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回合,敗! (16)
手之策地被壓倒着欺負。一世英名,毀了。所有面子,毀了。
……
北闌皇宮最近的八卦變成了這樣:宗太子宮中最近又換了一名新寵,夜夜承歡,日日嬌寵,讓宗太子喜歡得不得了,連東宮寝殿的門都不願意跨出一步。
金屋藏嬌啊……集三千寵愛在一身啊……不知是用了什麽狐媚手段……
讓人頭大的是,為毛有關宗太子妻妾寵姬的問題比他老子——北闌正宗皇帝,都還受到整個北闌皇宮的關注?是宗周長得太漂亮?還是因為宗周是北闌第一美男子?可是為毛作為親身的姐姐,我沒有被封為北闌第一美人?
寵愛?不忍離開半步?我呸!
一手醫術無雙、一張容顏盡毀的葉無顏不辭辛勞、頂着三千女人心底不停的咒罵的無上壓力、挨着數不清的女子天天在木偶人上面紮銀針的艱難困苦,還要冒着被宗周時時揩油的危險,是為了什麽?
不就是為了将宗周中毒卧床的消息封鎖?不就是為了私下将他的毒治好?不就是為了還你們這些個妹子一個完好無缺、那方面能力不受制的宗周?
辛辛苦苦耗費心血地當着醫者,忍痛割愛地将自己的名聲讓別人随意去踐踏。簡真是,賠了自己的人還賠了自己的名聲,賠了夫人又折兵。
……
東宮寝殿。
細細的話語聲傳來,隐約聽得是“喝藥”,“藥/要”,“不要”等詞彙。
不肯乖乖喝藥的病人我見得多了,就還沒有能夠在我手底下走得過三招的。三招後,那個不是乖乖地把藥喝下去?
這宗周拒絕喝藥的手段雖然是第一次見到,但并不代表葉無顏會認慫。甩掌一扇,正鼓搗得起勁的宗周果然立時僵了身子,豔麗的臉龐迅速紅了,似塗抹上一層胭脂。
可惜,這臉龐上面的紅色代表着的含義,卻并不如胭脂漂亮,怒氣與羞惱的含義麽?
對,差不多也就是這個意思了。那人眼中小人得志的人,不就是我嗎?
出人意料地扇下去的一掌,可是葉無顏獨家自創的點穴掌法。
當初用在那人身上的時候,可是一招見效。後來那人一見面就将同樣的一巴掌原封不動地還給我,我也成功被制住。兩次頗丢臉的實踐經驗證明,這個點穴手法是多麽的好用。
此時這一招再用在宗周的身上,果然也沒有讓我失望。
僅僅看了一眼宗周癱軟在床上的那恨恨的表情,趕緊将頭轉開。
不同的容貌,相似的神情。忘不掉的,只是過往,而不是那個人。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
端起藥,撬開宗周的嘴,一股腦地将苦澀又腐臭的藥往宗周嘴裏灌去。待糾結憤恨、及其痛苦的表情喝完藥之後,我問:“為什麽剛剛你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是那個眼神?”
宗周眼神無辜,因為穴道受制,聲音極其微弱地道:“什麽眼神?”
我猶豫良久。
宗周輕笑一聲“念風,在群狼環伺的環境中,要練這樣的眼神并不難。”
群狼環飼?可是為毛同作為江湖人的我,同作為被群對手、群殺手環飼的我,沒有那麽憤恨與怒氣沖沖的眼神,我的眼神頂多就是清冽冰冷,而已。
“你說的狼,是黃鼠狼還是什麽狼?”
