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聲音低啞的美女
“三份細面,兩份寬面,快點兒!”賀彩玲沖店門口的蕭陟喊了一嗓子,又急匆匆地進店裏去招呼客人。
九月中旬,秋老虎發起威來可是熱得厲害。
以前肖久都是把案板和大鍋搬到店外,露天拉面、煮面,比在狹小的廚房裏涼快多了。肖久形象好,拉面的姿勢又地道好看,能吸引不少食客,蕭陟便也照做。
他飛快地煮好五碗面,用托盤托着五只大碗端到店裏的櫃臺上,沖賀彩玲說了一聲:“三份細面,兩份寬面。”
賀彩玲正在擦一張剛走了客人的桌子,聞言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複又低下頭手腳麻利地繼續幹活。
蕭陟想起來了,以前肖久絕對不會幫賀彩玲把面端進來,都是讓賀彩玲自己去外面取,然後端進廚房去添鹵。
蕭陟看不上這種跟女人家斤斤計較的做派,他的任務也不介意這種程度的OOC,只是一天下來,他表現得分外紳士,賀彩玲已經用這種奇怪的眼光看了他好幾次。
他倒不會自作多情以為賀彩玲是要愛上他,他心裏清楚,賀彩玲對原主怨念頗深,是不會因為這麽點兒小事就改觀的。
忙完晚上八、九點的高峰期,蕭陟終于能歇口氣,從兜裏掏出根香煙點上,兩腿大敞地坐在店外的塑料凳子上,對着街道方向吞雲吐霧。
街對面站着一個極漂亮的年輕女人——說漂亮都淺了,應該用美豔來形容,二十歲上下的年紀,衣着性感,站在街邊半天沒動地方,被光怪陸離的店鋪燈光照得帶了幾分夢幻的美感,在這個人煙息壤的小吃街極為招眼。
不少食客和店主都把眼睛粘在她身上,蕭陟一直注意着來往的人,想看這其中有沒有陳蘭猗,視線順便也掃了過去。
正巧那女人也看向這裏,視線穿過蕭陟噴吐出來的煙霧,與他猝不及防地對上,眼裏竟跳閃過一絲慌張,飛快地撇開了頭。
蕭陟啞然失笑,肖久這張臉硬氣歸硬氣,可并不兇啊。他摸了摸下巴,晚上新冒出來的胡茬硬硬的有些紮手,他十分納悶地想着在鏡中看到的相貌,應該還挺英俊的呀。
他坐在街邊抽煙,沒在來往的行人裏看見自己想找的人,倒是翻出不少屬于肖久的記憶。
“肖家拉面”坐落在一條商業街上,街口就是地鐵站,是京城往這個方向的終點站,已然出了五環。每天晚上有大量從市中心坐地鐵回來的白領過來買晚飯,周邊又是密集的住宅區,生意很是興隆。
這一條街幾乎全是賣吃食的,被當地住戶稱為“小吃街”。他們“肖家拉面”往東第一個是家包子鋪、第二個是家蓋澆飯,往西第一個是家麻辣燙,第二個是家米線,對面從東往西依次是小火鍋、羊雜湯、成都小吃和一家美發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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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條街一共有五家美容美發店,其中只有兩家是真有理發師的,剩下三家全是挂羊頭賣狗肉,他家斜對面這家就是後者。
整條街幾十個店鋪多數都挺安生,大夥都是悶頭幹活、低調賺錢。只有他們這一小片的這幾個店鋪整日裏雞飛狗跳,說是烏煙瘴氣也不為過。
這會兒客人剛少下來,隔壁麻辣燙店的劉愛國就跟他旁邊米線店的徐麗萍吵起來了。徐麗萍是個口齒伶俐的女人,嗓門也高,劉愛國罵不過她,轉臉看見蕭陟,喊他:“肖久!你來說說!這前面的垃圾是不是該她家清理?”
米線跟拉面算是同類食物,徐麗萍跟肖久平時就有點兒同行相輕的意味,劉愛國覺得肖久肯定會站在他這邊的,又喊了一聲:“肖久,你快來評評理!”
