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謝謝老板

聞名用勺子“咔咔”地刮着盤子,把最後一粒米飯送進嘴裏,同時說:“謝謝。”

紀然把手伸向空盤子,突然被一把抓住手腕。男人的掌心熱度驚人,且相當粗糙,遍布着繭子,像是打娘胎裏就開始幹農活。

“名哥,你……是不是吃多了?”吃得過多也會醉的嗎?

聞名撸起紀然的袖子,像是在挑黃瓜一樣轉動着他的手腕,嘴裏嘟囔着:“還沒好啊?”

都快過去一個月了,紀然的手腕還是有淺淡的勒痕。

“哦,馬上就好了,謝謝關心。”

紀然用力把手腕抽了回來,感覺皮膚都要被那粗糙的手掌劃破了。

“其實我沒帶鑰匙。”

端着盤子走向廚房的紀然來了個急剎車,回頭微微瞪着男人。什麽意思,他是不打算回去了嗎?怎麽還連吃帶住的?

“名哥,我很好奇,你飛過來之前在想什麽?”

“有點無聊啊,想找人聊天。”聞名聳聳肩,從餐桌旁站起來,“借我個垃圾袋,柔軟一點的,再找一根鐵絲。”

紀然以最快速度找來這兩樣東西,随後目瞪口呆地站在門前,看着聞名用鐵絲把垃圾袋捅進鎖眼,“咔噠”一別,防盜門應聲而開。

他誇張地咽了下口水,看來不止是露臺,連這個舊門鎖也需要升級了。

洗完盤子和餐具,剛準備洗漱睡下,就聽見門口傳來三聲輕輕的敲門聲。

從貓眼一看,又是聞名。紀然真不想給他開門,但知道門攔不住他……況且這個男人還會飛。

“有事嗎?名哥。”紀然把門開了個縫,正巧可以看見男人一只野蠻的眼睛,很深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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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個好友吧。”

“改天吧。”

“我想把飯錢給你……身上沒現金。”

紀然有點心動了,加個好友倒也沒什麽,反正自己連名片都給人家了。他把門開得大了些,從睡衣口袋掏出手機,發現聞名的狗正蹲在主人身後,伸着舌頭拽拽地仰視他。

“燃燒的小紀紀?”聞名一字一頓地讀着他的網名,嘴角慢慢上揚。

“怎麽了?”紀然看了眼對方的網名,就是他的大號。

“沒事。”

“你就給我……”紀然歪着頭想了想,“15塊吧!”

聞名點頭,“我給你湊個整吧。”

之後,紀然驚訝地發現男人給自己轉了一千元!

“不用給我這麽多!”

“多出的部分,算是誤工費和醫藥費吧。”聞名輕輕拽了下紀然的衣袖,“小飛把你勒傷了,責任在我們。”

紀然陷入了沉默,沒有推辭。因為男人說得有道理,自己确實誤工了。這人好像也不算太野蠻,雖說是個地痞,但也算是有原則……此刻,心情愉悅的紀然差點忘了聞名是怎麽飛到自己家,又怎麽大快朵頤的。

“謝謝名哥,”紀然嗫嚅道,“誤工費大概,600元就夠了。”

“多出來的,去買幾條新內褲吧。”聞名垂下眼睛,緊緊盯着他腰部以下大腿以上的位置,像是在練透視眼,“上次見你的時候,你內褲後面破了個小窟窿。”

紀然的臉登時就紅到了耳根,難堪得鼻子發酸,“那個,那個是通風用的。”

“原來是這樣,”聞名把手放在嘴邊,似乎在笑,“早點睡吧,晚安。”

紀然又說了次“謝謝名哥”,關上門後長舒一口氣。躺在床上,卻怎麽也睡不着,索性輕手輕腳地從櫃子裏翻出同學錄,看看能不能想起什麽。高中、初中……紀然翻看着同學們的畢業祝福、豪言壯語和遠大志向,還是沒有絲毫頭緒。小學的同學錄已經丢了,不過他差不多可以肯定,同學裏沒有叫聞名的。

