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五月中,正是驕陽似火的時候。

近來京城十分熱鬧,分封在外的王爺們陸陸續續進了京,來參加先帝的生祭之禮。

近來的朝堂也十分熱鬧,眼見蕭元翊遲遲不歸,大臣們紛紛上書皇帝,要求治其藐視皇權之罪。

眼看三日後便是祭禮,這日下了早朝,皇帝親臨壽安宮給太皇太後請安。

——自打去年太後薨逝,太皇太後其實已經鮮少在人前露面,多數時間都居于自己的宮中養老,諸如除夕元正中秋一類的宮宴,根本不會現身,連宮中太妃嫔妃們的請安也都免了,因此外界其實已經許久未見她。

皇帝其實也有日子沒來了,這時候踏進宮中,見太皇太後的早膳才剛剛撤下,老太太正在暖榻上飲茶。

老太太的精神頭還不錯,雖身着樸素宮裝,但鶴發童顏,宛若老神仙一樣,自帶一股子尊者的氣勢,叫皇帝也不由得從心間生出震懾之感。

皇帝問過老太太好,又假意輕松般笑問,“許久未來給皇祖母請安,皇祖母近來胃口可還好?禦膳房做的可還合您心意?”

卻見老太太嘆了口氣,道,“廚子都是好廚子,不過是哀家年老了,吃什麽都淡了,辜負了他們的手藝,不過說來,也是難能再碰上一個像那丫頭似的巧手,樣樣都能做到人心裏。”

老太太話裏的“那丫頭”是誰,有記憶的人稍稍一想便能知道,皇帝當然也是有記憶的,稍稍一頓便想了起來,那是他當初原本唾手可得,卻被蕭元翊半途搶了去的姜穂兒。

關于他們仨之間的事不說也罷,畢竟有損天子威嚴,皇帝有些尴尬,微微咳了咳,想把這話題避過去。

哪知太皇太後卻偏要給他難堪似的,忽又問了一句,“對了,那丫頭現如今怎麽樣了?她又沒跟那臭小子,後來卻是又去了哪兒?”

這叫皇帝又是一頓。

他此前好不容易打探到姜穂兒的蹤跡,哪知道待要去抓時卻叫她跑了,這叫他如何答得了老太太?

遂只好裝糊塗道,“天下之大,總有她的容身之所。”

老太太大約是聽出了他的窘意,這才終于挪了話題,問他道,“今日陛下怎麽有空過來了?莫非有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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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平白被奚落一通,心理正憋着火,便也直白應道,“确實有些事要同皇祖母商議。”

太皇太後心間微頓,面上卻假意好奇,道,“何事?陛下但說無妨。”

皇帝開口道,“皇祖母應該知道,去年秋起,北境戰事爆發,朕命鎮北王迎戰,又從京中加派督軍将士,端王世子蕭元翊于元正後領督軍一職趕赴北境,距今已有半年之久。”

太皇太後颔首,“哀家記得此事,他當時領命出發,連同哀家告別的時間都沒有。”

皇帝續道,“元翊帶領京中三萬将士趕赴疆場保家衛國本是功臣,朕亦打算待他凱旋,定重重褒獎,誰料他如今竟擁兵不歸,眼看歸期已經過去半個多月,還在路上拖沓,眼看連三日後先帝重祭禮這等重要的日子也故意要錯過,朕身為天子,雖顧念同祖親情,但總不能置朝廷法度于不顧。”

這便是皇帝今日的目的,他說了這麽多,無非是要來告訴太皇太後,蕭元翊惹急了他,他要翻臉不認親情,就看老太太是什麽意見,到底支不支持他。

畢竟,蕭元翊可是老太太最偏愛的孫子。

他料定老太太會為蕭元翊求情,果不其然,待他話音落下,就聽老太太嘆道,“這混小子從前是不像話了些,但總歸事出有因,哀家聽說一路天氣不好,他要考慮那三萬多人的安全,陛下可否網開一面?”

太皇太後帶着最後一絲希望,試探的看向皇帝,誰料卻聽皇帝堅定拒絕,“請皇祖母恕罪,非朕不給他網開一面,實在是皇權不容蔑視,朝廷法度不容人随意踐踏。”

語罷為了替自己開脫,他又道,“他做的事衆人看在眼中,不瞞您,近些日子屢屢有大臣上書,要求朕派兵将其捉拿歸京受審,眼看天下民怨至此,朕若再徇私不加以理會,豈不會寒了大臣們的心,從而影響祖宗基業?”

他振振有詞,看似光明正大,也看得出勢在必行,老太太沉默一陣,終于又開口道,“既如此,卻不知陛下要如何定他的罪?”

皇帝态度堅決,“擁兵不歸,抗旨不遵,按律當斬,朕會派兵前去,現已勸服為主,如若他及時回頭,朕會從輕發落,但如若他執迷不悟……還請皇祖母到時莫要怪朕不念及親情。”

太皇太後嘆了口氣,又問,“那端王呢?”