蕭陟看了那兩人一眼,想到以後時不時還要聽到這種罵架就覺得喪,叼着煙往包子鋪那邊挪了幾步,身後傳來劉愛國不滿的髒話。
蕭陟學肖久平時的樣子蹲在路邊抽煙,很快就抽完一支,馬上又習慣性地點了下一支。
原主沒有任何興趣愛好,唯愛吞雲吐霧。蕭陟前世愛喝酒,卻因醉酒犯下過大錯,所以在試用世界的時候就戒了,煙更是一口沒沾過。如今占了肖久的肉身,卻是由不得他了。
蕭陟緩緩吐了口煙霧,頓覺渾身舒爽,終于明白那些大煙槍、大煙鬼的瘾頭從哪兒來了。
“嗨,你小子在這兒躲清閑!”肩上被人重重一拍,蕭陟側頭看那人一眼,是隔壁包子鋪的老板——張龍,肥頭大耳,神态猥瑣,還沒穿上衣,醜。
蕭陟只看了這一眼就扭回頭去。他要找的是外貌最出衆的那個人,對其他人毫無興趣。
張龍一愣,奇怪這平時有點兒窩囊的肖久怎麽敢沖他撂臉子,心裏頓時不悅,又要往他肩上拍,卻見肖久雖背對着他抽煙,卻竟似察覺了他的動作一般,肩膀一歪就避開他的大厚手,然後扭頭瞥了他一眼。
那張平素總是帶着點兒讨好笑容的面孔此刻竟然冷得有些吓人,黑黝黝看不見底的眼睛隐在煙霧裏,帶了點兒兇狠的意味。
張龍心頭一凜,讪讪地收回手,他在原地站了一瞬,又覺得自己剛才肯定是眼花了,肖久怎麽敢用那種眼神看別人呢?
他晃了下腦袋在肖久旁邊蹲下,歪嘴一笑:“嗨,肖老弟,看見那小姐沒?也不知道她要多少錢,剛有好幾個人過去問的,都沒談攏。”
蕭陟又看向那個女人,同時翻看了一下肖久的記憶,原來這不是她第一次過來。
這個女人留着齊耳短發,嘴唇總是塗着大紅色的口紅,今天穿了件半袖的黑色緊身上衣,下面一條豹紋短裙,腿上是半透明的黑絲襪,腳上蹬了雙黑色淺口細高跟。
蕭陟在試用世界的時候就了解過,這種打扮的女人不一定是民妓,但如果連續一個多小時站在街邊不怎麽動地方,并且一直打量着來往的人,那八成就是了。
“這大長腿,真他媽好看,又直又細,我最喜歡看女人穿黑絲了,一看就他媽浪。可惜就是胸不大……”
蕭陟沒聽他聒噪,只是眯着眼打量着周邊店裏的老板和食客,沒有一個好看的男人。
張龍見肖久不理自己,又心生不滿,故意撞了他胳膊一下,一臉惡心的表情:“嗨,你說,這女人卸了妝,會不會比你家賀彩玲好看?”
蕭陟眉頭一動,直接把煙頭在手心裏攥滅,他皮糙肉厚,手心更是厚厚一層繭子,并沒有多疼,卻是把張龍吓了一跳,正要問他發什麽神經,就見蕭陟冷冷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冰涼銳利,讓他瞬間噤了聲。
蕭陟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張龍肥大的身體被他罩進陰影裏,渾身僵硬着。蕭陟就那麽看着他,也沒說話,然後把已經熄滅的煙頭按在張龍的光膀子上,轉身進了屋。
張龍等他拐進屋內,才把肩膀猛地一抖,使勁兒拍打肩膀後背的煙灰。他直愣愣瞪着腳邊那根被攥得彎曲變形的煙頭,大熱天的,愣是出了一腦門冷汗。
“這、這肖久出什麽毛病了這是……”
他只覺得肖久今天有點兒不正常,聯想這幾天街上傳出來的謠言,怕這人是被欺負狠了要變态,忙站起身回了自家包子鋪,只是臨進門前又戀戀不舍地看了眼那個黑絲女人,嘴裏嘟囔了句什麽。
蕭陟進到店裏幫賀彩玲擦桌子掃地,賀彩玲看着他欲言又止,見他看過來,又柳眉一擰,轉臉去算賬了。
蕭陟挑了下眉毛,明白她這是聽見剛剛張龍說的話了,也看見自己替她出氣。
賀彩玲其實是個好女人,等他找到了蘭猗,就把店和積蓄都給她,跟她領個離婚證,也算是替肖久贖個錯。如今,卻只能先這麽拖着,系統說了,蘭猗是他身邊的人,那也有可能會跟賀彩玲有關,他暫時不能讓肖久身邊的人有變動。
