倒像是來找打的,紫衣身影繼續向前走去,不過五步遠,殺機再現。
宗周正走到一棵參天古樹下面,原本無風不動的樹木突然紛紛掉下葉子,葉子僅僅普通銅錢大小,梭形,葉子邊緣呈鋸齒狀。
葉子飄零的時候沒有驚動任何氣流,讓人摸不清它飄落的方向。可就是那看起來輕飄飄的葉子,下落的速度卻極快,似天上的雨一般,幾乎達到五米每秒的速度。
宗周已處于落葉包圍的層層殺機中,密密麻麻的落葉向他身上各個角落射去。他眉目有些冷凝,雙手運氣,周身氣流鼓蕩,落葉離身體尺遠的地方就全部變成粉碎。
但落葉似乎飄零不盡,無休無止,将他困在原地,動彈不得。那些樹葉被內力粉碎的時候,散發出一種奇怪的味道出來。
我聞着那奇怪的香味,一陣陣地想吐。不禁有些不安。
一刻鐘過去了,地上樹葉的殘骸越來越多,已積到宗周腳踝的位置,宗周卻依然沒有辦法脫身。樹葉落下的方式奇怪,無形當中組成一個困龍陣,處于陣中的宗周只能防,不能攻。
那股奇詭的香味越來越濃,我心中翻騰得越發厲害。
宗周身上氣流流轉的速度漸漸小了下來,身上開始暴露出空門。幾片葉子從空門處乘虛而入,深紫袍子開始出現裂口。
那些葉子,不簡單。
宗周身上已有血跡。
就在宗周左右支绌的時候,三個鬼影分別自宗周的上方,左後方,右後方電射而出,向着他身上的大穴處攻去。
落葉落得更加急,宗周身上氣流流轉得更加慢。
三個鬼影,身形狂閃,行進的路線極其奇特,明顯走的陰邪路子。鬼影所過之處,空氣中留下一道極其細小的淡藍色粉末。看來不僅武功陰邪,武品更加陰邪,周身帶毒。
三條人影即将接近宗周,毒手就要攻在他身上,那人左右支绌,身上因為被那些葉子劃開、越來越多血口子……
最後一瞬,動手還是不動手?
三條人影已經逼近宗周,三只毒掌就要按在他身上,宗周卻似渾身中毒一般,速度變慢,斷沒有逃脫的道理。
弑魂無極依然沒有出現。
三只金釵自同一個方向發出,尖銳劃破氣流,向三個不同方向射去。
毒掌已經按在宗周身上,紫色衣服被壓得向下凹下去一塊,另一只手掌已按在他頭頂。卻在那一瞬,所有動作凝固。
這一刻,時間靜止。
下一瞬,三道血箭自三個人影後頸風池血激射而出,揮灑成三道極其鮮豔的弧線,從三個奪命煞星變成一灘爛泥,自空中向着地上摔去。一個黃衣身影急速掠過,抓住紫衣身影,飛快離開。
三具屍體落到地上,三道深藍色煙氣自三具屍體裏冒出,伴随着茲茲的爆裂聲,屍體迅速扁下去,不過片刻,便只剩下三套還算完整的衣服和三只金釵。
毀屍滅跡?這在武林當中來說,算是極大的禁忌。
自古以來,人們便十分注重慎終追遠,羽化歸去,屍身的完整是人們很看重的事。武林中人盡管天天打打殺殺,争勢力,争地盤,可若是誰将人殺了之後還要将人挫骨揚灰,那不管他的勢力多麽強大,武林人都會群起而攻之。
三道黑色煙氣上升,所過之處,花草樹木迅速枯萎,再沒有一絲生機。若宗周還留在原地,那下場不會好到哪裏去。
帶着宗周急速掠出寺廟,到了一處有水的地方。那人身上沒有太多力氣,一雙眼睛只是直直看着我,似喜悅,似傷心,一直喃喃念着:“念風……念風……”
我心頭一酸,咬牙輕喝:“別吵”。随即動手解起宗周的衣服,紫衣被葉子劃破多處,血跡從衣服破口冒出來,點點暗紅。
宗周神智還清明着,問:“為什麽跟着?”
“殺你師父,弑魂無極。”
清亮的眸子暗了,他說:“為什麽救我?”
“同上。”只有通過你,才能找到弑魂無極。
“我好怕你出手,卻又好怕你不出手。”宗周的聲音淺了去,眼神迷蒙,神智已然昏沉。
我開口,卻無聲,“用你的性命來賭弑魂無極的出現,我輸不起。”
☆、冰河共浴
? 将宗周身上破爛的衣衫一層層除去,到了最後,只見一道道不淺的血痕亂七八糟地排列在那玉白肌膚上面。他嘴唇發黑,明顯是中毒的跡象。
那些詭異葉子有毒,葉子劃破身體,毒從傷口處滲進身體。而被粉碎的葉子散發出來的味道,才是讓人中毒的罪魁禍首。
可是,為什麽我聞了那些味道卻沒有中毒?
