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回江南?”
姜穂兒一下呆住了,遲疑道,“好端端的,為什麽要回去?”
她以為阿娘有了吳管事,便有了依靠,不再想回鄉了。然話才說出口,她又隐約意識到了,現如今的狀況,可能确實算不得“好端端”吧……
姜明遠整日上門,弄得街坊鄰裏都知道了他們的關系,如此一來,怕是叫吳清中十分尴尬的。
雖然阿娘早已經對那姜明遠死心,但奈何對方臉皮厚如城牆啊,如此下去,怕是再怎麽堅如金石的感情也要出現裂縫,阿娘好不容易才等來這麽一個真心相待的人,若是再被姜明遠給破壞了,豈不冤枉?
雖然思量到了一些端倪,可姜穂兒到底還是氣不過,又攥拳道,“不對的分明是他,憑什麽要我們走?”
谷三娘無奈道,“他到底是個當官的,咱們硬碰硬,怎麽能碰得過?”
所以惹不起便只能躲了,躲得遠遠地,那姜明遠總不會為了追她們放棄官位離開京城吧!
雖然明白這層道理,但姜穂兒還是覺得憋屈,只噘着嘴,一時沒說什麽。
而眼瞧她一副氣鼓鼓的模樣,吳清中終于開口,嘆道,“說來還是我沒用,如若我能有些本事,就不會叫你們如此委屈。”
姜穂兒一怔,這才意識到誤傷了好人,趕忙解釋道,“吳伯伯您別誤會,這事無論如何也怪不到您頭上,再說,您好好的一個王府管事,如若離開京城,可就丢了,我就是替您覺得不值,沒有旁的意思……”
吳清中卻又反過來安慰她,“沒什麽替我不值的,如若沒有你娘,我就算在端王府呆一輩子又有什麽意義?那終歸是伺候人的活兒。”
說的倒也是,就算是王府裏的管家,也還不是伺候主子們的,別看平日裏在滿府的下人們面前風光,哪日主子們一翻臉,打罵也得照樣受着。
正常人誰不想過自由日子?姜穂兒正感慨,又聽吳清中道,“其實我同你娘考慮回江南,并不因為姜明遠這一樁,現如今京中的局勢……”
他語聲一頓,叫姜穂兒頓起好奇,“京中的局勢怎麽了?”
吳清中面上一片嚴肅,先起身把房門關好,才又回到娘倆跟前道,“此話只咱們自己人說,出去萬不可傳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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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娘倆點頭,才又續道,“當今陛下與端王府雖為同祖的宗親,但近幾年卻處處針對王爺父子,盡管王爺并無任何不軌之心,然陛下卻步步緊逼,甚至屢設陷阱,只等抓了王爺的把柄,而王爺與世子……也不是沒有籌謀的,如此下去,大約終須有個了斷……”
這話可把娘倆給吓了一跳,谷三娘壓低聲道,“難不成王爺要……”
盡管房中沒有外人,但謀反二字,她還是只敢做個口型,畢竟對于平頭老百姓來說,這事兒實在太大了,大道連想都不敢想。
姜穂兒此時卻是心間一頓,終于明白了一件事。
——那夜蕭元翊來看她的時候,也告訴她過些日子京城大約要亂,難道他指的就是這個?
老天,他居然要幹這樣的大事!
她震驚異常,半晌,才想起問吳清中,“那,那端王府有勝算嗎?”
她再怎麽無知,也知道這是不成功便成仁的大事,一旦蕭元翊幹不過狗皇帝,一定會只剩下死路的。
然而吳清中又如何能答得了她?只能嘆道,“這是主子們的大事,咱們如何得知?更何況這條路何其驚險?誰又能保證一定能成得了?”
姜穂兒怔住了,她腦間一時閃過無數個念頭,甚至有一瞬曾想到,難不成上回的見面會是最後一次?
鼻子竟控制不住的有些發酸,她此時只能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不叫阿娘和吳伯伯看出異常,連阿娘和吳管事又說了些什麽也沒留心聽。
如此說了一陣,吳清中也算是将最大的顧慮全都說出了,他嘆道,“主子們的大事咱們管不了,能将自己的日子好好過下去就得了,無論日後誰輸誰贏,京城總難免要受波折,江南畢竟遠,料想總能消停些。”
谷三娘也贊成,點頭道,“落葉歸根,回去就回去吧,這輩子也不做大富大貴的美夢,咱們都能平平安安就成。”
說實話姜穂兒是個怕死的,若是以前遇見這種情況,她肯定立刻就收拾東西了,然今次,竟猶豫起來。
她問道,“可伯伯在王府裏做了這麽多年,王爺可輕易會放人麽?還有,酒樓又要怎麽辦?好不容易生意才好起來的……”
吳清中苦笑道,“王府裏外,不定多少人想謀劃我的位子,我上午去秉明,保管下午就有新人上任,至于酒樓……哎,都是身外之物,若與安危相較,那根本都不算什麽,大不了咱們回去再開一間,江南富庶,不愁食客。”
姜穂兒啞口無言,而谷三娘與吳清中已經謀劃起來要在哪裏買房安家的事兒了。
在京城住了近十年,一朝要離開,并不是小事,吳清中與娘倆說通後,便開始處理具體的事項,諸如跟王府那邊辭事,安排酒樓的轉讓,夥計們的安置等等,這樣一來,要想全部弄好,約莫至少需半月的光景。
而這半月的時間裏,姜明遠又來了兩次。
為了怕姜明遠知道後會橫加阻撓,谷三娘母女倆沒對他透露任何要回江南的動靜,姜明遠自然渾然不覺,還又拉了滿車的東西來。
谷三娘與他無話可說,在房中閉門不見,姜穂兒正在院子裏打水,便與他多說了兩句。
“姜大人,我們同您說了多少次了,咱們沒什麽關系了,您何苦次次白跑?有這個閑工夫回去幹點大事多好?再不濟,去山上捉捉山匪,給您的夫人報個仇也好啊?”