宗周阖下眼睛,喉嚨被藥摧殘得暫時說不出話了。
宗周,老娘心情好的時候,就把你當大爺伺候伺候,把老娘的心情惹得不好的時候,老娘還真的不伺候了。小樣兒,你還真不要把你自己當大爺。
我起身離開,走之前,笑得龇牙咧嘴,好心對着宗周道:“自己身上的毒還沒有清理幹淨,作為病人就要有作為病人的自覺,少做點劇烈活動,多躺着休息休息。”
宗周小眼神兒憋屈,含情帶魅、含幽帶怨,似是無聲地控訴着那話是多麽不合他心意。明明人家最好的服務就是劇烈活動好嗎……
我衣袖一甩,不帶走宗周臉上任一片神采;身子一轉,不帶走宗周眼裏一絲幽怨。
☆、徒兒是我的
? 第二天端着藥,與前幾天一樣,為這個中毒生病就成了大爺的人伺候來了。
“宗周,喝藥。”
隔着帷帳,只見一個身影側卧向裏,我話音落下之後,那個身影沒有半分反應。
與昨天一樣。這次到底是裝睡還是真睡?
真睡假睡都一樣,昨天宗周是真睡,我不也是上了他的道?
看來今天要放聰明點。
運功提氣,将自己的身子提得很輕,随時準備好逃跑。
手指剛剛觸碰到帷帳的時候,右眼眉頭突然極其輕微地跳了一下。本來也就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事,但這一跳卻偏生讓人心頭微微有點不舒服。像一大鍋又香又味美的湯裏,突然掉進了一個螞蟻,螞蟻雖小,但确鑿無疑地是一具實實在在的屍體。那感覺,馮提了。
帷帳掀開了一半,那個床上的人沒有絲毫的反應。
呸,瞎擔心!這厮定然睡熟了,還怕他弄出什麽幺蛾子?
心裏那繃緊的弦一松。可就在弦松一瞬間,一根銀針從幽冥深處破空而來。
千鈞一發的時刻,迅雷不及掩耳的氣勢,防不勝防的暗器,避無可避的殺招。
這根小小的銀針,是壓倒孫猴子的五指山。
這根銀針,會在下一瞬便穿過我的眼珠子,然後穿過眼珠子後的腦髓,再穿過腦髓後的腦殼,最後再奔出三米的距離。随後光輝燦爛地完成使命,落在地上。
你看,我能清晰算到自己的結局,還能清晰地算着銀針的軌跡,可是我偏偏不能動彈,偏偏,不能有所應對。
此時,我如果能後退,哪怕僅僅一步,就能擺脫被銀針逼得避無可避的地步,擺脫被銀針逼得毫無還手之力的局面。
這人,将我的一舉一動,包括心理過程,算得一清二楚。無論是出手的時機,還是出手的角度,都精、準,幾乎天衣無縫。
就在我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剎那,身子卻自動退了出去。速度之快,勝過銀針。
只要後退一步,我就有了出手反擊的機會。
凝氣揮手一拂,銀針已經落地。
師父的功力加在身上之後,實力突然變成了以前的兩倍,我還沒有習慣那麽強悍的自己,運用功力的能力自然與所擁有的功力不相匹配。不過幸好還是避過了。
“你,到底是誰?”眼神已凝成寒冰,帶着慎重。
那具身體緩緩動了,轉過臉來。
臉上塗着腮紅,嘴唇卻烏黑發紫,微微張開,露出只剩下幾顆的焦黑牙齒。兩只眼珠子瞪得銅鈴一般大,大大凸出眼眶,脆弱的懸吊着。
一見傾人。
一張臉只剩下臉皮,臉皮下面根本沒有肉來撐起,就像幹屍般!哦,不,不是像幹屍,“它”本來就是一具幹屍。而且,不是一般的幹屍,是受人操縱、化了妝的幹屍。
我還在怔愣中,擱在雕花小幾上面的藥,一點點少了。不過片刻,只剩下一只空碗。
從千米之外,化氣引動藥液,這份功力,不簡單。
在捉鬼祖宗面前裝神弄鬼?任你是個高手,老娘也要會一會你。心中雖然隐約猜到那個人是誰,但是心中實在太激動。飛身而起,向着從碗裏消失的那碗藥的味道追尋而去。