臨睡前,紀然用女兒的圖畫紙和水彩筆,創作了一幅看起來十分溫暖、積極的提示語,還在一角畫了道彩虹,之後用透明膠帶貼在朝向聞名家的右側護欄上:人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對人來說只有一次。

4月初一個禮拜三的下午,因為是休息日,所以紀然很早便把女兒從幼兒園接了回來,帶她一起逛超市采購食材,同時盡量買些低卡的零食給她。

停好車後,紀然瞥了眼旁邊的林肯,心想:今天那男人在家。自從在露臺貼了溫馨提示後,聞名就沒再搞過極限運動,只是偶爾碰見時聊幾句。

紀然偷偷更換了門鎖,特意跟換鎖師傅确認了好幾次:這種不會輕易被撬開吧?但沒有加裝露臺防護網之類的,因為實在太誇張了,而且很貴。

“爸,我要吃可樂雞翅。”

“做成鹽焗的吧,可樂雞翅太甜了,再胖下去你會高血脂的。”

“什麽是高血脂?”

“就是……血管裏流淌着油。”

“那咱們家就不用買油啦!”

紀然一手提着購物袋,一手牽着女兒,哈哈大笑着走向單元門。正在掏門禁卡,突然門被人從裏面打開了。

“今天休息?”聞名微微一笑,用手指把煙從唇邊夾下來。看了眼樂樂,又将寵物牽引繩縮短到極限,引得那只拉布拉多不滿地輕哼一聲。

“嗯,名哥也休息?”

聞名點點頭,一手把單元門大大地撐開,方便紀然通行,“進吧。”

紀然客氣地微微颔首。

“謝謝名哥!”樂樂奶聲奶氣地大喊。

聞名想了想,“小胖妞,你倒是挺會幫你爸占便宜的。”

紀然連忙搖晃了一下女兒的小胖手,“叫名叔。”

樂樂聽話地改了口。

走進樓道,紀然發現空氣中飄着幾縷若隐若現的煙霧。雖然這個薄荷味并不刺鼻,但畢竟是二手煙……

“名哥,”紀然回頭,用商量的口吻說,“下次能不能,完全走出樓之後再點煙?小孩子聞到對身體不好。”

一聲哂笑傳來,“你還真像物業。”

第二天,紀然下班後照常去接回女兒,又在樓下與聞名偶遇。這次他西裝革履,一副衣冠禽獸的模樣,嘴裏又叼着煙,不過走到車邊之後才舉起火機點燃。

他在和人通電話,嘴裏說着什麽:“貓丢了?讓他自己找,又不是人丢了。什麽貓值那麽多錢?馬啊,哪有給馬取名喵喵的……”

如果說聞名在紀然心裏的初始野蠻度是100%的話,那麽在給了誤工費和自動自覺出樓點煙後,差不多降到了90%。

半夜,紀然收到了老板群發的消息,說是家人出事了,希望全體員工于明早9點來一趟彩虹彼岸殡儀館。紀然心情有點沉重,想起父母因事故去世後的情景。不過,居然有殡儀館叫“彩虹彼岸”嗎?那邊是什麽,吃不完的彩虹糖?

似乎是為了配合老板家的悲劇,第二天一早就下起了蒙蒙小雨。紀然經常聽說,某某人沒有熬過某個冬天。沒有熬過春天的,倒是頭一次見,畢竟春天是個頂好的季節。

送完弟弟,紀然驅車來到這處位于城郊的殡儀館,和幾十位同事聚集在VIP告別室內,呆呆地望着房間正中那具被大堆鮮花包圍的遺體——好肥的一只牛頭梗。

老板坐在沙發上,抱着狗的遺照目光呆滞,不少人聚在他身邊安慰,“郭總,您節哀,身體要緊。”

“嗚……”也不知是誰起的頭,屋裏漸漸響起了哭聲。由點到線,最後連成一片,此起彼伏。

紀然的部門經理更是哭得如喪考妣,跪趴在那只牛頭梗身邊,“我去年還送過它罐頭,它吃得那麽開心,怎麽今年就、就去了啊……老天啊,你為什麽要奪走一個如此美好的生命!”

