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姜穂兒實在沒想到,自己頭一次做的點心就如此成功,竟叫一向胃口寡淡的太皇太後吃不夠了。
她心內覺得這位老太太有點可愛,面上卻不敢表露出來,只得趕緊解釋道,“太皇太後還有一個時辰就該用晚膳了,這會兒若是吃得過飽,怕會耽誤了晚膳。”
說着又趕緊給老太太鋪了個臺階道,“奴婢蠢鈍,頭一回給太皇太後做點心,拿捏不準分量,還請太皇太後恕罪。”
卻見太皇太後咳了咳,拿帕子點了點嘴角,又做出莊嚴的樣子來道,“罷了,哀家近來确實沒什麽胃口。”
姜穂兒乖乖道是,假裝自己沒聽到剛才老太太內心OS。
卻聽見老太太又問她,“你是怎麽想起用魚肉做包子的?這是什麽魚?”
姜穂兒垂首答,“啓禀太後,奴婢用的是鲟魚,這種魚刺少味美,極适合長者及幼童服用。”
“鲟魚?”
太皇太皇似乎很有些意外,“哀家時常見禦廚把鲟魚做成溜片或者紅燒,今兒還是頭一次吃到做成包子的,你是如何想到這樣做的?”
說實話,這個吃法是姜穂兒從前聽阿娘提過的。
當初閑來無事,阿娘給她講起江南風俗,說是有的富人家會如此吃鲟魚,所以她便道,“奴婢家鄉從前有這樣的吃法,鲟魚刺少味鮮,以清淡的荠菜相配,最能體現它的鮮美,如果太皇太後喜歡,下回奴婢就做成荠菜鮮魚粥,對身體也是極好的。”
老太太此時正在興頭上,自然覺得她的主意不錯,颔首道,“可嘗嘗。”
又在心裏暗嘆,【這丫頭長得水靈,心思倒也不笨,還算可以。】
姜穂兒悄悄聽在心間,總算松了口氣。
老太太似乎并不讨厭與她說話,又問道,“聽說你從前在端王世子院裏的小廚房當差?那哀家問你,世子平素都喜歡吃些什麽?”
姜穂兒乖乖答說,“回太皇太後,世子口味清淡,也沒有吃零嘴的習慣,偶爾練劍打拳過後,會叫一些小點心,多以鹹口的為主,譬如雞湯馄饨,羊肉燒餅之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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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祖母想吃羊肉燒餅了?”
姜穂兒話音才落,就從殿外傳來一道聲音,殿中人皆是一頓,接近着,就見一男子踏進了殿中。
這男子看上去應還不到而立之年,卻應比蕭元翊要年長,一身绛紅色的圓領袍子,胸前繡着五爪金龍,姜穂兒心間咚的一聲,一瞬間明白了來人是什麽身份。
而與此同時,殿中衆人也紛紛下跪,齊聲喚道,“參見陛下。”
是了,能如此大喇喇進入太皇太後殿中的,除了當今皇帝還能有誰?
姜穂兒摻在一班宮婢之中垂首跪地,大氣都不敢出,她從前哪兒能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離皇帝這樣近?
整個壽安宮就屬那位銀發老太太最為淡定,端坐在殿中暖榻,慢條斯理的問道,“陛下怎的得空來了?”
皇帝擡手令衆人平身,笑吟吟的回話道,“今兒午後有些功夫,便過來探望皇祖母,皇祖母這兩日可安好?”
姜穂兒聽見老太太在心裏暗嘆,【不就是知道哀家把這丫頭叫過來,想來聽聽哀家的口風?皇帝啊皇帝,你已經變得如此風聲鶴唳了!】
面上卻笑呵呵的道,“哀家這把老骨頭,不傳太醫便是好的,叫陛下日日為哀家操心,可真是罪過。”
皇帝趕忙謙謹幾句,又聽太皇太後道,“難為陛下日夜為國操勞,還惦記着哀家這點小愛好,端王府來的這小丫頭确實心靈手巧,手藝很合哀家口味,哀家往後怕是要多吃幾碗飯喽。”
聞言,皇帝的目光落在了太皇太後手邊的榻桌上,那裏擺放着還沒來得及撤下的碗碟,碟子裏已經空了,湯盅也空了大半,看起來确實是才用過點心的模樣。
皇帝不動聲色的移開視線,微笑道,“能合皇祖母的胃口,也是這廚子的本事,朕要賞才是。”
話音落下,姜穂兒一怔,便見一旁的明書使勁給她遞眼色,心裏也道,【陛下給賞,快些謝恩啊!】
姜穂兒明白過來,趕忙跪下行禮,道,“奴婢謝陛下恩典。”
她身在壽安宮,身上穿着與壽安宮其他宮婢一樣的襖裙,又是嬌嬌小小的個頭,乍一看去,确實有些難以讓人注意到,知道此時出了聲,才引得皇帝朝她投來了目光。
姜穂兒低首垂目,感覺到皇帝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又在心間道,【倒的确有幾分姿色。】
姜穂兒一怔,不禁覺得奇怪,這皇宮到底是什麽回事,她身為一個小廚娘做飯的,為何衆人在意的都是她的外貌?
正腹诽着,忽聽皇帝叫她平身,又問道,“上回端王世子帶進宮裏的點心,是你做的?”