風聲急,帶着冬天最後一點寒冷吹拂着街道。冬天正茍延殘喘地賴皮着不肯把季節的舞臺讓給春天,明明柳條已吐春芽,寒風依舊拼盡全力展現自己的風姿,遺憾的是,那風姿是是風燭殘年。
一個黃衣人影緩緩向着北闌闌城郊野一座山上走去。腳步帶起地上的塵土,塵土飛揚,将身影模糊。
郊野,眼前是一座高山,藥味就斷在這裏。
偌大一座高山中,讓人去找一個對手,無異于在三百餘坪的房間中找一顆芝麻,而且還是一顆會動的芝麻。
心中一聲冷笑,若這個人是他的話,那不用多想,直接行動便是。
提起輕功,腳步淩空虛跨,身影在樹梢上面連着幾踩,人已經到了半山腰,直奔半山腰西南方向。
越是接近,一股死亡中夾雜磅礴生機的氣息越濃。距離那個氣息中心百米米遠的地方,我停下來,開始等。
并沒有等多久。
前方不遠處,黃葉開始無風凋零,自然脫離母體一般,紛紛下墜。黃葉落得太繁,将黃葉背後的景象遮掩得模糊不清。下墜的葉子從遠處一路鋪陳到十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一個身影出現。
形貌似少年,一雙讓人不敢直視的眼睛,似巨大的漩渦,吸人精魂,不留任何生機。
“弑魂無極,果然是你”。眉目冷,聲音寒,帶着我自己都不明白的興奮與顫抖。
“本尊親愛的玩偶,再次見到你,很高興。”弑魂無極眼中閃過一抹嗜血的光芒,嘴角向上微微翹起。
“世間能夠讓教主高興的事,想來是極少的。葉某人能夠讓教主高興,非常榮幸。只是不知葉某人有什麽值得讓教主高興的地方,還望教主指教指教。”
我一貫遵循死者為大的原則,對于死者,不管他是親人還是仇人,我一般都表現出生者對死者應有的尊敬。所以對弑魂無極,我給他應該享有的待遇。
“你的功力長進不少,卻不是你自己修行得來的,看來抱樸子那老頭兒死得差不多了。”對面那人嘴角輕嘲,眼中帶五分滿意。
“抱樸子死得差不多了,接下來應該就是徒弟葉小風了?”我幫把話接下去。
“你現在的實力,本尊雖然期待,但是遠遠動不了本尊,若現在交手,若是一不小心把你送地獄去了,本尊還得去地獄把你的魂兒給找回來,沒意思。”
“什麽意思?”
“某人喜歡你得緊呢,你若是死了,某人會不高興。更何況,本尊的玩偶也不能死得那麽快不是?不然誰來陪本尊玩游戲?”
我喝道:“宗周在哪裏?”
“這麽關心他?”弑魂無極不答反問,一雙眼睛裏盛滿嘲弄。
“你是他的師父,他在你的手裏,我雖然不放心,但不得不放心。他與你的關系可是比我與他的關系好多了。”我嘲諷道。
“既然你這樣說了,那你就沒有必要見他。”
“為什麽?”
“把話說明白。”
“教主心中不會不明白。”
“敢這樣與本尊說話,看來你是打算聽真話了。你可知道,聽本尊真話的人最後的下場都是怎樣的?”
“葉某人才疏學淺,沒有專門研究過教主的性情嗜好。”
“孤身向黃泉,血濺三千,無一幸免。”
“教主,此話謬矣。”
“你不相信?本尊不介意此時動手來親自向你證明這句話的真實性。”
一陣頭疼,前一刻口口聲聲倔強着,死活不肯與我動手,下一刻便會因為一句話就對我宣戰。
“教主,葉某人的意思是,我相信你話語的內容,但是這樣的說話的風格可不是你的。如這般的威脅,葉某人闖江湖的時候,一天要聽上三道。”
“你在嘲諷。”弑魂無極這句話沒有帶着他一貫嘲諷的笑意,而是走向另一個極端,帶着層層的寒意。
我說:“我只是想要知道,那天晚上,你為什麽要對宗周下殺手。”
“哦?你什麽時候看見我對宗周下殺手了?”