紀然周圍的哭聲更密集且響亮了,老板看到這麽多人為愛犬哭喪,臉上露出欣慰的微笑。

一條生命的逝去,确實讓人傷感。但這個場景,實在是太過刻奇、荒誕。紀然非但不想哭,反而十分想笑。看到經理愈演愈烈,哭得像孫子一樣,他終于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然後,他就失業了。

雖說公司給出的理由是,3月業績不達标且無故曠工,按照末位淘汰制度辭退,但紀然明白,是因為自己在牛頭梗的葬禮上笑了出來。

為了不讓家人擔心,失業後的紀然照舊早出晚歸,裝成去上班的樣子,物色新工作,卻遲遲等不到3月的工資和補償金。

公司裏關系不錯的行政姐姐告訴他,因為公司業務調整,所有人的3月工資都要延後1個月發放,而被辭退的補償金要延後2個月。此時,紀然才終于感到一陣恐慌。

他那點可憐的存款,都在銀行存成了定期的零存整取,手頭沒有多餘的錢。欠薪就意味着一家老小要勒緊褲腰帶,不,是斷糧。就算短時間內找到新工作,也要等下個月才有錢拿……

紀然在結束一輪面試後,撥通了好友老樸的電話,“下班之後有事嗎?”

“我請假了,跟劉老師看酒店呢。”

“幾點結束?來我家吃飯吧!”

“成啊,”老樸停頓一下,“大概7點到你家。”

“你想吃什麽?”

“随便,你家裏有啥我吃啥,反正你做什麽都好吃。”

放下電話之後,紀然就後悔了。老樸正在籌備婚禮,岳母又如狼似虎,自己怎麽好意思向人家伸手呢?

吃完晚飯,洪福帶樂樂出去遛彎,紀敘回卧室打游戲。紀然和老樸一邊喝啤酒,一邊聊着大學時的趣事和眼下的煩惱。

老樸嘟嘟囔囔地說着自己難纏的岳母:“這老太太,讓我确定自己對劉老師是真愛無疑了。但凡換個人,我早就一拳打過去。”說完,老樸做了個揮拳的動作,大喊一聲“豪油根”。

紀然笑笑。他有心事,話很少,一聽接一聽地灌自己啤酒。

直到深夜,全家都睡下後,老樸才離開。紀然把他送出門,跟到樓道裏,猶豫着要不要開口借錢。

老樸“嘿嘿”一笑,從褲袋裏翻出錢包,把裏面的現金全塞進了紀然手裏,零零整整一大捧,大概能有三千多。

紀然眼睛一酸,“謝謝老板。”

老樸随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嘴真甜,走了啊。”

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傳來,紀然擡起眼睛,發現聞名正站在5樓和4樓間的緩臺上,一動不動地看着他們,臉色陰沉。

老樸又對紀然擺擺手,随後打着酒嗝晃晃蕩蕩地下樓。

“哎哥們,讓讓。”

聞名紋絲不動,頭微微一側,用鈎子似的眼神盯着老樸。

老樸打了個寒戰,疑惑地看他一眼,側身經過,之後給了紀然一個飛吻,下樓去了。

紀然一邊數着手裏的錢,一邊對聞名笑笑,雙頰緋紅,好看的雙眼因酒精而變得微紅濕潤,像是清晨籠罩着霧氣的湖面。

“名哥下班了哈?”

聞名緩步上樓,用狠戾的目光瞥了他一眼,一語不發地掏出鑰匙,進屋後狠狠摔上了門。

紀然哆嗦一下,随後聽見被巨響驚醒的女兒在哭着喊爸爸。他在心裏默默地,把聞名的野蠻度調高到了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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