小丫頭心裏有多恨,唇舌就有多利,然盡管這些話刀子似的直戳人,姜明遠竟然一點也看不出怒意來,反而捶胸頓足連聲哀嘆,“穂兒,你何苦如此剜爹的心?爹當年的确不該抛下你們,但爹也有苦楚,且時隔多年,咱們父女終究血脈相連,爹縱有一萬個不是,也罪不至死,你總不能一輩子都不認親爹吧?爹錯了,你就再給爹一次機會,爹以後一定好好待你!”
姜穂兒再一次被對方的演技折服,同時又發現了一絲不對勁兒。
——從前姜明遠上門,還要同阿娘說一說好話,最近幾次他忽然把重點放在了自己的身上,似乎是阿娘不原諒他也無所謂,只消她原諒就可以?
她覺得奇怪,自己一個老大不小的閨女,怎麽忽然這麽重要起來,這姜明遠莫不是又打了什麽主意?
正疑惑着,果然就聽見對方在心裏感慨,“這丫頭可真是氣死人!若不是陛下看中她,我堂堂六品官,何至于委屈至此?罷了罷了,為了姜家的日後,為了列祖列宗的顏面,我再忍忍,再忍忍。”
姜穂兒一怔,狗皇帝?
娘的,難不成這人打的是這樣的主意?
難怪,難怪啊!
姜穂兒氣得簡直要吐血,心道自己上輩子是幹過什麽樣的缺德事這輩子才攤上這樣一個爹,登時就罵了起來,“滾滾滾,趕緊滾,我這輩子就算要飯也絕不再認識你!”
姜明遠一怔,暗道剛才難道哪句話說錯了?這丫頭怎麽忽然瘋了一樣?
然還沒容他想出個所以然,就見小丫頭直接拎着剛打上來的水朝他潑了過來。
姜明遠吓了一跳,一個躲閃不及,頓時被淋得渾身濕透,猶如落湯雞。
“你,你你你混賬!”
姜明遠終于裝不下去了,一面捋着臉上的水,一面怒罵道,“真是野丫頭,沒有教養!竟敢如此對待你的親生父親,你你你你就不怕天打雷劈?”
“怕天打雷劈的是你!”
姜穂兒又拎起水桶作勢要再潑,又道,“以後不許來我家,不要再出現在我們面前,趕緊滾!”
簡直猶如一直炸了毛的貓。
門外的車夫聽見動靜,趕緊進來查看,眼見自家老爺被親閨女潑成這樣,又不敢随便勸架,只好趕緊摻了姜明遠往外走。
而他們前腳才邁出大門坎,就聽咣當一聲,小丫頭把木門重重關上了。
姜明遠氣得臉都綠了,偏偏又怕被姜穂兒的左右鄰裏聽見,只好先上馬車,叫車夫趕回家更衣。
而姜穂兒則是氣鼓鼓的進了屋,谷三娘把方才情景看在眼中,連出來勸架也沒來得及,此時只好安慰閨女道,“你跟他多廢什麽話,還動了氣?”
卻見姜穂兒仍舊胸脯一股一股,明顯還是餘怒未消的樣子,憤憤道,“早走不如晚走,我看咱們還是早些動身吧。”
那姜明遠的人品實在不可信,哪天為了自己的前程果真把她賣給狗皇帝也是有可能的,到時候她豈不是哭都來不及了?
所以還是趕緊回江南吧!
至于先前一直在顧慮的事……
姜穂兒這晚想了半夜,終于想出了個法子。
——她先前同吳伯伯打聽過,蕭元翊的世安苑已經沒了什麽人在,如此,她只能托吳伯伯給端王府信得過的人留了個信兒,如若世子日後找她,便說自己跟着阿娘回了江南。
這是她目前僅能做到的最好的辦法了。
是的,蕭元翊叫她等他,可誰料她會有那麽一個渣爹?她不能叫自己再落在狗皇帝的手裏,因此,只能暫時出席下策。
希望他吉人天相,為自己謀得生路。
也希望他能理解他的苦衷,千萬別生她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