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雖然蕭元翊已經應了下來,但新帝登基,實在重大,有諸多需要議定的事項,諸如勸進,制定儀制,年號等等,并非一日兩日就能完成,
因此接下來的日子,他仍不得不被困在京中。
這并不是他從前想要的日子,他雖為皇室中人,但因着少年時期所受的傷害,曾對深宅大院中的那些勾心鬥角深惡痛絕,更別提矛盾危機皆更加深重的皇宮了。
如果有選擇,他寧願歸隐世外浪跡天涯,也不願被一座宮廷所束縛。
然而現如今,卻是沒有選擇,蕭元曌的身體正在日益惡化,他不能叫他帶着顧慮離去。
但須知除此之外,他還有一件放不下心的大事,那便是姜穂兒。
——同蕭元晟正式開戰以後,情勢幾度危急,姜穂兒那時又在回江南的路上,她幾番輾轉,竟叫原本跟着她的暗衛們給跟丢了。
以致于一直以來他只知道她人到了江南,但在江南何處,卻是不知道的。
眼下終于安定下來,他便立刻增派人手前去,仔細排查江南的每個州縣城鎮,只希望能趕快找到她。
一直以來,因着自己要幫助蕭元曌複仇,多少有些前途未蔔,所以他無法早早定下與她的關系,但上一回的見面,他已經算是許下這輩子唯一對女子的承諾。
他一定會說到做到,只希望小姑娘別等急了。
~~
江南。
習慣了京城那種直白的冷冽,回到江南的第一個冬天,姜穂兒竟有些受不太了那股子綿軟卻又足以浸透骨頭的陰冷了。
尤其下了兩場雪後,天氣愈發的冷,偏生又沒什麽太陽,整日陰沉沉的,姜穂兒整日抱着湯婆子不撒手,空前的無比懷念起京城來。
哎,還是京城好,外頭再冷,只要燒熱了炕,窩在炕上就暖烘烘的,哪像這裏,總感覺衣裳曬不幹,棉衣裏也有水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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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縱使如此,她還是沒有放下心事,每日都不忘去酒樓裏坐一坐,希望能打聽到關于蕭元翊的消息。
功夫不負有心人,這日她終于從一桌才打京城來的客人口中聽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消息。
“新帝登基,京中萬象更新,料想年節一定會熱鬧,咱們多運些江南的花燈回去,趕在上元節前定能賣個好價錢!”
這話傳到耳朵裏,叫正躲在櫃臺後抱着手爐的姜穂兒心間一動,新帝要登基?也就是說原來的狗皇帝已經被抓住了?
那蕭元翊應該是平安了吧!
鄰桌有蘇州本地的客人好奇問道,“敢問幾位,要登基的天子是哪位貴人?”
天高皇帝遠,本地人不熟悉那遠在京城的皇族也是正常的。
姜穂兒卻不一樣,她在宮裏待過,算是比較有見識的,在她看來,當初狗皇帝蕭元晟害了自己的親哥哥上位,現如今親哥哥又回來複仇成功,那這位新登基的天子一定是蕭元曌無疑了。
哪知卻聽京城的食客答說,“消息還未傳過來?那也難過你們不知,說來如今的新帝也是高祖爺的正統皇孫,便是原本端王爺的世子。”
“什麽?”
這句話入耳,姜穂兒情不自禁的發出一聲驚呼,猶如當頭糟了一個霹靂般震驚。
她她她,她沒聽錯吧?新帝是端王世子?
蕭元翊居然要當皇帝了?
她兀自陷入了驚訝,也毫無意外的引來了旁人的不解,那京城來的客人笑看她道,“這位姑娘真的如此驚訝?莫非你認識這位新天子?”
此話自然是玩笑,引得堂中一片笑聲,姜穂兒卻顧不得理會,只着急問對方道,“你說的可是真的?端王世子真的要當皇帝了?”
“這能有假?”京城來的食客一臉莫名,“京城已經人人皆知,我難道還會編個假消息騙你們不成?這可是殺頭的罪過啊!”
姜穂兒再沒說什麽,她再一次沉浸在了驚訝之中。
自打知道他要幹什麽開始,她害怕過,也由衷的盼着他能打敗狗皇帝,為自己掙得安穩和生機,卻從未想過,他居然成了皇帝!
