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殊途
相對于街道上的熱鬧非常，此時的官驿卻格外安靜，雜役們跑去外面看煙花，連後堂的廚子也不見蹤影，大鍋裏的水燒開了，突突響着，卻連個灌水的人也沒有，竈裏的柴火一點點暗下去，漸漸只剩下零星的一點紅光，寂寂燃着，又倏地滅了。
房間裏沒有點燈，陸炳開了窗，正好能看到遠方天空上綻放的焰火，原以為金城關偏遠荒蠻，未曾想這裏的節日竟和京城一樣熱鬧，那少年冠花的游戲也別有趣味。
三箭中的，今年的冠花郎确是與衆不同，難怪老師說慕容家的人不容小觑。
他瞧着着天上的圓月，沒發現自己已經走神，過很久才咳一聲，轉過頭來問站在陰影裏的探子：“你親眼見到慕容回王府了麽？”
“是。”
“那晉端王呢？”
“端王也并未逗留太久，只逛了一會就回去了。”
“他們兩人說了什麽？”
“兩人隔的遠，并未說上幾句話，我瞧着到像是不歡而散的樣子。”
不歡而散？這晉端王千裏而來，不可能就只為說上三兩句話，下一步只怕就不會只是說話這麽客氣了吧？
陸炳低頭，手裏是剛剛收到的蔣青的密函，本以為瓦剌人退兵是老師的授意，未曾想瓦剌汗王克舍暴病身亡的消息竟然是真的，此時克舍的兩個兒子額斯圖木和臺吉為了争奪汗位已在塔什幹城開戰，瓦剌人亂作一團，根本無暇顧及金城關，看來近期內可以不用擔心瓦剌人襲擾邊境了。
克舍此人平庸狹隘，但對老師卻非常信任，現在他突然病死，打亂了蔣青之前的計劃，肅清慕容家西北軍營的勢力，只怕是又少了幾分勝算。
他站起身，擺擺手，示意那暗探退下，擡起頭來，只見得月華滿天，映照得天地一片清明，就連院子裏那棵大槐樹上的枝葉都能看得清楚，全不似京城的月色那般迷離朦胧，卻是別有一番意境。
想來今夜的紫禁城也是熱鬧非常吧？
仔細算算，皇上登基也不過六年，近幾年來殚心竭力、力除弊政，終于将老王爺追封為“本生皇考恭穆獻皇帝”，又改獻陵為顯陵，早不再是當年任人操縱的稚子小兒，運籌決斷之間多了幾分淩厲果敢，其實皇上本欲一點點清肅慕容家在軍中的勢力，未曾想晉端王卻搶先遞了彈劾慕容左的折子，為防止西北軍營滑變，皇上幾經權衡，終于決定提前向慕容家下手。
出京城時，他本不覺得此次的任務會有多麽棘手，就連到定遠城時，蔣青提醒他留意慕容素，他還覺得是老師多慮了，但是時至今日，先有肅恭王永洛借兵八百，後有晉端王知赫千裏而來，為的都是那個既不精明又不狠辣的慕容素。
他仰起頭，想起白天校場上那女孩在歡呼聲裏走過人群。
布衣、單騎，兩只手上都有傷。
現在才想起來，他從未見過她穿女裝的樣子。
……
恭王府花園，來賞月游園的百姓都走光了，前院開了席，仆人們都去吃酒賞月，偌大的院子空了下來，沒有掌燈，小徑回廊上寂靜無聲。
慕容素惦記畫眉的安危，一路走的匆忙，待發現路邊有人時已經晚了，急忙收勢，擺一個防備的架勢……
“呵，這是誰啊？”
那人一步步踱出陰影，喝了酒，腳上失了力氣，走一步就得停上一停。
“原來是咱們的冠花郎啊？”小王爺永洛看着她，似笑非笑：“啧啧啧，連衣服也來不及換就跑出去，到底是去見什麽人呢？”
“恭王爺……”
慕容素暗叫不好，也不知他對自己的行蹤掌握了幾分，掂量着要不要編出一個借口來……
“明月在上，誰也不許說謊，我問你，你要老實的答……”
他醉了，走路搖搖晃晃，手指點在她的額頭：“當年你……為什麽要走？”
……？
“你走了為什麽又要回來？”
“你回來了是不是還得要走？”
他腳下發軟，不得不撐住牆，轉過臉不看她，自己也覺得自己丢人。
慕容素沒想到他心心所念的問題竟是這個，一瞬間腦子裏似乎千百個念頭閃過，卻又好像仍舊一片空白，她張張口，想說點什麽，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對不起……”
永洛呵呵笑，閉起眼睛，有點遲鈍的說：“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慕容素沉默，伸出手去扶他，永洛卻後退一步，舉起手把她隔開一段距離，擡起頭，雙目灼灼：“你說啊？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她被逼得急了，順着他的話：“我說對不起，是為了……當初我不應該走，我走了不應該再回來，我回來了……就不應該再離開。”
“所以你，還是要走對不對？”
“你是，鐵了心要去找死？”
他似乎醉得厲害，兩只眼睛紅通通的，大手伸出來，一把糾住她的衣領。
數日來內心糾結猶豫像是一團亂麻，那些擾亂心神的念頭在醇酒的作用下突然變得清晰可辨，纨绔不羁的小王爺只覺得頭昏腦脹，明明這麽近的距離，她那張白晃晃的小臉卻模模糊糊，看不清，摸不到忘不了……
是的，就是這樣的月光下，阿爹戰死、阿娘自盡、舊府邸被燒成一片灰燼、那個小團子一樣可愛的女孩哭着被人從他身邊送走……
他在意的東西從來留不住！
心裏有怨恨、也有嫉妒，無處發作，貪念妄求幾乎令人發狂，他手指漸漸收緊，牢牢扣住她的肩膀。
如果，就這樣收緊手臂，馬上就可以把她擁進懷裏……
他沉默看着她，在她臉上驚懼的表情，手指下，她頸上的血管突突跳。
原來，和他一樣，此時的她也有一顆狂跳不止的心。
他突然有點灰心，頹然松手，找一個地方坐下來，頭無力的垂下，眼神渙散，喃喃說道：“阿素你看到了麽？月亮真亮，長安真遠……”
慕容素愣了一下，上前，坐在他身邊，撐住他東倒西歪的身體，小心翼翼的問：“王爺你，去過長安？”
永洛閉着眼睛，不再說話，嘴裏哼着什麽，完全不成曲調。
“王爺說的對，月亮真亮，長安真遠，小時候我不懂事，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原來這樣大，出了門，一轉身，也許就再也回不來了。”
“對不起，那個時候，我沒能留下來。”
“可是如果當初我能留下來會怎樣？我想了很久，最後才發現，我可能什麽也給不了你，我能做的，也只是給你遞上我的肩膀，就像現在這樣，你喝醉了，靠在我的肩膀上，說月亮真亮，說長安真遠，我縱然萬般心痛，也只能挺直腰撐住，笑着說是的是的。”
她轉頭，看着他熟睡的臉：“真的，我能給你的不多，就只是在這樣的時候遞上一個臂膀而已。”
永洛嘀咕了一句什麽，頭栽下來，眉眼浸在陰影裏……
慕容素覺得難受，不知是什麽堵在心口，只能擡起頭看向天空。
明月昭昭，天地一片清明，樹葉投下斑駁的影，小蟲飛起又落下，世上每個生命都有自己要去的地方，誰也不能勉強留下誰。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中秋節的梗好應景啊，本想忍到下周才發出來的。沒人看文，我好寂寞，居然手癢的又想開新坑，我這是在找虐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