“那三個鬼影身上的氣息,帶着你身上異術者的氣息。那顆三毒樹樹葉上的困龍陣,也是你的手筆。”
“娃子,以前本尊一直覺得你不笨;現在的你,倒是讓本尊覺得聰明起來。”聰明的人,勉強有與本尊正常交流的資本。
“教主過獎。既然教主現在覺得葉某人有資格與教主談話,那教主是否能夠告訴我,那天晚上,為什麽要對他下死手?”
弑魂無極眼神一冷,寒聲道:“那天晚上,他的身上帶着女人的氣息。”
“所以教主很憤怒?”
“罪魁禍首是誰?”教主很憤怒,看來後果真的很嚴重。現在都要追到罪魁禍首身上去了。
“不知教主為何對此事這般上心?”
“他看上了女人。這一點,讓人忍無可忍。他可以一再挑戰本尊的極限,本尊也多次為他破例,可是他那天竟然挑破了本尊最後的底線,本尊已不打算再容忍下去。”
我繼續問:“你把宗周怎麽樣了?”
“本尊現在還舍不得讓他死。”
“那你什麽時候舍得讓他死?”
“敢背叛本尊,就要有付出代價的準備。待哪一天他受到的懲罰足夠洗清他身上的罪孽的時候,本尊便賜他一死。”
“若是教主等不到那一天,豈不是可惜?何不現在就賜他一死?”
“你在挑戰本尊的威嚴?”弑魂無極身上已散發出淡淡的殺氣,殺氣所過之處,樹幹上留下縱橫的傷口,樹葉紛紛掉了一地。
“教主漠視他人的生死已成了習慣,經常性的将自己的殘酷贈給別人,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教主偶爾受到一點相同的回報,也是一種樂趣。”感受一點他人的反叛,不失為一種樂趣。
很多人将自己身上的缺點看得比他老娘都還要親切,不知道當別人将相似的缺點暴露在他的眼前的時候,他是否還會覺得那缺點那麽親切?
很多人将自己的性格強加到別人身上的時候,得到的優越感,自豪感。可是有一天,當別人将這樣的風格原封不動地回饋給他的時候,不知道他的心裏是否依舊感到自豪,依舊優越?
弑魂無極,別人怕你,葉無顏可不怕你。挑戰你的尊嚴,我不介意多來兩次。
“看見那女屍沒有?”
“看見了,不知教主賦予了那女屍什麽使命?”此時此刻,我才明白那女屍的含義。
“想要上我徒兒的床,下場就是那樣。若是那女屍形狀還不夠恐怖,本尊還有更好的存貨。”
這是震懾,更是威脅。
“為什麽?”
“因為,我的徒兒,永遠只能是我的!”
“弑魂無極,明天三更時分,就在這座山的山頂,你我一戰。”話音出口,再不周旋。
“你現在還沒有實力與本尊一戰,不過,若是你為了他要與本尊一戰,那本尊奉陪到底。到時候,本尊定會送你一個大禮。希望不會讓你失望。”
我說:“不是為了他。教主欠葉某人的,在這裏。”說罷,我擡手指向我左臉上的那個桃花印記。
弑魂無極嗤笑一聲,“看來你的心已經碎了一半,可惜,還剩有一半。本尊可以慷慨提醒你一句,當你的心完全碎了的那一天,你還有五分機會打贏我。現在,你沒有絲毫機會。”
絕對的強者,絕對的自信。
“葉某人很期待教主口中的禮物。”
☆、陰與被陰
? 回到東宮的時候,大殿中兩根紅蠟燭燃得正旺。隔着床的帷帳,遠遠地便看見一個身影側卧在床上。
這個人是誰?是宗周還是幹屍?