皇帝道,“雖說蕭元翊自小乖戾,又常不在府中,皇叔這個父親的确不好管教,但無論如何,他有教養之責,且這等大事,若不公正處理,唯恐遭天下诟病,因此,朕會将端王府封禁,直到蕭元翊這個罪魁禍首歸京認罪。”

太皇太後沒說什麽,只道了句,“既已經決定好,陛下自己拿主意吧。”神色卻是失望至極。

皇帝并不讓步,道了聲是,就起身行禮,出了壽安宮。

不過一個時辰,一個讨伐令便從禦書房裏下了出去,有武将錢成義領三萬兵馬,趕往鹿州捉拿蕭元翊。

與此同時,他也沒忘了把端王府所有人都軟禁了起來。

而他之所以這麽快的下決定,與前些天的猶豫截然不同,不過是因為他已經親眼見過了東陵王,并确認其并未帶什麽兵馬。

既如此,他也就不再瞻前顧後的畏首畏尾了,正好趁此機會,将蕭元翊這個禍害一下除了去。

~~

鹿州距京城不遠,那錢成義領了兵馬,不過一日的功夫,就到了鹿州。

錢成義立功心切,二話不說就宣讀聖旨,要捉拿蕭元翊,而蕭元翊自然不會束手就擒,跟其對抗起來。

只奇怪的是,說來他領的也是朝廷的兵,卻不知為何,此時卻都死命為他賣命,眼看打了一日,錢成義也沒撈着什麽實質性的進展。

錢成義很急,又令晚間繼續開站,而收到消息後,青桐立刻來請示蕭元翊。

“爺,今晚可還要迎戰?”

蕭元翊語聲堅定,“迎,可告訴将士們,放心與他們抗,明日再不過一日,他錢成義就得撤兵。”

兩日後便是先帝祭禮,東陵王與大堂兄準備充足,狗皇帝不撤兵就得等死,他确信無疑。

~~

兩日後,京城。

今日是先帝生祭,一大早起,文武群臣便入宮,至皇極殿行祭禮。

皇帝蕭元晟也親臨,令場面宏大而莊嚴,現場除過禮樂及禮官的聲音,并無人敢喧嘩。

皇極殿的大禮過後,衆人又來至了乾元殿,此乃平素朝會的場所,今日則由皇帝率衆在此聆聽祖訓。

皇帝同堂弟蕭元翊撕破臉,派了兵馬前去剿殺,又将親叔叔端王一家子軟禁起來,已經天下皆知,因此此時縱使不見端王的身影,也并無人奇怪。

然盡管如此,卻還是有令人意外的事情發生。

——太皇太後趕在衆人正聆聽祖訓的時候忽至,叫場面一時中斷。

皇帝與衆人都十分意外,還當老太太有什麽事,卻聽老太太自己道,“有人請哀家前來,說是有關于從前的一件皇家冤案的秘密,哀家便來聽聽。”

這叫皇帝明顯一頓,問道,“皇家冤案,朕怎麽從來不知?請皇祖母來的人是誰?”

太皇太後尚未說話,便聽殿中有一人開口道,“是本王請太皇太後來的。”

衆人循聲望去,見說話的卻是東陵王。

這人實在敏感,皇帝不由得心間一緊,忙問道,“東陵王?你在朕面前自稱本王,可有事體統?再者,你有什麽案子改日再說不好,非要打擾皇祖母歇息?”

這一頂頂的帽子扣過來,卻見東陵王絲毫不怵,只是冷笑道,“因為這一樁案子牽涉太大,只有太皇太後才可以審斷。”

“啓禀太皇太後,”東陵王語畢,立刻轉向殿中上座的老太太,道,“猶記得當年先帝在位,最為喜愛的兒子便是皇長子蕭元曌,其十八封王,持重端方,乃是最佳的儲君人選,豈料後來卻忽遭奸人陷害,喪失行動能力,也不能言語,等同廢人,令先帝心痛非常,以至于後來提早駕崩。”

這不只是先帝的傷心事,也是太皇太後這位老太太的,思及晚輩們曾經受過的那些苦,老太太便也重又心痛起來。

卻聽皇帝在一旁問東陵王,“皇兄遭難,天下皆心痛惋惜,真兇早已伏法,東陵王此時又提及,是何居心?”

卻聽東陵王笑道,“本王沒有什麽野心,本王今日提及此事,只是想還皇長子一個公道。”

皇帝怒了,“什麽公道不公道?此案乃先帝親自主持,時隔多年,你要問誰去要公道?”

內閣輔臣們也在紛紛聲援皇帝,“此等大事,豈可随便妄議?東陵王你口說無憑,可有證人?”

“有啊。”

卻被東陵王一口了下來。

這個答案叫皇帝及衆人皆是一頓,“證人在哪裏?你又要如何證明當年的事?”

東陵王一笑,“證人便是皇長子自己,你說他能不能證明?”

這話叫皇帝狠狠一頓,然而緊接着,便見從殿外走進來一行人,中間被護着的那位坐在輪椅之上,眉眼與他自己有八分相似。

衆人皆已驚呆,殿中雅靜無聲。

那輪椅上的人入殿之後,向太皇太後低頭行禮,聲音不乏激動,“皇祖母,長孫蕭元曌來遲,請您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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