當時那些味道侵入肺腑的時候,我探查自己的身體症狀,并沒有異狀,便沒有采取任何的避毒措施。用自己的身體來試探那奇異的味道到底有沒有毒,為什麽自己這麽作?
眼前這中毒頗深的人還沒有昏過去,極力睜大眼睛,想要将我看個清楚,費力地擡起手來将我解他衣服的手拉住,不停地喊:“念風,念風……”
我微微用力,想要将他最後一層衣服從腰間解去,他的手卻用上比我更大的力,硬生生将我的手按住,口中喃喃自語道:“念風,你不願意,我不勉強你……原諒我……原諒我……”
我的手再用力,打算掙開。這人身上的衣衫不知沾了多少毒,脫光了,去眼前這水裏面洗一洗,清清毒。
可是這個在毒素影響之下明明陷入半昏迷狀态的人,似乎與我杠上了,一雙手緊緊按着我扯住他腰間衣服的手,呢喃道:“念風,我沒有,沒有……你太傷心……傷心……所以……原諒我,我沒有,沒有……”
沒有什麽?
中毒的人的腦子一向不太清晰,若是能信他三分話,那別人就該叫自己瘋子了。神智癫狂的人的話,是半分也信不得的。
手上用上巧力,掙脫了那兩只手,褪下宗周身上最後一件衣衫,一起下河洗澡去。河水冰寒,能有效減緩毒發的速度。
自己水性本來一般,還要照顧一個處于半昏迷狀态的病人,這病人偏生還不安分。宗周将兩手向我抱來,将他的手揮開好幾次,逐漸有點力乏。猝不及防之下,身體連同雙手便被抱了個滿懷,想要掙紮,宗周的雙手卻抱得出奇的緊。
心中不由一驚,兩人身子向着河底沉去。
掙紮掙紮再掙紮,可是宗周抱得那叫一個緊,胸腔中好不容易囤積的空氣差點被那箍得老緊的手全部給擠壓出來。
宗周,你這個瘋子,瘋子,你又在發瘋,發瘋。
幸好老娘會異術,憋氣的功夫能有常人極限的五倍有餘,兩人逐漸沉到水底。這才發現宗周雙眼隐約向上翻起,眼白露出一大片。
造孽!
身子雖然被抱住,不能動,但是頭還能移動,将頭向宗周的腦袋靠過去,開始渡氣。
就在宗周眼睛泛白的時候,那死命箍緊的雙手放松了一點,可是在渡氣之後,那雙手的力道卻是更甚先前,抱得更加緊了。于是我可悲的發現,兩人陷入了一個死循環。
要麽是宗周先因為卻少空氣,被這水溺死,要麽我渡氣給他,然後兩個人一起被溺死。千萬個草泥馬在胸中奔騰而過順便将宗周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問候完了之後,突然發現,宗周的祖宗十八代與葉無顏有着脫不開洗不白的關系。
心中一怒,用上三分功力,用狠勁掙開宗周的懷抱,提着人就往水面上游去。這厮的毒應該在冰水裏冷卻得差不多了,可惜的是,腦袋還沒有被冷卻到清醒。
三天後,北闌東宮。
我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藥來到床前,藥的味道既苦澀又腐臭,讓人有點不敢恭維。隔着床的帷帳,隐約看見宗周身子側向床裏卧着。
“宗周,喝藥。”卧在床上的人影一動不動。
嘿,還耍起脾氣來了?
将藥放在跋步床外進中的小幾上,連跨兩步,掀開帷帳,微微傾下身子,意欲看那人到底是真睡還是假睡。
宗周中的那毒不一般,導致病情反複難測,難說他此刻到底是睡還是假睡。
傾身瞬間,前一刻還安穩阖蓋着的眼睑卻突然睜開,眼中精光暴漲,警惕閃過,夾雜着極大的怒氣。
我心頭一緊,心肝不由得顫了顫。
下一瞬,我的面龐倒映進宗周瞳孔,那雙眼睛慢慢被歡喜替代。我正被那雙眼變化的速度驚得怔住,一只手卻摟上我的脖子,輕輕一壓,我便毫無形象地向下栽去,看着那越來越近的床,真是哭叫爹媽都來不及。
濃密的勾魂攝魄香襲來,宗周的臉已經壓了上來。
“唔,吃藥……吃藥……”下面的話語,全部變得含糊不清起來。
從來都有風度、夠優雅的葉無顏,此時竟然像小強一般踢蹬着兩腿,在一個病人的欺壓下,毫無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