“行了,你歇着去吧,”賀彩玲過來一把奪過他手裏的拖把,“出租車司機們馬上要過來吃飯了。”
蕭陟沒跟她客氣,由着她把掃把拿走。手裏一空,煙瘾又起來了。蕭陟不喜歡這種被別人的習慣掌控的感覺,他撚了撚手指,決定忍着,走到店外面透氣。
“不行,我不是……”那個街對面那個漂亮女人被一個男人拉扯着,正低着頭焦急地解釋着什麽,漂亮的大眼睛裏閃動着厭惡和驚恐。
這女人個子很高,還穿了高跟鞋,跟她糾纏的男人剛到她眼睛的位置。但是身高差距完全不耽誤這男人動手動腳,他一手攥着女人的手腕,一手擡起來要摸她的臉,被這女人倉惶地偏頭避開,微微擡高了些音量:“我真不是,你放開!”聲音同她豔麗精致的長相不同,即使提高了嗓門說話也有些低沉。
這男人不想跟她在大街上這麽高調,也有些急了,拉着她手腕用力一扯,“你怎麽不是賣的?哪個良家婦女會穿成你這樣?你到底要多少錢?你倒是說個數!”
這女人像是穿不慣高跟鞋,底盤很不穩,被這男人一拉就摔了個跟頭,趴跪在地上極為狼狽。
蕭陟不是多管閑事的人,卻也見不得這般欺負人的。他腳下不由動了一步,就見那女人擡起頭往他這邊看了一眼。蕭陟正對上那雙掩蓋在濃妝下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登時腦袋一熱,下一步也跨了出去。
蕭陟自己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一拳揍在那個男人臉上,那男人踉跄着從地上爬起來,臉上已然挂了彩,剛要破口大罵,看清蕭陟高大硬朗的身板和兇悍的氣勢,登時收起嚣張氣焰,連那句“你給我等着”都不敢說,屁滾尿流地跑了。
蕭陟回頭看那個女人,似乎是腳崴了,跪在地上雙手撐地,站了一下沒站起來。
蕭陟也不明白自己剛才是怎麽了,在看見這個女人無助的眼神時,大腦瞬間就空白了。他低頭端詳着這個女人的臉,很漂亮,尤其是那雙大眼睛,嵌在白淨的小臉上,好像一只名貴的貓咪,優雅而警惕。
此時這雙漂亮的眼睛對着蕭陟,裏面滿是感激,還有絲絲縷縷未消散幹淨的驚訝與後怕,顯得楚楚動人。
蕭陟心頭一動,竟然劃過這樣的念頭——要是個男人就好了,長得這麽漂亮,肯定會是蘭猗。
……只可惜。
女人的一只高跟鞋被甩了出去,蕭陟猶豫了一下,還是彎腰撿過來,拎着鞋跟遞到女人手裏,然後握着她被袖子包住的上臂扶她站起來。
麻辣燙店外支了好多座位,劉愛國正在外面招呼客人,見狀沖他吹口哨,“呦!肖久助人為樂呢!哎呦說錯了,這叫憐香惜玉、打抱不平!彩玲來了?你看你男人多熱心腸!”
剛剛他跟徐麗萍吵架時蕭陟沒理他,讓他心裏記恨,此時便故意說得大聲,引來不少食客的大笑。
這女人本是低着頭,聞聲猛地擡頭看了劉愛國一眼,像是想從他臉上找出些什麽。
蕭陟低頭看了她一眼,這女人已經沒了剛剛與人拉扯時的驚惶。她此時十分鎮定,視線隐秘而飛快地掃視着街上所有的人。只有從蕭陟這個角度才能看清她此時的眼神,可以确定她不是簡單地“看”,而是目标性極強的觀察,似要将所有人在這一瞬間的表情盡數納入眼底。
她此時的處境堪稱身陷狼群的羊羔,無數窺視的眼光或好奇、或不懷好意地落在她身上。但她全然不像一個被惡意環伺的獵物,倒有點兒——蕭陟低頭打量着她,覺得不可思議,但那機敏的眼神……确實讓他想到潛伏待動的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