腳步悄悄向着床邊走進,越發靠近那床的時候,一股苦澀又腐爛的中藥味道越發濃烈的從床上身影傳出來。
掀開帷帳,這次撲面而來的不是銀針,卻是那熟悉了很久的勾魂攝魄香。
“宗周宗周?”輕輕喚了兩聲,睡着的人沒有絲毫反應。我嘆了口氣,幫他把微微掀開的被子蓋好,走了開去。
他身上的藥味,确實是我熬出的解藥。弑魂無極在千米之外用勁氣引動那碗藥,不僅引我去見他一面,還用那碗藥喂宗周喝藥。
哈,一方面對自己的徒兒痛下殺手,一方面不惜耗費靈力為宗周取藥,将宗周照顧得無微不至,一方面還要費盡心思地警告、甚至消滅那些想要爬宗周床的女子些……
感情一旦到了深處,人便理智不起來。一旦不理智,指不定做出什麽發瘋的事。對于這句話的诠釋,弑魂無極就是一個典型。
我不知道的是,就在我離開床邊不遠,那個側卧向裏的人,睜開了那雙永遠流光溢彩的眼眸。
晚上,沉睡了一整個日夜的宗周終于醒過來。晚飯設在院子裏面。院子四周挂了燈籠,燈籠皆精致到了極致。骨架是純金材質,提手是上好的通透白玉,上雕着手持蓮花的觀音。糊的紗是上好的朱血紗,将燈源透出的光映射得朦朦胧胧,分外惑人。
這些燈籠,與千機樓石梯裏面那九對童子提着的燈籠一模一樣,恰恰十八只。
“念風,吃菜。”繼大魚之後,是大肉。
我望着他大大一笑,自以為陽光燦爛,宗周看着我也笑得分外溫暖。
飯菜可口,我吃了很多。
宗周到了兩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我的面前。
“念風,這是皇宮當中上百年的蟻癡酒,對修為很有好處,喝一杯。”
“嗯。”我繼續傻笑着,毫不猶豫地舉起酒來,碰杯,一飲而盡。
宗周繼續道:“念風,再來一杯。”語調像哄小孩子般。我半推半就,于是宗周又厚臉皮地給我滿上一杯,整杯酒一飲而盡。
我感覺有點暈,醉眼朦胧。
宗周一臉笑意地看着我,像對着一個分外聽話的寶寶般,開心又滿足。
我半伏在宗周懷裏,有點醉意。學着宗周,倒了一杯酒,将酒盞推到他的唇邊,語調不經意道:“念臺,喝。”
宗周僵了僵,看了倒在懷中的我兩眼,放松下來,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兩人你一杯我一杯地開始互相勸起酒來,不一會兒,一整壇百年蟻癡酒已經見底。
都說酒後亂性,兩個身影确實已經躺倒地下去了。紫衣身影睡在桌子底下,沉沉的呼吸聲傳來。黃衣人影躺在另一處,眼睛微微睜開,眸裏一片朦胧之色。仔細看去,就會發現間或有清冽亮光劃過那重重迷霧,迅乎出現,又迅乎消散。
一重重黑雲壓頂的天空裏,突然一道閃電劃過,迅乎出現,迅乎消失,短短一瞬,卻已經足夠驚豔。一道眸光當如是。
默默數着那沉沉的呼吸聲,就在那呼吸聲第一百零八次響起的時候,我自地下坐起身來。
用上內力,将宗周從桌子地下拉出來,托起整個人,向大殿裏走去。
宗周布的酒,不是一般的酒。宗周夾的菜,不是一般的菜。
