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別吃我豆腐

坐在早上七點的公車，方園用頭枕着車窗，頭昏昏沉沉的，任憑三月和煦微風吹亂耳旁碎發。

回國三個月，除去參加了一次失敗的相親，方園一直無所事事。美其名曰倒時差，她的小生活過的是越來越惬意，阿花時常抱怨說她是資本主義的走狗。今天是因為受不了阿花的抱怨以及聲淚俱下的控訴她才決定來頂她的崗。

阿花去年被B市某雜志社錄取，本身也是個勤勤懇懇的老實人，雖然偶爾會抱怨公司飯菜不香，上司不帥，同事娘泡，總的來說還是一上進好青年。

然而即使是上進好青年，也不能保證一年３６５天天天向上，好好工作。

方園深深吐出一口氣，手摸進上衣口袋，确定阿花郵來的資料确在無疑後，又重新閉上眼，養精蓄銳。

聽阿花說今天要采訪的人是b大有名的“美女”教師，退伍多年，從事體育教育，三十出頭，頂頂好青年。

方園想，能被冠上“美女”二字的，要麽是娘～炮，要麽是人～妖。

聽到阿花在手機那頭将被采訪者吹噓的如一尊神時，方園莫名的想起了宋成煜。那個男人，當年也是神一樣的存在。

說到宋成煜，方園就一肚子氣。他倆不就相了個親嘛，昨晚她卻在夢裏被罰站了一宿的軍姿。依稀仿佛能看清那個穿着一身迷彩的男人，連在夢裏都想着要怎麽折磨她的，除了宋某人還能有誰。

到現在她還全身酸~軟無力，就像被大卡車軋過一般。如果再遇到他，方園一定不輕饒他。

不知為何，方園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很難受，堵着什麽又好像缺失了什麽。不會再遇見了吧？宋成煜是個多麽愛面子的人。

方園睜開眼睛，刺眼光芒迎面而來讓她有些措手不及。她伸出一只手擋在眼前，看着稀疏的彩色光輝穿過指縫打在身旁的空位，那個位置上不知何時坐着一個男人，穿着綠色軍裝，外面套着一件及膝黑色大衣。黑色帽檐遮去了他的眼睛，只露出一張似笑非笑的嘴。

方園揉揉眼睛，再看過去時身旁早已空無一物。只有孤單的朝輝鋪滿了空蕩蕩的車廂。

－－

跟對方約好九點見面，她似乎起的太早。

可是她怎麽睡得着呢？一閉上眼，便是宋成煜的樣子。四周只要一安靜，耳邊便開始回響他說過的話。

“找個時間把證辦了吧！”

“園園，我只比你大五歲。”

這些話在腦海裏盤旋不下，每個字都像有千斤重般狠狠的敲擊着她的心。

公車終于在拐了無數個彎以後穩穩當當的停在Ｂ大對面大街上。

方園下車前，腦子裏想着，她似乎并不排斥和某人結婚。

或許他們可以試試？

Ｂ大坐落在市中心，早七點街上便密密麻麻布滿人群，趕早吃飯的，送孩子上學的，開車上班的，擁擠的人行道，阻塞的柏油馬路，在人山人海車水馬龍中方園一時忘記了先前突然的悸動。

穿過人群，方園站在Ｂ大校門前一時感慨萬千。

這裏是她曾經的母校，這裏是他們初識的地點，這裏曾經有過一個叫宋成煜的男人。

這個男人，是她前半生的劫。

作為百年老校，Ｂ大內四處可見枝葉繁盛的參天大樹，其中不乏名貴樹種。人走在樹下，瞬間體會到自身的渺小，于是乎那些因為外界而生的煩惱和痛苦似乎也随之消減。

自從離開中國，方園已經有四年不曾回過母校。即使留學歸來，她也盡量避免着任何可能需要回校的機會。

她正在努力的做一只稱職的縮頭烏龜。如果不能忘記，至少要做到不再想起。

那些酸酸甜甜的過去，就當做一次旅行吧！

也就是這麽一瞬，方園才陡然意識到，她和宋成煜不合适。至于為什麽，四年前就已經得出答案。他們嘗試過，最終以失敗落幕。從此以後路歸路橋歸橋，你是你我是我，互不幹擾。

然而方園忽略了宋成煜的能力，這個人就是有這種能力讓你忘不掉他。

約好在學校餐廳碰面，Ｂ大作為全國知名名牌大學，夥食也是上上等。以前方園就總是跟宿舍那幫人在此夜夜笙歌，不醉不歸。

說來，她還沒有告訴那幫女人她回來了。唉，那幾個女人在送她走時，每個人都是義憤填膺，寝室長更是深情囑咐方園：“莫忘國恥。”

方園則保證說：“我發誓絕不做島國走狗，絕不便宜鬼子們。吃他們的用他們的，待吾羽翼豐滿，必将為國雪恥！”

在這一番宣誓下那幫女人才依依不舍的放走她，坐在飛機上，透過那扇小小的窗，俯視腳下越來越小的祖國，方園有那麽一秒鐘後悔。

她總是把握不好度，不管是主動還是逃跑。而這一次，是她唯一一次狠決。

看看時間，離約定還有近半個小時。

在日本待了四年，方園始終沒有習慣那裏的食物，三餐也總是不能按時吃。本來就瘦不拉幾的人，簡直快要變身成紙片人。

一杯豆漿下肚，從胃部升騰起絲絲暖意，四肢也跟着活了過來。百無聊賴間身旁走過一個阿姨，遞過來一張傳單。反正閑着也是閑着，于是乎方園就開始認真的研究小傳單。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什麽時候中國大陸已經開放到如此地步，這竟然是一張無痛人流的傳單。汗??????