姜穂兒老老實實,“回陛下,正是奴婢。”
皇帝假模假樣的誇她,“看你小小年紀,竟有如此手藝,真是人才,往後就留在宮中為太皇太後做點心吧,做得好有賞,倘若不用心,那後果也要自己擔待。”
姜穂兒應是,心裏暗嘆這個差事是燙手山芋,比起端王府簡直是有過之無不及,可真是托了皇帝的福。
皇帝金貴,自然不會跟她一個廚子多說什麽話,語罷又轉向太皇太後,笑吟吟道,“今日才從蜀西傳來的戰報,元翊又攻克了一個匪徒據點,剿滅不少叛黨,朕果然沒有看錯人。”
老太太淡笑道,“這小子長大了,總算沒枉費先帝同陛下對他的關照,如今能回報社稷,也算功德一樁,待他凱旋,也該來向陛下叩謝信任之恩才是。”
心裏卻冷笑道,【他沒死在外頭,叫你失望了吧?】
姜穂兒心間一頓,這才驚覺,這位老太太已經同自己的皇帝孫子貌合神離到這一步了?
轉念一想也是,常言道手心手背都是肉,端王府一家子也是老太太的血脈至親,要眼睜睜的看着皇帝算計他們,她心裏能舒服才怪。
姜穂兒很是同情老太太,卻又聽皇帝道,“元翊乃不可多得的人才,初次領兵就能有如此成績,日後可堪大用,常言道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朕能當這個伯樂,甚為欣慰。”
姜穂兒無語,心道耍了陰招還不忘往自己臉上貼金,果然能當上皇帝的臉皮都賊厚啊!
然而緊接着,卻又聽見對方在心間暗語,【這小子果然是一只猛虎,父王當年婦人之仁,給朕留下這麽個禍患,想要除去,怕是沒那麽容易……】
姜穂兒心裏猛地一緊,這皇帝,竟然真的是打算對蕭元翊動手?
然而這還沒完,緊接着,小丫頭就感覺到皇帝把視線投到了她的身上,她屏息之間,又聽皇帝暗自琢磨,【這麽多年,那小子的病再沒犯過,看來那婦人給他下的藥怕不是已經失效了?】
【卻不知他對這丫頭看重幾分?若這丫頭出了事?他會不會受到刺激?】
姜穂兒一愣,心間驚駭的一時竟忘了呼吸。
“婦人下的藥”……
以及“這丫頭出事”……
原來,原來這皇帝早就知道朱氏給蕭元翊下火如散的事了?
還有,他竟然還打算叫她出事,從而刺激到蕭元翊,叫他再犯病?
這,這到底是個什麽樣的魔鬼啊!
他已經是皇帝了,為什麽還不放過自己堂弟?蕭元翊就算将來再厲害,也頂多是個王爺而已,能礙得着他什麽事?為什麽非要趕盡殺絕?
難道因為生不出兒子給急的變态了?
……
只可惜除了她自己,并無人聽得見皇帝心間所想,姜穂兒花了大力氣才沒叫自己露出驚駭的神情,沒叫自己抖起來。
這皇家可真是太可怕了。
還有蕭元翊……他又知不知道,皇帝其實這麽想害他?他……他可千萬要好好的啊!
她自顧自的失神,上座的太皇太後卻依然淡定,同皇帝喝了會兒茶,又道,“聽聞近日李太後身體抱恙,陛下若得空,該前去探望,以盡孝道才是。”
李太後即皇帝生母,居于慈寧宮,聽聞身體向來不太好,喜冷清,并不常在宮宴這類場合露面。
皇帝眸中微頓,随後又轉為自然,道,“母後常年飽受舊疾折磨,說來也是朕的疏忽,朕會召集天下良醫為母後醫治,皇祖母教訓的是,孫兒記下了。”
太皇太後微微颔首,又叫人給皇帝換新茶,然皇帝卻無心再坐,再寒暄幾句後,便起身離開了。
皇帝一走,壽安宮恢複了往常的寧靜,太皇太後晚上沒有吃零嘴的習慣,至于晚膳茶水,自有禦膳房及茶房負責,姜穂兒一天的活計便算是忙完了。
然她卻并沒有心思歇息,心裏全是白日裏的發現——
皇帝是個變态,不光想害蕭元翊,還打算通過害她來逼着蕭元翊發瘋。
那麽她,又該如何平安活下去?
現如今唯一慶幸的,就是太皇太後大約已經發現了異常,提前把她叫到了這壽安宮裏來,所以,她以後能不出去就不出去,保命要緊。
忽然又思及一事,叫她覺得有些不解,今日太皇太後提及李太後生病,皇帝似乎神色不太自然。
照理來說,這李太後是他生母,理應比太皇太後這個祖母與他更親的,但親媽生病了,怎麽還得奶奶提醒他去看望呢?
難道皇帝跟他親媽不親?
姜穂兒眯了眯眼,覺得這裏頭怕不是有些什麽故事。
當然,作為一個才來的新人,不太好上趕着跟人打聽皇家秘辛,不過沒過幾日,姜穂兒卻等來了一個機會,太皇太後叫她做幾道點心,送去給慈寧宮裏的太後嘗嘗鮮。
雖說不用她親自送過去,但她卻有了理由跟別人正大光明的打聽這位李太後的事,于是就順理成章的知道了一些慈寧宮的過往——
這位李太後乃先帝發妻,出身尊貴,與先帝育有兩子一女。
現如今的這位皇帝,是其次子,而其長子,也就是當初的皇長子,多年前巡視民情時遭遇了不幸,中了一種奇毒,導致眼瞎耳聾又瘋,幾乎等同一個廢人。
而李太後原本身體還不錯,或許是皇長子中毒之事對她的打擊太大,漸漸的就身體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