那麽……
他直到現在還沒來找她,是因為顧不上了嗎?
畢竟……當皇帝一定很忙吧?
不知為什麽,這對于蕭元翊來說本應是大好事,可姜穂兒心裏卻漸漸生出來了一股沒來由的慌張,她覺得,蕭元翊似乎已經忘了自己了。
而接下來的幾日,這種慌張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
戰事平定,南北的商貿往來重新繁忙起來,由京城南下的食客們越來越多,蕭元翊要當皇帝的消息也被一遍遍的證實,姜穂兒知道不會有假了。
可她仍沒有等到他來找自己的任何動向。
她暗搓搓的開始生氣,她也知道他忙,可他不會派人來嗎?
他都是皇帝了,手下必定有很多人可以使喚啊!
這日酒樓接了單大生意,吳清中甚至親自去陪了一天,到了晚上,母女倆才見到他人。
天氣越發的冷,所幸她們再不用發愁買不起炭薪,此時屋子裏燒了炭盆,一片暖意融融,吳清中頂了一頭的薄雪進來,還不忘給姜穂兒帶了酒樓的醬肘子。
“瞧着穂兒這兩日胃口似乎不太好,特意叫他們做了這個。”
姜穂兒道了聲謝,又聽阿娘問道,“今兒個是什麽人包場?怎的這麽隆重?”
“是縣令大人。”
吳清中笑着答說,“新帝登基在即,聽聞宮中已經在籌備選妃之事,郡守大人特意邀請本地鄉紳,打算送幾位本地姑娘進宮。”
“啊?”
谷三娘被這個消息驚訝道,忍不住看了一眼閨女,
——這位新帝是誰,天下早已經人盡皆知,而當娘的也不是不知道閨女的心事。
卻見姜穂兒也是滿臉的震驚,瞪大了眼睛看向吳清中。
“他要選妃了?”
她不可置信的問道。
吳清中被她神色驚得一愣,不明之下只好看了眼谷三娘,卻見谷三娘一臉擔憂,悄悄的朝他使眼色。
吳清中這才隐約猜到了緣由,一時竟有些不太好開口了。
然而斟酌一番後,他還是點了點頭,道,“今日郡守大人是這樣說的,新帝登基,不少番邦想來示好,不乏有敬獻美人入宮的,但這畢竟是咱們漢人的天下,後宮的娘娘們還是應以漢人為主,因而各地州郡也都紛紛敬送美人入京……”
話說到此,眼見姜穂兒的眉頭已經快要擰成了疙瘩,吳清中終于再說不下去了,只能給谷三娘使了個眼色,悄悄拉到一邊說話。
“世子爺登基,這一步在所難免,穂兒又是個心氣高的孩子,他們……”
“我曉得的。”谷三娘也深深嘆了口氣,“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只是這丫頭有些天真罷了。”
吳清中也嘆了口氣,“那你好好勸勸,穂兒聰明,總能想開的。”
谷三娘只能點頭。
到了這一步,除了想開,還能怎麽樣?
送走了吳清中,谷三娘帶着有些沉重的心情回了屋,擡眼看去,只見閨女正呆呆的望着窗外。
自己也年輕過,閨女如此,當娘的心裏也如同刀割一樣,卻還是硬着心腸開口道,“穂兒,世子爺,哦不,陛下跟咱們始終不是一路的……”
卻被閨女打斷道,“我曉得,娘,我有些累了,我想早些歇着了。”
谷三娘還想開口,然思量一番,還是打住,便由着她回了房。
算了,吳清中說得對,閨女聰明着呢,沒準今晚悄悄的哭一場,明兒就好了。
可事實上,這一晚,姜穂兒并沒有掉淚。
她幾乎一夜未睡,睜眼到了天明,雖然心裏跟刀割似的,但到底想清楚了。
——其實蕭元翊一直與旁人不同,就比如她能聽得了所有人的心,卻聽不了他的,或許正是因為,他是天定的皇帝命,高深莫測,不容他人随意窺探?
他就好比一本小說裏的主角,出身高貴,自帶主角的光環,而她這種身份,大約是連名字都不會有的路人丙罷了。
阿娘說的對,他們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他現在當了皇帝,肯定會後宮佳麗無數,什麽皇後貴妃之類,個個出身名門;而她再怎麽奮鬥,也頂多就是這輩子豐衣足食奔小康罷了。
當然了,這并沒有什麽不好,畢竟她一開始不就這麽夢想的嗎?
