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到了第二日,吳管事果然如約而至。
姜穂兒知道,阿娘雖然嘴上埋怨她莽撞,沒跟她事先打招呼就把吳管事請來吃飯,但心裏其實挺高興的,一大早起來就把本就挺整潔的院落又收拾了一遍,還特意換了年前才買的新衣裙。
吳管事也沒空着手來,帶來的點心茶葉布匹,還有兩包鹵好的肘子肉,可比她們昨日的年禮豐厚多了,也換了新做的長袍,瞧上去年輕幾歲不說,還透着一股子文雅的氣息。
谷三娘面上帶笑,看上去很是溫婉,卻依然刻意回避對方的眼神,只道,“您太客氣了,一頓便飯而已,還值當的您帶這麽多東西。”
吳管事自然要客氣幾句,姜穂兒則趕緊燒水煮茶,刻意制造兩人單獨說話的時機。
眼見她忙裏忙外的,吳管事又把她誇了幾句,“穂兒也是愈發懂事,平日能幫你分擔不少了。”
谷三娘笑道,“您別誇她,依然是個毛躁的性子罷了。”語罷又道,“您先進屋喝茶,我去燒幾道菜,很快就好。”接着就進了廚房忙活去了。
吳管事一愣,像是有話要說,卻到底沒能張開口,只在心裏感嘆道,【昨夜演練了無數遍,怎麽見到她就嘴笨了?】
這可把姜穂兒無奈壞了,阿娘和吳管事都是溫吞性子,這樣下去,怕是一輩子也到不了一起的。
她暗暗起了個主意,遂趁着阿娘出去做飯的空檔,趕忙湊到吳管事跟前說,“吳伯伯,我娘說等開了春就打算回江南了,您若再不主動些,就跟她十萬八千裏了,到時候想見都見不着,可別怪我娘嫁給別人啊!”
吳管事果然急了,“你們要走?這是為何?她她她要嫁給別人嗎?”
姜穂兒道,“現在還沒有,不過回了江南可就說不準了,畢竟我們家裏還有些親戚,萬一有人給我娘說親,遇上靠譜的,我也支持我娘再嫁。”
“不成,”吳管事給一口否決,“她,她那些親戚從前那般冷漠,怎麽可能真心待她?”
姜穂兒笑得狡黠,“那您呢,那可是真心待我娘的?”
平時王府裏那般厲害的一個管事,到了此時竟有些結巴起來,吳管事醞釀了半晌,卻只紅着臉道,“丫頭,我對你娘如何,這些年你還看不出來嗎?”
姜穂兒笑了,正經了一些道,“我看出來沒用,您等打動我娘才成啊!您等着,我把我娘叫進來,您自己跟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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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管事連聲道好,看着小丫頭出去了。
沒多一會兒,果然見到谷三娘踏進房中,一臉疑惑的看着他道,“聽穂兒說您要同我交代酒樓的事?”
吳管事自然明白這是小機靈鬼姜穂兒的借口,卻顧不上跟她解釋,只問道,“三娘,我聽穂兒說,你打算回蘇州?”
谷三娘一怔,又垂眼回避了對方熱切的目光,只點頭道,“是有這個打算。”
吳管事語聲愈發急切,“為什麽要回去?”
谷三娘卻嘆了口氣,道,“在這裏總歸無依無靠,不如落葉歸根。”
“無依無靠?”
吳管事漲紅了臉,道,“何不看看我,我,我可以做你的依靠。”
谷三娘登時怔住,也紅了臉,道,“您,您說什麽……”
萬事開頭難,這話開了頭,吳管事終于順暢起來,情真意切的道,“三娘,我心裏一直有你,這麽多年……你應該懂吧,你當時顧慮孩子小,如今穂兒也長大了,能不能,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來照顧你們?”
悄悄躲在門外聽牆角的姜穂兒松了口氣,呼,溫吞人終于暢快了一回,這個後爹她看好了。
然門裏的谷三娘卻仍放不開,只道,“我配不上您,我,我不值得您如此……”
“你堅韌勇敢,哪裏配不上我?”
吳管事眸中放光,言辭懇切,“三娘,我從未低看過你,反而總在擔心是你嫌棄我。”
這話一出,谷三娘連忙又解釋起來,“我怎麽會嫌棄您?您如此寬厚能幹,現如今若想成家,娶一位黃花閨女也是可以的,我……我已經這麽老了,還成過親帶着孩子……”
話末忽然紅了眼眶,有些說不下去了。
一門之隔的姜穂兒也忽然泛起心疼,忍不住沖進來,對着阿娘道,“您可一點也不老!再說,我現在長大了,您不用總操心我。娘,您就對自己好點,給自己一次機會嘛。”
吳管事立時也跟着道,“穂兒說的是,三娘,你在我心裏誰也比不上,我眼睜睜的看着你含辛茹苦這麽多年,如今為何就不能給我一次機會?”