方園虛掩住嘴咳嗽了幾聲，這時候耳邊傳來一陣醇厚的男聲：“感冒了？”

方園一個激靈，差點摔倒在地。宋成煜頗無奈的按住太陽穴，另一只手已經伸出去接住了那個被自己吓到的人。

方園再次感嘆人生如狗血，怎麽又遇見了？還是在這裏？

“好巧。”方園傻傻的笑了幾聲，笑意不達眼角，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十分滑稽。然而宋成煜卻就這樣坐在她對面的椅子上，眼角微向上挑，慵懶的說：“不巧。”

方園不知道要如何接下去，想想又說：“你也到這裏來吃早飯。哈哈，不是我誇，Ｂ大的食堂可是全國出名呢！”

宋成煜似乎不太喜歡她說的話，原本舒展的眉頭突然就皺成一坨別扭的曲線。

他看着對面眉飛色舞津津有味的給他介紹學校餐廳哪一家的油條好吃哪一家的魚最有味道的女人，心裏莫名升起幾許煩躁。于是再出口的話充滿了硝煙味。

“怎麽，你還記得？”

臉上的笑僵住，手也僵在半空。宋成煜似乎在生氣。

也對，她離開四年，說不定那些從前她和朋友們常去的店已經被更好的替代了。

這時候身邊走過幾個學生，在看到宋成煜時，乖巧的稱呼：“宋老師好。”

而先前還在生氣的人斂去情緒，也回了句客套話。那幾個學生似乎也看出了宋老師的不耐煩。再看到對面的美女後一下子明白過來。

哎呀媽呀，原來人家宋老師在談情說愛呀。

方園察覺出學生們的暧昧眼光，也不知如何解釋，細想解釋就是掩飾，自己再不能做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于是在一衆充滿紅色心心的眼神中，方園很淡定的沖衆人嫣然一笑。

這樣好了吧？

幾小時後B大黃金單身漢宋成煜老師有女朋友的消息不胫而走，女老師們紛紛表示心痛萬分，女學生們作受驚狀。男孩子統一流淚滿面狀（宋大，你終于脫單了～）。

宋成煜很苦惱，他剛才似乎吓到她了。可是能怪他嗎？他已經盡量壓抑着內心翻湧的浪潮，壓抑着沖上去狠狠抱住她的沖動。

這個女人，走的太決絕，他還來不及告訴她自己的心意，她便離開了。

而現在似乎不需要了，這個人就這樣活生生的坐在他對面，有血有肉，會生氣會不知所措，甚至偶爾會伸出小爪子示威。

回來就好，至于其他，就交給他。

“先吃飯吧。”

“诶？”

方園疑惑的撲閃着雙眼，她可以拒絕嗎？她今天可是真的有任務在身。

還沒等她問出口，宋成煜先一步說：“不許拒絕。”語氣篤定，像命令。

偏偏方園就是不敢拒絕，不敢反抗。早知道就不喝那杯豆漿了，現在胃裏全是水，飽飽的，什麽也吃不下。

宋成煜體貼的買來一屜小籠包，一個茶葉蛋，一杯豆漿。他将這些東西全部放在桌子上後，拿過雞蛋坐定。

兩指手指很快将蛋殼剝的一幹二淨，而後遞向方園。方園深知自己逃不過，于是死命的咬住雞蛋，一口蛋一口豆漿，很快就撐的快要死去。

看着面前那一屜小~巧~玲~珑的包子，方園簡直要崩潰了。

她用哭腔企圖争得宋成煜的可憐：“我吃不下??????”我又不是豬，豬一大早也不用吃這麽多吧？你有考慮過豬怎麽想的嗎？

而且重點是為什麽他只買一人份的？

宋成煜不說話只看着方園，和記憶中稍有偏差的模樣，瘦了高了規矩了也安靜了。

方園已經做好要吞下小包子的準備時，宋成煜拿過包子一口一個。

他吃東西的樣子很好看很自然，速度也很快。似乎軍人都是這樣的，他們沒有多餘的時間浪費在細嚼慢咽上，甚至沒有時間細細品味其中滋味。他們的生活便是一直重複的訓練。

即使已經不再是軍人，從前養成的習慣卻難以改掉。

吃完最後一個包子，宋成煜從褲袋裏拿出一包紙。從中抽～出一張後，動作連貫的讓人以為他已經重複過很多次。

方園不敢直視宋成煜突然變大的臉，他的鼻息就在嘴邊，他的手就在唇邊。動作輕柔，眼波含水。

“我可以，可以??????”方園抓～住宋成煜的手，防止他的下一步動作。兩人僵持不下，最後宋成煜幽幽的來了一句：“別吃我豆腐。”

方園就差沒吐血了，何時連不茍言笑的宋成煜也變得這麽不正經？

這四年，她究竟錯過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