所以……
就算了吧,就當他是自己世界裏曾經出現的一道靓麗風景,驚豔一下回憶也就罷了,別說他基本不會再來找自己,就算來,她難道就能跟他回去的嗎?
回去幹嘛?做個小小的答應貴人,與他的各路美人宮鬥去嗎?
怕不是腦子壞掉了!
……
第二天一早,就在谷三娘擔心閨女會不會哭腫雙眼的時候,卻見姜穂兒一臉平靜的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娘,”小丫頭笑着叫了自己一聲,“趁着這陣子無事,你跟吳伯伯趕緊把禮數過了吧,這樣今年過年咱們就能堂堂正正的在一塊兒吃團圓飯了。”
谷三娘,“……啊?”
~~
京城。
經過禮部等人的好一番推敲與斟酌,登基大典的日期終于确定了下來,臘月初八,乃是不可多得的大吉之日,距今也就月餘的時間了。
蕭元曌的身體已經愈發虛弱,無法再料理任何事情,是以所有的膽子都壓在了蕭元翊的身上,而他也早已經以新帝的身份入住了乾明宮,連日不過來禦書房與寝殿之間來回,甚為忙碌。
國事沉重,壓得人都快要麻木了,而他仍然放不下姜穂兒,将這幾日所有請求選妃立後的奏折統統打回。
他答應她的事都還沒做到,選什麽妃?真是胡鬧!
所幸又過了幾日,終于有人給他帶來了姜穂兒消息,“陛下,已經查明姜姑娘眼下正在蘇州府,與其母居住在一起,平安無事。”
那就好,蕭元翊稍稍松了口氣,然而還沒等再問一問,卻見暗衛有些猶豫。
他立時皺眉,“還有什麽,彼時禀報。”
暗衛只能道是,垂首續道,“江南的暗衛說,姑娘家這幾日挂了紅綢紅帳,似乎要辦喜事。”
“什麽?”
蕭元翊一怔,直接從書案後立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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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旦忙碌起來,就顧不得想什麽不開心的事了,姜穂兒這幾日忙活着給阿娘和吳伯伯籌備婚禮,過得倒挺充實。
按照阿娘的意思,盡量低調些就成了,可她不答應,她覺得阿娘還年輕貌美着呢,前半輩子吃了那麽多的苦,如今終于苦盡甘來,為何不能好好慶祝一番?
所以她堅持要好好辦,最起碼酒席要擺,該有的禮數不能少,所幸吳清中也支持,什麽媒人聘禮之類,該給禮數一樣不少。
因着要趕在年前,就免不得緊張了些,好在姜穂兒是個機靈的,有她操心,章程半點沒亂,眼看着一日日過去,就到了婚禮這日。
谷三娘時隔多年,再次穿上了嫁衣,雖說已經不似黃花大閨女,但仔細一打扮也是風韻猶存,至于新郎官吳清中,本就生的溫和俊秀,喜服一上身,顯得年輕十歲有餘。
谷家在當地還有些親戚,姜穂兒把他們都請了過來,吳家那邊雖說關系也不太近,但因着吳清中如今發跡,也有不少親戚大老遠的從吳江趕了過來,衆人齊聚吳府,甚是熱鬧。
姜穂兒今日也穿了一身淡紅色襖裙,甚是喜慶,她一路跟着阿娘到了繼父家中,眼看着阿娘即将跟繼父拜堂行禮,竟有些忍不住紅了眼眶。
阿娘終于到了這一天,今日能好好享福了。
“一拜天地……”
禮官的聲音高高響起,眼看着谷三娘跟吳清中就要一塊跪拜的時候,卻有另一道聲音忽然響了起來,似乎還帶着些怒氣,“慢着!”
衆人俱都一愣,齊齊循聲望去,就見忽然有一行人踏進了堂中。
姜穂兒也是愣了,初時還當是有人來砸場子的,正欲發作,然而待看清為首的那人的模樣,不由得徹底驚呆。
——那青年身材挺拔,面容極是英俊,卻似乎一副風塵仆仆的模樣,身上的鶴氅還未除,陡然逼近,帶來一股叫人躲避不及的寒意。
他他他,他是蕭元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