無色無味的藥,幾乎瞞過了我。不是幾乎,是确實。宗周的酒與菜,确實瞞過了醫術天下一絕的我。
那些菜裏酒裏的藥,足夠讓我睡上個三天三夜醒不來。可是宗周他不知道他眼睛裏面的東西,洩露了太多的信息。
酒在吞進口中的一瞬間,已被我用移物換形咒移到百米開外去,喂那些親愛的花草樹木。
身上的功力高了就是好,因為我的功力比宗周高上許多,所以宗周根本發現不了我在動用異術。
來而不往非禮也,這是葉無顏一直以來的風格。身上随身攜帶自己喜歡的藥物,這是葉無顏不變的習慣。
于是,回敬宗周的時候,蟻癡酒已不再是醇正的蟻癡酒。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第二天,向着闌城郊野那座最高的山行去。在山頂并沒有等太久,弑魂無極披着一身袈裟,踏着朝陽金光而來。
他眉目空茫,沒有往常的殘酷冷血,似将一雙眸子封起來,讓人看不見裏面的絲毫情緒。這樣一來,眼神中的神情便不會洩露絲毫,對手也看不見他的情緒變化,摸不清他下一步的動作。這樣的對手,我還是第一次遇見。
弑魂無極沒有多說話,動手攻來。
我渾身血液都在沸騰喧嚣着強烈的戰意,提氣凝神,出手就是收不回的殺招。
面對曾經的勝利者,唯有毫無保留地拼死一戰,不抱有絲毫退縮自保的信念,用絕不回頭戰死沙場的決心去拼命,如此方有一絲一毫的成功的可能。
所以,這一戰,不用再互相試探,直接用殺招交手便是。
兩個身影越來越近,弑魂無極的眉目看不清楚,我仔細盯着他雙手的變化。他并沒有太多動作,只攜帶一股巨大的罡氣撲面而來。
兩個身影錯身剎那,同時出手。出乎意料的是,一切順利得有點異常,我的手輕易便送了出去,沒有遇見任何阻攔。
下一瞬,骨頭碎裂聲爆響,我身上卻沒有感到疼痛。
弑魂無極被掌氣震飛出去,見狀,我欺身而上。就在接近的瞬間,弑魂無極一掌劈出,我連忙出掌,兩掌相接,一股奇異的氣息從那只手上傳來。
我心中一驚,內力磅礴湧出,意欲阻擋那股奇異的氣息竄入體內。就在磅礴內力湧出的剎那,弑魂無極一大口粘稠的鮮血噴出。我趕緊偏頭,避過腥血。可是還是有血沫子濺到了臉上。
弑魂無極被震飛出去,眼看着已到了山頂的懸崖邊上。
心頭毫無預兆一痛,全力追到崖邊,那個人影卻已經掉了下去。
“不。”一聲狂吼,帶着心底最深處的不甘願。那個人影卻在我眼睛裏面卻來越小,轉瞬隐沒在漂浮的雲霧當中。
“宗周!”
殘留在臉上的那幾滴極其細小的血滴裏面,還散發着細微的味道——苦澀又帶着腐爛味道的中藥味。
只有宗周的血是這個味道。
噬心之痛傳來,迅速,并且毫無預兆,既猝不及防,又猛烈痛苦。
“不要不要……”殘破的哭吟回蕩在崖邊,是傷心,是後悔。是不敢看清現實的懦弱,是不敢面對死亡的懦弱。
“這份禮物,你可還喜歡?”突然,身後一個殘酷的聲音傳來,魔音入耳,聽得人幾乎肝膽俱裂。
陽光從那人頭頂照射下來,一張少年的臉龐,穿着燦爛無比的金色袈裟。
“你是誰?”這個聲音有若呆愚小兒。
“不認得我了?若是連我都認不得了,那你的那些仇該怎麽報啊?”