這話入了耳,谷三娘心間觸動,一時沉默在那裏。
又聽吳管事道,“今日穂兒也在,我,我也豁出一張老臉不要,向你說說心裏話。實不相瞞,打我們剛認識的時候,我就想娶你了,但你那時被人傷透了心,不肯輕易相信人,我也笨,不懂怎麽叫你放下芥蒂,眼看着時間就這麽蹉跎了。”
“可人這一輩子能有多少個十年?三娘,你能不能就看在我等了這麽多年的份上,給我一次機會?”
谷三娘雙唇微顫,顯然已經被狠狠觸動了。
姜穂兒決定再幫吳管事一把,便出聲道,“娘,吳伯伯說的多好,我相信他是個靠譜的,您就給一次機會嘛。”
哪知被阿娘嗔道,“大人說話有你什麽事,還不去看着竈臺?”
姜穂兒可知道阿娘心裏已經動搖了八分,勝利在望了,便笑着道了聲,又給吳管事使了個眼色,趕忙到廚房去了。
唔,幸虧來得及時,眼看着紅燒魚都快燒沒了湯。
把魚盛出,姜穂兒又做了兩個菜,估摸着吳管事跟阿娘也該訴完衷腸了,這才敢把菜往屋裏端。
令人驚喜的是,此時的吳管事已經眉目清亮,一臉喜色的模樣,阿娘則是紅着臉,眉眼帶嬌。
看來這已經是大功告成了!姜穂兒也很高興,忙招呼兩人吃飯,還主動給吳管事倒了杯果子酒。
姜穂兒道,“伯伯,這是我們自己釀的酸果酒,不烈的,您若下午要去王府,可少喝幾杯,應該不會誤事。”
其實吳管事酒量雖好,卻向來不愛飲酒,今日因着高興,便連喝了兩杯。
娘倆的手藝也好,燒的菜比不上王府和酒樓的廚子們那般花枝招展,卻很有家的味道,吳管事吃了幾口,直覺滿心熨帖。
谷三娘也高興,從姜穂兒進屋開始,嘴邊的笑意就沒下去過,而眼見阿娘高興,姜穂兒也覺得自己做對了,一時很是欣慰。
連先前心裏的郁悶也少了不少。
哪知忽聽吳管事道,“對了穂兒,有一件事忘了告訴你。”
姜穂兒一愣,“什麽?”
吳管事擱下筷子,神色忽然變得嚴肅,道,“世子出征去了。”
這些日子一直在家歇着,不去酒樓上工,少了好些消息來源,姜穂兒此時竟是才得知這個消息,不由得怔住,道,“什麽時候的事?”
“前日走的,這陣子應當已經過了黃河了。”
吳管事說完,看了看小丫頭的神色。
小丫頭明顯一副驚訝的模樣,秀眉蹙起,似乎在想些什麽。
谷三娘也驚訝問道,“怎麽這麽突然?世子小年過了才從我們這走的,當時也沒聽說他要去打仗啊!再者說來,他不是生着病嗎?這怎麽能上戰場呢?就沒人攔着?”
原也沒拿娘倆當外人,如今他跟三娘又是心意想通,也沒什麽可避諱的了,吳管事便壓低聲道,“世子生病一事,本就是對外做戲的。”
谷三娘訝然,“為何要做戲?”
姜穂兒也在旁豎起了耳朵,她雖然早知道自己被騙,卻不知蕭元翊裝病的原因,因此此時難免好奇。
只聽吳管事道,“陛下多年無子,已經是當前最大的隐患,他最忌諱的當然是皇室中與其血緣最近的這些男丁,而端王爺是其親叔叔,先帝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更何況還有親娘太皇太後在宮中坐陣。”
姜穂兒似乎明白了,試着問道,“您的意思是,如若陛下到死也生不出皇子,将來的皇位會落在端王爺身上……”
吳管事笑道,“王爺年長于陛下,這個可能性不太大,不過照理來說,肯定是要落在端王府這一脈的。”
“那麽就是世子了?”
谷三娘明白了。
端王府的公子們雖不少,但若論嫡庶與能力,世子蕭元翊肯定是遙遙領先的,這也就意味着,皇帝若再生不出兒子,他就會是最有希望下任帝王人選了。
思及此,谷三娘忽然吓了一跳——她,她們娘倆居然同這麽厲害的人物一個院子裏住了這麽些日子?
當然了,這些暫且不重要,吳管事想表達的意思還未說完。
“皇嗣成了心頭大忌,這些年陛下除了擴張後宮,又把矛頭轉向了端王府,王爺同世子自然不願束手等死,也在想法子。”
到此,姜穂兒已經明白了蕭元翊裝病的緣由,可她又有些不解,待吳管事說完便立時又問道,“可他既然已經躲避,為何現在又去了?”
那戰場何其兇險,多少人有去無回?他是怎麽想的,難道皇帝叫他死他就要去死嗎?
小丫頭莫名其妙的就生氣了悶氣,吳管事也是愛莫能助,只能安慰道,“主子們必有自己的籌謀,奈何咱們只是尋常管事,無法得知主子們的大計。不過,世子那麽聰明,想必能化險為夷的。”
這話說得也有道理,姜穂兒只能默默嘆了口氣,但願吧。
就算她怨過他騙自己,氣過他的耍弄,可無論如何,她還是希望他能好好的。
就算這輩子沒緣分,她也希望,他能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