我的聲音突然又變成喃喃自語的狀态,此刻,我只知道四個音符,“弑魂無極弑魂無極”
突然,半個身子探出懸崖邊的女子臉上,一滴鮮紅的血淚自左眼流下。而那眼淚竟然逆流,到了左臉上桃花印記的地方。一陣猛烈紅光轟然爆發出來,以桃花印記為中心,方圓十米,無不受到那紅光照耀。
紅光掠過的地方,前一刻還濕潤新鮮的土壤,瞬間變作焦土,前一刻完好無損的石頭,瞬間裂開無數細小的口子,前一刻還生氣勃勃的草木,瞬間變成枯死的屍體。
那朵桃花,裏面的殺意太濃,那三朵染紅的花瓣,似三只妖邪的鬼眼,等待着将你的魂魄全部給吸走,将你的生命瞬間收割。
弑魂無極……弑魂無極……
這個名字,不能忘,不能忘。
腦中有寒冷無比的風霜自無盡天宇轟然罩下,前一刻還鮮活無比的,下一刻已經被冰封萬裏。不過轉瞬之間,我竟然再找不到任何有生命有靈氣的生物。
這個腦袋,似乎已經死了。
一場狂烈的暴風雪刮來,腦海中起了一陣颠覆的洶湧。一切都變得好亂,好亂,所有的一切都被打亂順序……
身子微微向後一仰,下一刻,便可以毫不費力地結束自己的生命。就在往懸崖下面掉去的一瞬間,混亂不堪的腦海中拼成了最後一句完整的話——弑魂無極,既然被你踩在腳下,屈辱受盡,現在,終于可以擺脫你了。
“你給本尊活着!”突然,身子一輕,即将掉下懸崖的黃衣女子已經被弑魂無極拎了起來。
“記住,本尊的噬心蠱還在你的心口處,想要活命,就得聽本尊的話。”
弑魂無極頓了頓,似乎想了想。嘴角一抹殘酷的笑意又上來了。“哦,不,你本來就不想活了。所以用性命來威脅你,是本尊蠢了一回。可惜,這話修改之後照樣有用——若是不聽本尊的話,本尊讓你生死兩難。
“想要報仇,就活着。”
弑魂無極殘酷的威脅話語落下之後,被拎在手中的女子卻沒有半分反應。女子雙眼已經一片混沌,不比先前的清冽似雪。女子一臉衰頹之色,近乎死人。
“這樣的你,可是比以前有趣多了。還有兩滴血淚,本尊等着你。”
随後,弑魂無極整張臉靠近女子的耳邊,幽幽聲音傳來,女子一片混沌的腦海中,突然竄進一條狂猛的怪獸,嘶吼着,亂叫着,吸引女子全部的注意。
“報仇,找弑魂無極報仇!”一句話,反複響起,揮不開,驅不走。就像一粒種子,深深埋在葉無顏那片沒有被開墾過的腦識中,逐漸生根,逐漸發芽、抽枝……不消片刻,塵埃一般微小的種子已經長成了一株參天大樹。
☆、癫狂
? 葉無顏的神智已經不再清醒,就像一個三歲大小,而且還是弱智的幼童般,坐在山上,不吃不喝,呆了三天。
三天後的葉無顏,滿頭青絲亂,衣服上沾滿泥土,枯葉子黏在那身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衣服上,襯托出女子渾身接近死亡的頹廢氣息。
狼狽至極。
女子跌跌撞撞地下山去,向西南方向而行。
西南方向,是弑魂無極喜歡的方向。腦海當中記得的東西,讓女子本能的遵循。
可是,西南方向,不僅有弑魂無極,還是通向西晨的方向。
女子行路當中,一段時間平靜,一段時間發狂。腦海中那種痛苦的感覺襲來的時候,女子會發狂,當女子發狂到筋疲力竭的時候,便會安靜一段時間,随後女子又被自己腦袋中的痛苦刺激,又發狂……女子在發狂與頹唐兩種狀态之間往複,似乎就要一直這樣瘋下去。
靈識受鎖,異術武功卻沒有受制。
女子不知道的是,當她偶爾發狂的時候,動用異術施的咒好生吓人,足夠令天地一時變色;她運功發動的武功好生駭人,足夠讓江湖上愛的一流高手遠遠避開。
于是,江湖上最近的頭條是:一個瘋女子,瘋乞丐,流浪在北闌與西晨國的邊界,武功奇高,傷了好幾十個人。想在女瘋子身上撈點好處的人,最後都把自己的命給賠了進去。
那些自稱親眼見識過女子武功的人,講起女子武功的時候,對瘋子這個身份的鄙夷神色統統消失不見,轉而換上一副凝重崇敬的神色。
這個消息也很快在皇室中傳開。
葉無顏在兩國邊界飄蕩的時候,幾方勢力已經派出了人馬,開始尋找她的蹤跡。
……
一個渾身邋遢的女子正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着,步伐跌跌撞撞,目光呆滞,渾身狼狽。
大街上來來往往,各色人等,有販夫走卒,過往客商,婦女幼童……衆人看着大街正中央的那個瘋瘋癫癫的女瘋子,眼神中神色各異,卻都帶着毫不掩飾的鄙夷與輕蔑。
幾個幼童嬉笑着将石子向女子身上扔去,仍完後就快速跑開,躲在牆角處探出小腦袋,幾雙滴溜溜的眼珠子盛滿小惡意。
看見女子沒有回過頭來找自己算賬,那幾個孩子膽子更大了,撿起更多的石子,悄悄跑到女子後面,照着開始的方式向着女子身上扔去。
但有捏住軟柿子的機會,人人都喜歡嘲笑別人的軟弱,人人都喜歡痛打落水狗,人人都喜歡在別人的狼狽身上找到自己存在的優越感。
如此的人之劣根性,就連孩子,也不會例外。
女子沒有任何反應,那些孩子的膽子越來越大,扔的石子越來越多,石子仍出時的力道越來越大。似乎被石子仍得有點疼痛,女子疊撞這向前走的腳步突然一頓,歪歪斜斜地轉過身來。
就在女子轉過身來的剎那,一群孩子像受驚的小雞,叽叽喳喳地迅速四散開去。
女子轉回身來,眼睛浮腫,混沌朦胧,在那中間找不到任何清亮的色彩。眼白與瞳仁混為一體,青白渾濁。再不是那雙清冽似雪又冰寒得明亮逼人的眸子。
大街上的人們只覺涼意襲上心頭。
這雙眼睛,裏面已經盛着太多的疲憊,卻又固執地大大睜開。似在等着誰,似在尋着誰。
女子回轉身去,又跌跌撞撞地向着西南方向走去。
大街上的人自動為那女子避開一條道路,怕瘋子突然發瘋,怕沾染上晦氣。
女子剛走過長街,轉過拐角,到了一條僻靜的小巷子裏。
就在剛剛那些小孩往女子身上扔石子之後,街上衆人沒有發現的是,有四個臉相惡心的地痞混混兒悄悄跟在女子身後。
女子正在小巷裏面向前走着,突然,一個臉上泛青嘴角兩撇山羊胡子的男子腳步一跨,擋在女子面前。擋路的臉上正露出不屑又下流的笑容來,兩只綠豆一般細小的眼珠子裏,有深綠的光芒射出來。
“瘋子,你知道女瘋子小巷遇見混混兒的下一句是什麽嗎?”惡心聲哼哼道。
女子眼神依舊混沌,似沒有看見眼前有人,卻怔然站在原地。
綠豆眼睛的男人身後還站着三個樣貌惡心的男人,兩胖一瘦,嘴角都帶着□□。
“哎,猴子,看她那個樣子就是一個瘋到底的,你還跟一個瘋子玩什麽文藝?直接上不就行了?”一個渾身橫肉滿身流油的胖子說。
“哎,豬仔,這樣說就不對了嘛,人家雖然是個瘋子,但好歹還是一個沒有缺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